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利先生,發生什麼事了嗎?」
陰陽師疑惑地走了過來,女人一驚,立即站起身匆匆往外走,朝利雨月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挽留,如今在天界,黑夜是最敏感的話題,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她並不是會隨便吃人的妖怪,看來真的已經餓到發昏了。
「唉呀?那個女人……妖氣有點重呢……剛才忘記貼上符咒了,是因為太會隱藏了嗎……?」陰陽師撫著下巴,意味深長地看著女人的背影,卻被朝利雨月伸手攔下。
「看在我的面子上,六道先生,能別追她嗎?」
「是朝利先生認識的人?」
「啊,算是……」
他和陰陽師約好了傍晚酉時在飯館門口碰面,陰陽師是個正義感極強的男人,他喜歡小孩,因此不願見到孩子們暴露在妖氣的感染之下,朝利雨月長嘆了口氣,默默回到天界。
在這期間G替他代理了一些任務,雖然他看不慣雨月總是下凡與人類交朋友的行徑,不過既然一世那麼樂觀其成,也就不好說些什麼,雨月和他提起方才遇到黑夜的事情,G聽著聽著蹙起了眉。
「你最好別在阿諾德或恭彌面前提起這個。」他喝了口茶,鄭重警告,雨月苦笑著點點頭。
「希望今晚別遇到黑夜才好,如果是收服些小妖怪的話,我還不需要仰賴阿諾德來剷平,況且如果請阿諾德出動的話,恭彌和斯佩德必定也會一起出動的吧。」
「雖然有點狠心,不過一世的命令是:黑夜到死都不能再和恭彌見面,看來他是鐵了心要讓恭彌再也認不出黑夜吧……」
「哈哈……不知道這是不是過度溺愛的一種呢……」
「在說些什麼?」
冰冷的聲音猛然將兩人打斷,G嚇了一跳,雨月手裡的茶差點打翻,阿諾德毫無預警地站在兩人旁邊,手中還拖著剛被處理完的……斯佩德。
只見被打得滿身傷的斯佩德像隻打不死的蟑螂般抬起頭來,八卦地加入話題。
「我剛剛怎麼聽見有點熟悉的名字?黑夜她怎麼了嗎?」
「你們遇到她了?」順手又揍了斯佩德一拳,阿諾德壓低聲量。
「遇到他的是雨月。」G指著對面的朝利答道,又啜了口茶,「說是今天在飯館遇到,她好像正要去吃人的樣子,不過被雨月阻止了。」
「吃人……?對了,她現在是妖怪嘛……」斯佩德低頭深思了一會兒,「基本上,妖怪不吃人的話,是不能獲得力量的對吧?」
「我怎麼知道?這方面是你的專長吧,地獄的王者斯佩德。」阿諾德板著一張臉,冷哼一聲,剛才竟然發現自己的床單又被偷了,這傢伙真是屢揍不改。
「嗚嗚嗚阿諾德別和我這麼疏遠嘛……」斯佩德裝模作樣地擤了擤鼻涕,「妖怪或鬼這些東西和神不一樣,其實也有壽命,只要他們不想辦法定期攝取自己需要的力量,像鬼,他們需要食取人類的靈魂,不一定全部都要,他們只會取心臟的部份,剩餘的都送入地獄,但是妖怪的話,他們必須要吃人類,心臟或是肝什麼的,才能補充他們的力量來源。」
「是嗎……但是黑夜的樣子看起來像是餓很久了……」
「如果是像黑夜那麼強的妖怪,看起來很餓的話應該是餓了千年了吧,搞不好他自從被放逐之後就再也沒有進過食了。」斯佩德嘆了口氣,嘴角勾起了嘲諷的微笑,「真是可笑,為了過去身為神的自尊嗎?黑夜就是太過心軟,終究都會招致自取滅亡的命運。」
