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當踏著輕快步伐的斯佩德三更半夜和阿諾德約完會回來發現奈何橋斷得悽悽慘慘轟轟烈烈,這才知道什麼叫做理智斷線。
「六˙道˙骸!!」
出乎意料地,那個藍髮留著鳳梨頭的小鬼並不在當場。
大殿的地板一片狼籍,鬼兵鬼將倒的倒,死的死,桌案上擱著六道骸寫到一半的書法字,三叉戟也不在,無論哪裏都沒看見六道骸的蹤影。
他蹙起眉,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斯˙佩˙德!!」
猛地一個拳頭從身後揍過來,斯佩德彎下身閃過,精準地擋下接著迎來的直拳,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剛剛才分開的阿諾德,一愣,放開了他的手。
阿諾德惡瞪著他,其實斯佩德身手不差,只是每次都堅稱自己捨不得打親親老婆而沒有動真格。
「恭彌那孩子呢?你藏起來了?」早就知道這傢伙看雲雀恭彌不順眼,當黑髮的孩子沒出現在房裡時便直覺不對,第一個就來找斯佩德。
「我才沒動他呢!冤枉啊!」斯佩德猛搖頭揮手直欲證明自己的清白,倏地想起六道骸也同樣不見蹤影,「話又說回來,我家那小子阿諾德有看到嗎?」
「誰管你那一隻。話又說回來,你這邊怎麼亂成這樣?」
斯佩德聳了聳肩,抓起一隻尚還能喘氣的鬼將,詢問事情發生的經過,得到的答案是一個黑髮的小鬼頭手持雙拐從奈何橋一路殺到大殿,最後似乎還和六道骸聊了起來。
答案呼之欲出,阿諾德和斯佩德同時刷白了臉。
──那兩人,是絕對不能見面的。
*
「哈、哈啊……骸?你、你真的是、母親和人類所生的孩子?」大口大口喘著氣,雲雀恭彌的眼神此刻溢著不安與幾絲興奮之情,這是百年之後再度來到人間界,六道骸拉著他的手在森林裡不停地跑,一藍一紅的異色雙眼專注地四處環望,像是在找路。
「嗯!所以我一定會讓你見到她!」六道骸回眸揚起一抹淡笑,加快了腳步。
事隔百年六道骸認不出路是哪條,原先通往家的小徑早就長滿了參天古木,他們的家落在這一帶最高峰的半山腰,晨間或夜晚會起些霧,起霧事小,他現在唯一的祈禱就是不要迷路。
先前竟完全沒有聽斯佩德說過、母親就是因為讓雲雀恭彌成為了妖怪才會被逐出天界,也不曉得雲雀也是自己母親的孩子,更不曉得千百年前母親被逐出天界的真正原因。他一路匆忙地找路,一個沒注意撞上了人。
那是一身白的男人。
「唉呀,兩個小孩大半夜的,在這裡做什麼呢……喔?」男人的眼睛飄向六道骸身後的黑髮男孩,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好久不見了,上次見面……是在幾千年前呢?」
他表示友善地朝雲雀伸出手,六道骸以為是認識的人放下心來,轉頭卻發現雲雀淡藍的雙眸不自然地瞪大,蒼白細瘦的手緊緊扯著六道骸的衣角。
阿諾德和一世都說過,絕不可以接近的人──
「白、蘭……!」
「恭彌?你認識他……唔喔!」
「快走!」
雲雀恭彌用力拽住六道骸轉身就跑,身後被扯住手臂的少年即使一陣莫名奇妙地跟著一起跑,他有些緊張地回望站在原地的白髮男人,男人的視線朝他們兩人看來,只是稍稍勾起了唇角,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六道骸不明白為什麼雲雀恭彌要跑得這麼快。
「等一等……!方向不在那裡,應、應應應該在另外一邊才對、恭……」剩餘一字尚未出口,六道骸便完全楞在原地,雲雀恭彌也停了下來,甚至反常的後退了幾步。
方才看似沒有惡意的白髮男人,從兩人眼前的地下冒了出來。
六道骸吃驚地往回看,果然那抹白色身影已不站在剛才的位置上,雲雀的唇咬得死緊,蒼白的額上泛著冷汗,左腳後退擺好架勢,雙手抽拐。
「啊啦~小雲雀對我真是冷淡,我們可是那麼久沒見面了呢。」男人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知道了雲雀恭彌這名字,但雲雀肯定他知道的不會只有名字。
「你出現在這裡做什麼。」藍色雙瞳綻出殺氣,他自知這是本能的自衛行為。
「喔──這問法有點奇怪吧?我不是一直都待在人間界的嗎?」白蘭彎下身,惡趣味地打量著眼前的男孩,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沒有仔細地看,這樣一瞧發現男孩的面容清秀端莊,皮膚雪白,在夜晚中散發著淡淡的銀白色光芒,果真和先前打聽到的情報一樣。
