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聲又再度從臥室傳來。
六道骸端著手中的藥湯在前往臥室的走廊上,聽見了咳嗽聲,他有些難過地歛下睫,停下了步伐。無論自己怎麼說服母親,她就是堅持不吃任何妖怪或人類以強化自己,再這樣下去,身體日漸衰弱的母親就只有死亡而已,恐怕是從昔日女神被放逐出天界後,她就一心決定等死了。
六道骸嘆了口氣,紅色的右眼再漆黑之中散出一股淡淡的妖光,朔夜,這間山中小屋卻連燈都沒點,原因無他,在夜裡,妖怪的雙眼反而能夠看得比人類更清楚,所以根本無須點燈,六道骸端著藥湯走入臥房,在黑妖夜病榻旁跪坐了下來。
「母親,是時間喝藥了,讓我扶您起來吧。」六道骸擠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扶著病弱的黑妖夜讓她坐起身,黑妖夜對他露出一抹笑容,卻讓六道骸覺得那抹笑好寂寞好寂寞。
──在想著誰呢?
明明雙眼是注視著六道骸的,心思卻又不像放在他身上。
「謝謝你,骸。」黑妖夜溫柔地輕聲道,接過六道骸遞來的藥湯,小口小口喝了起來,她又輕咳了幾聲,細聲地道,「冬天似乎也要到了呢,最近天氣涼了。」
「母親的意思是,想去溫暖一點的地方嗎?」六道骸問,黑妖夜微笑著點點頭。
「京城那裡比山上溫暖多了,而且妖怪聽說也不少。」黑妖夜溫和地道,「況且你被斯佩德訓練成了陰陽師,就得好好替人類除妖對吧?如此一來,待在這山裡,你的才華會得不到發揮的。」
「只是……」六道骸的神情有些為難,「若我們到了城裡,怕是被人類又誤會成妖怪……」
「無所謂的,我本來就是妖怪啊。」黑妖夜柔和地笑了笑,「而且,只要你還是陰陽師的一天,就不會有人認為你是妖怪的,人們不會把妖力與法力想作一起。」她頓了頓,目光望向遠方,「還記得你的父親嗎?當他還在世的時候,我們不也被人類尊敬著嗎?」
「父親的事情我記不太清楚了。」六道骸恭敬地回答,「但是我和父親不能相提並論啊,父親是人類,我卻是半妖,何況還有這只眼睛,我都可以想像人類會怎麼說我了。」
「骸,你會沒事的。」黑妖夜又再度望向了他,紅色的眸子閃爍著光芒,「就算成為了妖怪,我也還保有一點神力,我已經能看見你的未來了,你注定要成為天下最強的陰陽師的。」
六道骸半信半疑地注視著她,而黑妖夜向他點了點頭。
「好吧。」他似乎終於接受了這個提案,「只是您確定……到了京城,您的身體會好一點?」
黑妖夜露出了有點不太確定的神色。
她望向窗外銀色的月,愣了好一會兒,接著才又回過頭來。
「可能……等月亮變成紅色的時候,我們再出發吧。」黑妖夜淡淡地道,六道骸知道她那帶著神力的眼又看見了未來的片段,「等變成紅色的時候……世界的災難就降臨了。」
「災難?世界的災難?」六道骸疑惑地問,黑妖夜的話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什麼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我的神力所剩不多,沒辦法每件事都準確預知。」她笑了笑,笑中卻帶了幾分無奈,「可能是上帝和眾神出事了,世界的平衡會被打亂吧。」
「如果……眾神之中有一個人死了,這個世界會怎麼樣呢?」
「毀滅吧,這種事可能真要其中一人死了才會曉得……對了。」黑妖夜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楞了愣,將手中的藥湯擱在一旁,面向六道骸,正座,「我想,也該是時候把我的力量全交給你了。」
「什麼?」
六道骸愣了愣,卻見黑妖夜伸出了手,那是一只纖長白皙卻枯瘦了的手,食指指尖散發出藍色的水流似的光芒,六道骸看傻了眼,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母親能散發出這樣美麗的光芒。
黑妖夜拾起了六道骸的手,將食指指尖點向他的掌心,接著,光芒彷彿水一般地流了開來,溢滿了他的掌心,滴落到地板上,很快就形成了一灘水漥,將六道骸包圍在這似水的光芒中。
「無論怎麼說,我原本也是個神,雖然斯佩德接替我掌管了大部分的陰之力,但還是有些少部分是能由我掌控的。」黑妖夜柔和地道,「這便是所謂的夜之陰,在地獄的奈何橋下,有個就連眾神都不知道的地方,那裡是一世為我所創建的場所,在忘川的彼岸,被血紅的彼岸花海隱藏起來,隨時都有美麗的月光照耀,每個被我們的黑暗所拖入地獄的靈魂,都會出現在那裡,而後在廣大的花海之中,被彼岸花的香氣引導到黃泉路上,重新踏入輪迴的道路。」
「喔呀喔呀?還真是神奇的地方,雖然我對地獄並沒有什麼印象。」六道骸微笑著,專注聆聽母親的話,「……所以,你還能夠回去那個地方嗎?」
黑妖夜苦笑著,搖了搖頭。
六道骸難過地看著她,不只是被逐出天界而已,就連地獄,她也不能去了。
「那裡只能出不能進,夜之陰是能進入那個地方的鑰匙,除了我的夜之陰能開啟之外,就只剩上帝的日之陽能夠開啟那道門,除了我們兩個之外,即便是眾神,都沒有辦法進入。」黑妖夜輕輕地道,「簡單的來說,那是另一扇連接陰界與陽界的門,有這股力量,你就能隨時進入地獄,也能隨時回到人間,只要你能好好運用這股力量,那麼即使我死了,也沒什麼好牽掛的了。」
「等……為什麼說這種話……唔!」
將六道骸包圍的水狀物質突然發出了強烈而刺眼的藍色光芒,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風聲在他耳邊不停呼嘯,他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像是妖,又像是神。
而後,光芒消失了。
六道骸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卻發現那些水似的藍光全都消失了,就在他好奇的當下,他的身體突然閃了下藍色的淡光,彷彿剛才的物質現在已經在他體內流竄似的。
他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黑色長髮的女人,而黑妖夜只是對他淡淡地笑著。
還是一樣,那笑容好寂寞好寂寞,六道骸原想說些什麼,喉嚨卻像卡住了似的哽著,因為他能明白,這個女人,黑妖夜,早就已經知道──她很快就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