「你這傢伙……!」G不悅地握緊茶杯,瞪向斯佩德,「黑夜好說歹說都曾經是我們的同伴,又沒有哪裏虧待你,就不能少說兩句?」
「哼嗯──我不過是把實話……」
「斯佩德,再說你以後沒好日子過。」手銬的清脆聲響傳入斯佩德耳裡,他立刻乖乖閉上嘴,在阿諾德面前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妻管嚴。
「還有,這件事情不要讓恭彌知道,一世那邊之後再報告就好。」
「我知道,那麼,我也該走了。」朝利雨月苦笑著站起身,擱下茶杯,「和人類約好了酉時見面,如果遇到我沒辦法處理的情況,麻煩幫個忙。」
「G負責開天眼,我負責幫忙。」
「喂喂阿諾德你就那麼討厭開天眼嗎!」
「哈哈!因為阿諾德開天眼的技術是我們之中最差的嘛!」
「閉嘴,不然逮捕!」
「嗚……!」
*
當朝利雨月從自己所屬的廟宇裡走出來時,恰好看見在飯館前等待的陰陽師。
陰陽師遠遠向他招手,他的胸前掛著一串念珠,腰間繫著一把寶劍,袖袋裡應也帶著許多符咒,正被人群圍繞,有些人正祝福他,有些人則不停地說著風涼話。
朝利雨月向他淡淡微笑,瞥見了混在人群中的女人,那是黑夜。
是來幫忙的嗎?作為眾神中唯一的女性,她的個性本來就很溫柔。
朝利將聲音化作清煙,緩緩飄至天際,告訴正開著天眼的G請幫忙監視黑夜的一舉一動,收到G的信號後,才緩緩向人群之處走去。
「終於來了,朝利先生。」陰陽師向他做了個揖,「抱歉我把人群都叫來,耽擱了一陣,但是當他們聚集起來的時候反而更好找到妖怪吧……不過,朝利先生是住在那邊的廟裡嗎?」
「呃……對。」感到話題不妙的雨月苦笑兩聲,「敝人也學過一點除妖,需要幫忙嗎?」
「謝謝,但是不用了。」陰陽師淡淡微笑,食指中指併攏向前一伸,閉上眼,「滅。」
人群之中幾個人發出淒厲的慘叫,背上著了火。
朝利雨月瞬即明白,那是在飯館裡被貼上符咒的小妖怪,妖怪尖聲亂叫在地上打滾,幾乎都露出了狐貍的姿態,看來只是下山來騙吃的狐狸家族,雨月憐惜地搖搖頭,卻見一個背上著火的男人以極快的速度脫離了人群,往後山的方向直奔而去。
「大概就是那傢伙!我們走!」話才說完,陰陽師朝那背影直追而去。
「啊……等等,但是這些孩子……!」才剛要彎下身照顧這些被燒昏的狐狸,卻見黑妖夜從人群中脫出,朝著陰陽師的腳步跟了上去,「糟糕!六道先生……!」
*
名為六道的陰陽師一直到追上負傷妖怪的腳步才發現朝利雨月並沒有跟上來,也是在此時,他發現自己中計了,怪物不只一隻──數十隻天狗盤旋在天空中,密密麻麻地將天空遮蔽,黑色的羽毛四散而下,一張張紅臉彷彿都帶著對人類的嘲笑。
陰陽師感到大事不妙,警戒地向後退了幾步,人類的力量確實無法與天狗相比,就算是能力高超的陰陽師,要處理一隻都困難重重,何況是數十隻兇猛的天狗。
「沒想到真的追上來啊……真是自不量力。」方才幻化成人形的天狗咧出微笑,「誘餌果然有用,雖然一個人類填不飽肚子,不過既然是陰陽師……內臟一定有不少力量。」
陰陽師顫抖地掏出寶劍,冷汗直流。
天狗直撲而來,他對空射出幾張符咒,被射中的天狗嗤痛一聲,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陰陽師甚至來不及張開結界,遠遠的他聽見朝利雨月大喊的聲音。
