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靠著土牆,吃力地坐下。
縱使食了一個孩子的心臟,力量大增了不少,還是無法補全失去的部份,不過他也獲得了些許的神力,只是食了一個心臟就能夠如此,不知道靈魂的滋味如何。
他眨了眨眼,注意到遠處一個背著包袱的旅人。
橘紅色的頭髮,看起來傻裡傻氣的,不知道是什麼使然,他的視線一直追隨著他直到下個轉角。
他追了上去。
「你好,看在我受傷的份上,能不能請你照顧我幾晚呢?」
「咦?等一下、那個……太突然了?我、我都還沒找到今晚的旅店呢……」
「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一起找吧,我叫白蘭,請多指教。」
「你、你好……我叫…入江正一。」
*
「乖乖,骸別哭喔~」
女人輕輕撫摸孩子的藍髮,小心翼翼將藥膏塗上男孩被石頭扔傷的地方。
男孩一面啜泣著,一面堅強地用袖子抹去了眼淚,扯緊了女人的衣袖,被石頭打到的地方隱隱泛疼,不知道忍了多少年了,他總是一直被欺負,母親也總是帶著他一直搬家。
「母親……為什麼父親要死呢……?」
女人在聽到這句話時愣了一下。
在身為大陰陽師的男人去世之前,他們在地方上一直小有名氣,人們景仰他,尊崇他,讚揚男人娶了一個美麗的妻子,孩子也擁有異於常人的外表,是神的保佑所致。
但男人一死,他們便被趕出了村莊。
說女人的不老是妖怪,小孩的異色瞳是受了詛咒。
黑妖夜無奈不能辯解什麼,只能帶著骸流浪過一個又一個村落,因為六道骸生來便有帶著妖力的右瞳,只要到了私塾就會受人欺負,被附近的鄰居拿小石子扔,每天回來總哭著要母親替他上藥。
「人老了本來就會死,你父親他走的很幸福喔。」黑妖夜微笑著蹙起了眉,眼神飄向遠方,「骸要健健康康的長大,然後抬頭挺胸地對那些欺負你的人說『我父親是最有名的六道陰陽師』,這是很值得驕傲的事喔,吶,別哭了?」
小男孩抹去眼淚,綻放了一個純真的微笑。
「嗯!我長大以後,一定要好好照顧母親!」
*
隨著日子漸漸地過去,六道骸發現了越來越不尋常的事。
身旁的孩子們一個個拔高,短短幾年就長高了十幾公分,就只有他一直執著於一公分與一點五公分的差距,少年們總笑他發育不良,六道骸數了一數,他不知道自己是幾歲。
「我父親可是最有名的六道陰陽師!不許你們嘲笑我!」男孩幾乎是氣得臉紅脖子粗,憤怒地喊出這句話,然而招來的又是幾顆石頭。
「哈哈!說謊也要打個草稿!」
「鼎鼎有名的六道陰陽師早就死了好幾百年了啦!」
「才、才不是呢!我還記得他帶我學走路的時候……唔!」
「笑死人了!長不高的小鬼!」
「如果你爹真的是陰陽師,怎麼不把你那個不老不死的妖怪媽媽除掉啊!」
「不准說我母親是妖怪!」
六道骸一怒之下不顧被石頭砸到的疼痛,兩三步上前揍了那個亂說話的少年。
但是他的力氣超乎自己想像的大,少年被揍了一拳足足飛出了好幾公尺外,昏厥過去,六道骸一怔,他沒有打得很用力啊,至少有控制住力道。
「這小子哪來這麼大的力氣!」
「啊啊……妖怪啊!救命啊!」
「離我們遠一點!」
「就說、不准說出『妖怪』兩個字!」六道骸怒目一瞪,收緊了拳頭,母親交代過自己別在外面打架,他多希望這些人從自己眼前消失,卻又不能上前將他們痛扁一頓。
──彷彿是自己的期待應驗了一樣。
驚慌的少年們從腳部開始化為黑暗,他們手足無措地尖叫,想掙扎,雙手卻也漸漸從指尖開始被吞蝕,一開始將六道骸找進死胡同的是他們,無論怎麼叫都不會有人聽見,六道骸瞪大了眼,就這樣看著那些少年一一被拖入黑暗中,再也沒回來。
是神聽了他的願望嗎?
「才不是喔,小朋友。」一個陌生的聲音倏地傳入耳中,「是你將他們拖入地獄的呢。」
六道骸猛然回頭,一個穿著奇特的男人站在土牆上,一頭藍綠色的髮雙中分兩閃電,低頭俯視著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哼嗯──」一聲拉得老長。
剛才的經過全都被看到了?
