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真的不一起進去嗎?」
腳步停在城門口,經過十四天的漫長旅程,守城人見到夜祭師六道骸的歸來趕緊開了城門,透過門的狹縫能看見入京後繁華的市街。
他倆在城門外道別。
「不了,我在外頭等你。」淡淡的開口,微風撩起他幾綹髪絲,勾起的唇角是承諾的弧度,但眉宇間的神色依舊能看出幾絲不安。
「也許會等很久喔,一個月、一個季節、甚至一…」
「多久我都會等的。」
見他這樣的堅決,六道骸沒再說什麼,給了他代表暫別的吻,彼此唇間交換著暖意,甜得令人窒息,不安與掛念卻蔓延著,像要撕烈心臟的痛楚。
「我很快就會回來。」他道,轉身入了京城。
他在後面緩緩揮著手,與往常不變的漠然容顏,卻喃喃的開了口,以一種禱告的語氣。
城外的風颯颯的吹,淒涼的感覺對妖怪不算什麼,只是那人隱沒在市街的背影是那樣讓他難耐。
「今晚…是『朔』嗎?」
*
「天皇大人,身體還好嗎?」
換上最好的陰陽師道服,六道骸踏上大殿,天皇在屏風後等著。
「是骸嗎?歡迎回來,妖怪祭品的工作如何了?」
「是…這…」
「我很期待你能抓到和夜妖姬大人作對的妖之王雲雀恭彌喔,我們敘一杯談吧。」
六道骸心虛的低下頭,幾個隨侍上前備酒,拿去遮著天皇臉孔的簾幕和屏風,天皇擺擺手示意侍從都退下,六道骸一抬頭又見到依然那樣散發光彩、笑容耀眼燦爛的那道金黃色身影。
「頭抬起來吧,骸,和我說一些關於妖之王的事如何?」招手示意骸再靠近些,天皇親手為他斟了酒,接著他轉過身,在夜妖姬的畫像前也斟了八分滿的酒。
六道骸一直以來知道的夜妖姬有一頭烏黑的長直髮,秀麗的臉蛋,迷人的雙眸以及銳利的尖牙,左手持著代表治癒百姓的一壺藥,右手舉著足以退魔退妖的鋒利寶劍,腳下踩著吃人妖怪的屍體,姣好的身材、精緻的臉蛋以及強大的神力讓百姓崇拜不已,這也是為什麼夜妖姬在治好天皇的絕症之後立刻就受到愛戴而廣建寺廟供奉的原因,同時,人民也將夜妖姬視為美的象徵。
不過最近,六道骸一直覺得夜妖姬那雙鳳眼好像在哪裡──…
「怎麼,就是關於雲雀恭彌的事啊。」
喚回骸的神智,天皇的金褐色的瞳裡帶著期盼。
他低下頭,抿起唇,涔涔汗水從他額角滑落。
「天皇大人,恕我斗膽,為什麼一定要用雲雀恭彌做祭品呢?」
天皇聽了沒有生氣,只是一臉暖意的看向畫像。
「說真的,我不喜歡那種要陰陽師四處去外頭和妖怪搏鬥的制度,只是白白犧牲人民重要的守護者罷了,但是我又希望夜妖姬大人永遠平息憤怒,所以才希望身為最強陰陽師的你,夜祭師六道骸,能儘快抓到雲雀恭彌這個元兇…」天皇說著,蹙起了好看的眉,眼裡帶有一絲感傷。
「但是…如果雲雀不是那麼壞的妖怪,我是說,萬一、萬一錯的人其實是夜妖姬呢?」
骸的貿然讓天皇沉下了臉。
自從那個夜晚,從窗口翩然降臨的夜妖姬,在風中輕飄的墨色髮絲,迷人的身影,那之後他一直忘不了,而這一定就是神賜的奇蹟,當他替那位神明取下『夜妖姬』這個名字時,只見他一轉頭輕輕的淡笑,令人屏息的美。
但那個妖之王雲雀恭彌竟然惹火了溫柔的夜妖姬,日漸增加的妖怪威脅人民的性命,最後甚至開啟了人類與妖怪的戰爭,這是在漫漫歷史長河上從未有過的事情,在那段日子裡,他甚至望見每夜紅色的大月亮就能感受到夜妖姬不願再現身的憤怒。
這樣愛護百姓的夜妖姬不可能錯,錯的是隨便就攻擊人類的雲雀恭彌。
「注意你的措辭,骸,那可是我的恩人。」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天皇不甚滿意的看著六道骸。
「現在重點是,你到底抓到雲雀恭彌了沒有?」
骸撇開視線,擰起好看的眉。
說真的他並不想對天皇撒謊或翻臉,雖然他一點都不畏懼人類的權力,誰叫他是個半妖,但是天皇自從他以陰陽師的身分帶著母親來到這個泱泱大國後一直對他很好,視如己出一般的對待。
但是…他也有一個絕對不能放手的存在──
「沒錯,我是抓到了。」收起思考的神色,六道骸一絲不苟的嚴肅起來。
「但是我絕對不會把他交出來。」
*
太陽西偏,晚霞又染了天空一整片橘紅色。
雲雀倚在城外一株樹旁,雖然守城人方才邀請和六道骸認識的他進城,但他搖頭拒絕了。
誰叫城裡是那個夜妖姬的地盤呢?