「過來。」
猛的一隻手伸過來扯住陰陽師的衣襬,黑色的髮絲隨風飄揚,一雙紅眼睛在黑暗中綻放出妖異的光,陰陽師詫異地回眸──那是一個女人。
幾隻天狗撲了個空,轉而向女人攻擊,女人一手護住陰陽師,另一隻手伸向空中,憑空一抓,數隻天狗一下子就消失不見,就像被黑暗吞噬一般,消失無蹤。
那一瞬間實在太過突然,其餘天狗們吼叫著後退,翅膀驚慌地亂擺,黑羽隨風飄散,一如女人的黑髮,月光從林間輕灑下來,照亮了女人潔淨白皙的臉龐,那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
「再前進一步,就是跟我作對。」女人的手始終都緊緊攬著陰陽師,她站起身,語氣無比的平靜,卻溢著滿滿的殺意,血紅的雙眼睜圓,四周的妖氣濃得彷彿讓人多待一秒都會窒息,「妾身乃大妖怪黑妖夜,在此給各位天狗請安,能否別對這個人類出手?」
當朝利雨月趕到的時候,他只見到在竹林間靜靜相擁的兩人,月光傾瀉而下,將他們的身影糝上一層淡淡的銀色──那是他所見過最美的畫。
*
當然朝利雨月是神的消息也在那之後沒多久暴露了,為了讓被燒傷的狐狸回到山上,朝利也只有揭示自己身為神的身分,吩咐人民在山上蓋一座廟,定期供給狐狸食物。
後來陰陽師便與黑妖夜結為夫妻,在一個小小的村落住下。
「所以,那之後呢?」一世微笑著啜了口茶,眾神圍繞在石桌旁,聆聽朝利雨月的述說。
「他們生了一個小孩喔,六道先生活到七十幾歲才去世,卻一直沒能見到自己的妻子變老,自己的孩子長大,說到底也是段滿痛苦的愛情吧。」朝利為微笑著,搖搖杯中帶著清香的茶,「小孩的名字,黑夜想了還滿久的,好像有去找斯佩德幫忙吧。」
「啊啊,對。」斯佩德聳了聳肩,「叫『六道骸』,不錯的名字吧?」
「好歹也是一段得來不易的姻緣,你給別人取這麼晦氣的名字。」阿諾德在一旁平靜地吐槽,絲毫不理會斯佩德重傷的表情。
「沒關係啦,反正是個半妖,黑夜也覺得這名字叫得順口。」朝利雨月笑著打圓場。
「啊……不過這樣的話,恭彌不是多了一個弟弟……啊!當、當我沒說……」藍寶喝了口茶,卻收到了無數警告的眼神,只見一世淡淡地放下茶杯,意味深長地看向遠方。
「恭彌只有我一個父親而已。」一世平淡地道,「這段事就到此結束,以後,誰都不許在恭彌面前提起回事,雖然是我任性的要求,但是請諸位裝作黑夜不曾存在吧。」
歡愉的氣氛一下子陷入尷尬,有人在桌子底下暗暗踹了藍寶好幾腳,難得的聚會散了場。
阿諾德甩開死纏不放的斯佩德,轉彎後卻驚訝地看見雲雀恭彌獨自一人靠在牆上,手中仍拿著阿諾德吩咐他找來的文件,漂亮的長睫失落地垂下。
「怎麼了?」阿諾德伸手要觸碰雲雀的髮,他卻別開了頭。
「沒事,什麼都沒有。」緊咬著下唇,雲雀淡淡地轉身。
但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錯覺,他看見那孩子的鼻頭紅紅的,眼裡閃著一點淚光。
阿諾德嘆了口氣,回頭,發現一世焰色的瞳正朝他們這裡望來,G和雨月也停下了腳步,幾人默默看著雲雀的背影,沒有誰說什麼,也沒能說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