「好久沒來人界了,你這小子已經長這麼大了啊?三百年?」
「你……是誰?」六道骸抿了抿唇,隨即針對男人的話狠狠反駁,「誰活了三百年!母親說我只有十歲!不管是身高還是長相,大家都說我看起來只有十歲!」
「嗯──這麼說也是沒錯啦,如果以妖怪的換算人類的年齡來看。」
「你……!不准說我是妖怪!」六道骸一個怒氣上來,想讓眼前的男人消失,只見男人的手指末端逐漸化作黑暗,他微微一笑,只吹了口氣就回復原樣。
「那招對我是沒有用的喔,小半妖,我本來就來自地獄。」男人嘲諷地看著他,從牆上跳下來,落到六道骸面前,「我告訴你好了,你父親可是活到七十歲才去世喔。」
「那又如何?」
「還有,他已經死了兩百多年了。」
「騙人!我不是半妖!」
「我沒有騙你,如果你去問你母親,她說不定會和你坦承自己是妖怪呢,呵呵……」
「你……!」
「你真的知道什麼是『十年』嗎?小半妖,就是三千六百五十次日升日落,我相信,你一定活得更久,對吧?見過一百年前的大山崩嗎?我記得那時候將你們的村子掩埋了對吧?」
六道骸咬牙,他無法否認。
激動的情緒漸漸冷靜下來,他鬆開了握緊的拳頭。
「……那麼,我父親是陰陽師,是真的嗎?」
「嗯?沒錯。」男人輕哼兩聲,「他唯一的錯誤就在他愛上了妖怪,還和她生了孩子。」
「我……!」
「骸!」
女人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六道骸和男人同時抬起頭,看見黑妖夜匆忙朝兩人奔來,蹲下身抱住緊緊抱住六道骸嬌小的身軀。
斯佩德嘆了口氣,移開視線。
「骸……你剛剛,讓別人消失了對吧?」女人的身子微微顫抖,六道骸是他的兒子,通過遺傳讓這項只有她才能使用的能力傳給了下一代,然而她還是能感知得出來。
「母親……」
「好久不見了,黑夜。」打斷六道骸的話,男人冷淡地開口,「聽說你還沒把事實告訴你兒子?」
女人聞言刷白了臉,六道骸推開了她,咬唇,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沒能說出什麼,只是一直看著六道骸,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能以正常人的方式生活下去,縱使再怎麼隱瞞,她也知道會有揭穿的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母親……!」
「聽我說,骸。」女人伸手按住六道骸的肩膀,隱忍著心痛開了口,「抱歉,我一直瞞著你,這段日子讓你受到那麼多的痛苦,真的對不起了……」
「所以……母親真的是妖怪……?」
女人閉起眼,沉默地點點頭。
六道骸愣了許久,最後綻放出一個笑顏,拍拍女人的肩膀。
「那樣很好啊!幹麻瞞著我?」他笑著聳了聳肩,「『妖怪』聽起來比『死矮子』好聽多了,這樣以後我也不怕被人欺負,可以抬頭挺胸了。」
女人詫異地抬起頭,看著六道骸的異色瞳,男人噘起嘴,沒趣地將腦袋往旁一撇。
「可是……骸,我們已經不能待在這個村子,今天晚上就要離開了喔?」
「那有什麼!」他拍拍自己的胸脯,「這種地方我才不想多留,妖怪就要有妖怪的樣子,我們去山上隱居吧!反正我們是妖怪嘛!」
「骸……」
「好了,黑夜。」男人不客氣地插嘴,按住六道骸的後腦揉了揉,「你就放心吧,這小子比你想像中的強多了,行李什麼的趕快去收拾收拾,今晚我負責護送你們。」
「那就麻煩你了,斯佩德。」黑妖夜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彎下身親吻六道骸的額頭,「母親去收拾東西,我們晚上在廟宇前面碰頭,好嗎?」
六道骸乖巧地點了點頭,目送女人的背影直到遠去。
被稱作斯佩德的男人聳了聳肩,靠上土牆。
「你啊,個性真的和那個月亮小子有得比呢,愛哭又很倔,不愧同是……算了,當我沒說。」他撇開頭,將口袋裡的手帕扔到六道骸頭上,「眼淚擦一擦,別被你母親看到了。」
「嗚……!…嗚嗚……」
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長得特別慢,終於理解母親不計日的理由,又為什麼要一次次大老遠的搬家,還有她始終不老的漂亮臉孔,每日、每日都辛勤地工作,教導他做人的道理,好心替村莊除妖卻被識破身分,成日落魄地逃亡,卻掛著永遠不變的堅強笑容。
斯佩德陪他在胡同裡亂繞,告訴六道骸從前黑夜女神的故事,關於雲雀恭彌的事情卻隻字不提,深怕六道骸將之告訴了黑夜,又會引起一陣動搖天地的暴走。
「所以……神放逐了黑夜女神,讓她以妖怪的身分在人間度過一生,無論她再怎麼溫柔,再怎麼改過,都再也不讓她回到天庭……你應該要感到驕傲,你母親曾是一位美麗的女神,現在則是天下最強的妖怪呢。」斯佩德揉揉六道骸的藍髮,露出了自己一點也不擅長的溫柔微笑。
「神……實在是太過分了……」六道骸吸了吸鼻子,哭紅的雙眼看向火紅的夕陽。
「那是身為神不得不的殘酷。」斯佩德搖搖頭,「他希望我們忘記黑夜這個伙伴,相反的,他也一直暗中要人看著你們,一世那個傢伙……嘛,雖然很討厭,但是也有溫柔的一面。」
六道骸向他點了點頭。
在絢麗的夕陽之中,斯佩德注意到了他血紅得乾淨的右瞳。
「吶,小子,要不要跟著我修行?」
「啊?」
「完成你父親的願望,成為一個穿越六世超越生死的陰陽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