但比起這個,他更擔心的是時間的推移。
沒事的,他想,最後一定會沒事的…
正想著,城門再度打開,他朝出來的人影望了望,那是一個有著烏黑的長直髮,身材姣好,身穿綴著牡丹紅花的墨色和服,腰間垂掛著一把寶劍,有一雙妖冶瞳眸的女人。
蹙起眉,看著那女人和守城人說了幾句話後,漸漸朝他走來。
倏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強大妖氣。
無論純度和濃度完全不比自己差。
「你是雲雀恭彌,沒錯吧?」女人開了口,氣質溫柔優雅。
「…我是,有何貴幹?」小巧的鼻子動了動,他有點詫異在女人身上聞到六道骸的味道。
「請跟我進城一趟好嗎?」
「休想。」
板起面孔,雲雀冷冷回絕了眼前的美人。
美人碰了釘子,卻沒有任何一絲灰心沮喪。
他耐心的深吸幾口氣,握住雲雀的手。
「骸他就要被斬首示眾了,我希望你能救他。」
雲雀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看著眼前的女人一臉平靜的說出這段話…不,從眉宇間還是能看出她幾乎可以說是隱瞞成功的傷痛與不捨,這人和六道骸究竟什麼關係?
他抽回手,冷冷的瞪了女人一眼。
「你的妖氣既然這麼烈,為什麼不自己去把六道骸救出來就好了?」撇開視線,他望向即將西沉的夕陽,但腦海中徘徊不去的竟是那抹藍色的身影。
「我的生命已經不長了,骸他需要你,你也需要骸,求求你…進城吧。」
聽見女人懇求的語氣,他回過頭驚見女人在他跟前下跪。
斂下羽睫,他將女人攙扶起,顫抖的薄唇微啟又闔上,飄忽的眼神顯示他的猶豫不決。
「好…快帶我去找他…」
*
「骸,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明知道公開說出這句話會被斬首,為什麼…」
盤腿坐在高台上,天皇以不捨的眼神凝視著六道骸,他藍色的長髮披散在身上,雙手被牢牢押在背後,原來的囚犯都該穿著白衣行刑的,但因骸之前退妖有功,特許能穿著陰陽師道服行刑。
天皇很是疼愛六道骸這個人才,若非剛才六道骸的發言被外頭的大臣都給聽見了,他也不會逼不得已下令斬首,身作一個天皇還有所謂信用的問題,悖離國家法律就是悖離人民。
「我不後悔,我說了絕不把恭彌交出去,既然要祭品,那就請夜妖姬收下我夜祭師的性命。」他咧嘴,從容不迫的走上刑臺,他端坐在劊子手前,沒有絲毫的畏懼。
「如果把雲雀恭彌交出來,你就不用犧牲生命了不是嗎?請再三考…」
「我絕無怨言。」
天皇閉上嘴,什麼也沒再說。
底下的人民有的叫罵他背叛夜妖姬,有的人嘆惋可惜了這樣一個大英雄,劊子手將磨得發亮的大刀舉起,對準六道骸白皙的頸子,底下的六道骸卻只微微一笑。
「行刑!」
令一聲下,大刀一揮,骸閉上眼。
「住手!」
刀身赫然斷成兩截。
雲雀恭彌站在行刑臺上,冷硬的拐子架上劊子手的脖子,銳利的眼神環視著噤不敢聲的百姓,骸訝異的抬起頭,那個身穿藍白色和服的影子,隨風飄揚的墨色髮絲,被夕陽烘紅的臉蛋。
「恭…」
話還未說出口,雲雀將劊子手打下行刑臺,對身後瞟了一眼。
「妳可以出來了。」
語畢,在女人出場後的一剎那,底下的百姓立刻都跪了下來。
烏黑的長直髮,隨著黑夜降臨的迷人,腰間掛著寶劍,手裡提著藥壺,踏著輕盈的步伐走上死刑台,張開雙臂擋在六道骸的身前。
「到此為止了,迪諾天皇,我夜妖姬拒絕對夜祭師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