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當雲雀恭彌睜開眼時,正置身在一片無止盡的黑暗之中。
黑是令他感到安心的存在,但是此刻卻有種無力感,他真切的感到自己「需要」澤田綱吉。那孩子是太陽,說自己需要他其實也很合理,本來這也是亙古不變的定律。
「唔…」揉了揉太陽穴,暈眩的感覺還存在著,白蘭在唇上的觸感也依稀停留,他頓時渴望著骸的吻,希望他能幫自己消去這種噁心的感覺。
「這裡是哪裡…?」
站起身,朝四周望了望。
一片漆黑中就連夜視能力絕佳的他也看不見什麼,卻感到有很強的鬼氣存在著。
還有一點點…六道骸的味道。
隱約聽見前方有吵雜聲,他內心湧上一股不安,卻毅然決然往前走去。
越走,越明白這裡是哪裡。
鬼的樂園,靈魂的地獄。
幾群鬼圍著一個人類靈魂,一名拿著長長的鉗子,一名掰開靈魂的嘴,硬是把舌頭拉長,靈魂悽慘的嚎叫、痛苦的掙扎,小鬼們卻樂不可支的笑出來,那樣噁心的笑容只令他聯想到白蘭。
再走,又見小鬼們一群一群的圍著幾個靈魂,拿著大剪刀剪了他們的手指,不遠處有幾個垂死的人類靈魂掛在長滿針刺的鐵樹上,底下的小鬼們愉悅的笑著,跟拿著鏡子的小鬼談天,每個鬼的面容上都露出令人作噁的笑容,鏡子裡顯現出人類生前的種種行為,接著便由其他小鬼架住帶往下一層地獄。
再走下去,又是蒸籠、銅柱、刀山、冰山、油鍋,靈魂們看起來痛苦不堪,陰界的小鬼們卻各個樂在其中,甚至騎著好幾頭野牛命其踐踏底下的靈魂,越到後頭甚至連形狀都沒有,只知道那一團碎碎的泥是一個靈魂,地獄裡一層比一層要慘不忍睹,八熱地獄、八寒地獄、近邊地獄與孤獨地獄…他想,六道骸真的曾經在這裡輪迴過?
也許是自己身上帶有妖氣,和普通的靈魂無法相比,也可能是身上還殘留著一點白蘭的味道,沒有小鬼敢接近他,當他走過時都紛紛讓了路,讓他一路順遂的走到盡頭。
陰界吹著冷冷寒風,走著,路上的鬼和靈魂漸漸稀少起來,孤寂漫在道路上,唯一讓他安心的是六道骸殘餘的氣味和黑暗,伴隨著他有暖暖的安全感。
然後他止住腳步。
忘川岸邊盛開著大片的彼岸花,像鮮血鋪成的地毯,在黃泉路長長蔓延似乎沒有盡頭,怵目驚心。
他的眼淚毫無預警的落下,豆大的淚珠滴濕了前襟,眼前正是他在夢裡看到的景象。
──恭彌,你是月,我是相伴你的夜;你是花,我是陪襯你的葉。
六道骸曾經的輕聲細語伴隨著這段話在腦中響起,想起那時的骸帶了一大束彼岸花還開玩笑說是輪迴路上的土產。他的淚水不停的滑落,緊咬著下唇直到血液都滲出、滴落,卻還是讓嗚咽從唇角流瀉而出,血液混著鹹鹹的淚水滴上泥土。
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相念相惜永相失。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骸。
*
澤田綱吉猛的抬起頭,卻吃了一記白蘭的攻擊往後飛了幾英呎遠。
沒理會白蘭的冷潮熱諷,他瞪大金黃色的眼瞳,吃驚的看著躺在牆角的雲雀恭彌。
白蘭注意到了他的異狀和視線,也朝雲雀恭彌望去。
「嗯?看來恭彌君已經不行了呢,連靈魂都要崩毀了。」白蘭抹去嘴角的血跡,故作模樣地嘆了口氣,卻露出一抹和語句完全不同的燦爛微笑:「好不容易得到一個美麗的靈魂的說。」
雲雀恭彌正在慢慢的消失。
從四肢末端開始,一點一點的,像櫻花瓣一樣隨風飄逝,一幅美麗卻又絕望的風景。
「雲雀大人…!」
「沒用的,綱吉君,那句空殼在靈魂完全崩毀之後就會消失了,恭彌君的靈魂已經沒救了。」擋住欲朝雲雀衝去的澤田綱吉,白蘭危險的勾起一抹微笑,狹長的眼裡帶著敵意。
「我可不能讓太陽再給他光亮,恭彌君可是『月妖』啊…」
*
──雲雀恭彌…明明是妖怪,卻是個美人胚子呢。
──吶,恭彌,我看中你了,要跟我交往嗎?我是半妖不會衰老,可以永遠陪在你身邊喔。
──原來你是月妖啊,真巧,我是『黑妖夜』,黑夜不是都陪伴在月亮旁邊的嗎?