「我是來找你、不,應該說是像你這樣的存在──才來的喔。」
白蘭勾出一抹輕挑的微笑,緩步上前,輕柔地、挑起了雲雀恭彌的下巴。
雲雀的臉色又更蒼白了些,六道骸也察覺氣氛不對,幻化出慣用的三叉戟。
「你想做什麼?」努力讓自己不呈現一絲畏懼之色,他瞪視著他。
「真的,很漂亮呢,你靈魂的顏色。」他細細端詳著,笑得瞇起了眼,「就和黑妖夜說的一樣。」
「你認識母親?」六道骸驚愕地出聲,「他對你說了什麼?」
「看來你應該就是黑妖夜的孩子吧……」白蘭將視線從雲雀身上移開,打量著六道骸,「不過我和他說了些什麼,應該沒有告訴你的必要,我只要知道……」
他將視線重新挪回雲雀恭彌。
「──月妖的靈魂很有價值,就夠了。」
「你……唔!」還來不及揮出拐子,白蘭的手迅速掐住了他的脖頸,雲雀一聲痛苦的悶哼,雙腳懸在半空中拚命掙扎,感覺自己的妖氣正慢慢流失。
然而掐緊脖子的力道倏地鬆開,雲雀狼狽地跌坐到濕草皮,咳了好幾聲。
抬頭,一把三叉戟刺穿了白蘭的手掌。
「不准你動他!」血色的右瞳燃綻著靛紫的火燄,六道骸上前一步將雲雀護在身後,一藍一紅的異色瞳彷彿在暗夜中閃出一道光芒,他回眸對雲雀使了個眼色,「恭彌,快逃!」
「我不會丟下你逃走!」
「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六道骸轉身閃過白蘭一個手刀,咬牙,從袖口抽出三張符咒咬在口中,另一手掏出沉重的念珠,「我是陰陽師,不會有事的!」
「嗯──帶有靈力的武器啊……嘖!」白蘭微瞇起眼,抽出刺穿自己手掌的三叉戟,又立刻放開,三叉戟應聲掉落地面,他蒼白的手掌卻被靈力燙出了焦紅,「對了……本來念在你是黑妖夜的兒子的份上不大想殺你,但是這個武器,我好像看過某個很討厭的人用過呢。」
──那個藍綠髮色、帶著一股類似妖之氣息的地獄之神。斯佩德。
「三叉戟是師傅交給我的。」六道骸的眼神閃過一抹凌厲,揮出念珠,「去!」
燃著靛紫色火焰的靈珠以極快的速度朝白蘭飛去,緊緊纏上他的四肢。
骸往後躍起,鬆開了嘴,呼出一口氣,閉眼,口中的符咒飛散到空中,順著他的吐息幻化作一條墨色小龍,朝白蘭的心臟部位疾馳飛下,氣勢磅礡狠狠貫穿了他的胸口。
六道骸喘著氣落回地面,回眸看了眼雲雀確定他安然無恙,舉起手正要喚回自己的念珠。
卻驚愕地在一片濃煙塵沙中看見了個人影。
「原來那傢伙的徒弟,實力不過就如此而已啊。」白蘭呼了口氣,拍拍自己的染上塵土的胸口,手中拈著三張焦黑的符咒,微笑,「可以換我辦正事了嗎?小朋友。」
「你……!」六道骸的手微微顫抖,他努力逼迫自己集中精神,「斷!」
指令一出,松開的念珠又緊緊纏上白蘭的手腳,束緊,彷彿欲扭斷四肢的力道,靛紫色的火燄在靈珠上劇烈燃燒,白蘭只微微一笑,低頭看向纏住自己的念珠。
六道骸的手握得死緊,汗水滲出他的皮膚,他退後幾步,靠近雲雀身邊。
「你這樣惡作劇我會很困擾的。」白蘭的雙手只稍一用力,繫著珠子的白線便應聲爆開,靈珠四迸,六道骸猛地轉身,奮力抱住雲雀以免妖怪之身的他被帶有法力的靈珠傷到,是時候該逃了,就算雲雀說不想逃也一定得死拖活拉將他帶走,待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或許、或許只要逃到過去他與母親一起生活的那棟小屋,只要母親在,就可以救他們。
「恭彌,站起來,我們走!」拉著他的手站起身,卻只見雲雀的雙瞳不自然地瞪大。
「……滾開!!」
小小的雙手奮力推開了他。
六道骸狠狠摔在一旁的草地上,那時候沒有多想,也無法多想,他只看見白蘭的右手化成一條白龍,迅速襲向自己剛才站的位置,然後──
貫穿了雲雀恭彌的身軀。
*
烏雲掩蔽了月色。
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黑妖夜蹙起眉,從搖椅上站起。
「誰?」
她的問題沒得到任何回答。
理當這種深山是不應該有任何訪客到來,下午到訪詢問事情的白蘭是個稀少的例外,黑妖夜緩步走在漆黑的長廊上,每踏一步都讓破爛的木頭地板發出咿咿啞啞的悲鳴,她推開老舊的木門。
鮮血的腥味竄入嗅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