──你是月,我是相伴你的夜;你是花,我是陪襯你的葉。你就是我的彼岸花,恭彌。
騙子!
雲雀蹲下身,無力的跪倒在彼岸花叢中。
傳說彼岸花的花香能喚起記憶,而六道骸曾經說過的種種都在他腦海浮現,從最初相識,到生活在一起的八百年,對他說過的情話,帶給他的甜蜜,永遠不分開的誓言,攜手一起挑戰命運時嘴角勾起的微笑,六道骸總是帶來一束彼岸花,總是說自己就是他的彼岸花。
現在他才明白這是多痛苦的事。
妖異、災難、死亡、分離、悲戀。
他為什麼從沒想過彼岸花的花語是這樣不祥,又為什麼每次都會傻傻的接下那一大束彼岸花?
為什麼堅信六道骸對他的愛至死不渝?為什麼會一廂情願的栽近他的騙局中?
「騙子!六道骸你這騙子!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捂起耳朵催眠自己能拒那些記憶與千里之外,他崩潰似的咆哮哭喊,豆大的淚珠打落在泥土上,滿地盛開的紅花石蒜像是在嘲笑他一般。
「我再也…再也不想見到…你…」
「恭彌,我找到你了。」
一聲熟悉的柔和語音傳來,他瞪大眼,還來不及回頭,就被圈進了溫暖的懷抱中,兩人一起跌在彼岸花叢中,那雙一直以來都溫柔注視著他的異色瞳出現在眼前,不屬於自己的淚水滴到了臉龐上,順著方才的淚痕滑落,深刻鮮明又熟悉的溫度。
六道骸…他在哭。
「太好了…我找到你了…你的月光越來越微弱害我擔心死了…沒事吧…吶…?」伸手撫上雲雀的臉龐,骸第一次哽咽著,第一次哭了出來,雲雀睜大了眼,湛藍色的瞳孔映著六道骸狼狽的形影。
他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說不出自己再也不想見到骸,說不出六道骸是個騙子,說不出自己再也不相信他。花叢裡真真切切他感到的,是骸給的溫暖和愛。
「沒事吧…恭彌…怎麼哭了?」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他們彼此舔吻對方的淚水,鼻翼輕碰,雙唇觸碰,開始了渴求的吻。
舉起手按住骸的後腦,加深了吻的綿密,掌心傳來鳳梨葉刺刺的感覺,彼此熟悉的鼻息、體溫,隨著彼岸花香喚起的溫柔記憶,竅開貝齒溫柔的入侵,舌尖與舌尖追逐共舞,激烈的慾望和愛意讓意識逐漸模糊,他們閉起眼在黑暗中感覺對方確實存在,在熱切的吻中感覺自己確實活著。
白蘭、澤田綱吉、彭哥列城堡、陰陽師、妖怪、地獄、彼岸花,他全部拋諸腦後了。
雲雀恭彌切切實實的聽見六道骸附在自己耳邊輕聲細語。
──恭彌,你是黑夜裡照亮方向的月光,是在地獄裡引領我的彼岸花。
沒有你…我就只是渾沌的黑夜而已。
*
人間界,任憑澤田綱吉在怎麼叫喚──
雲雀恭彌終究完全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