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源源不絕地流了出來。
白蘭的雙手依舊插在口袋裡,巨大的鐮刀貫穿了他的腹部。
「啊啊……我真是大意。」嘴角淌著鮮血,白蘭吃力地勾起一抹微笑,「還以為你的武器只有手杖而已,哼、我好不容易才把雲雀恭彌的妖氣帶入地獄的。」
「哼嗯──是嗎?你是故意的啊。」狠狠地抽回了手裡的巨鐮,更大量的鮮血噴了出來,斯佩德冷冷地笑了笑,看著眼前的白蘭失去平衡,倒臥在地,他瞇起了眼,「下一擊就讓你去……」
「斯佩德──」
微弱的聲音遠遠傳來。
白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鮮血不斷地從傷處湧出來,他同樣抬起頭,看見斯佩德的臉色有些鐵青,而後,那藍綠髮色的男人淡淡地擱下了長鐮,整了整衣衫。
「斯佩德──你在嗎──」
那是輪迴與醫藥之神納克爾的聲音。
「……算了,反正蟲子隨時都能捏死,回來再處置你也不遲。」手中的長鐮幻化為黑色的霧氣,而後消散於空中,D˙斯佩德重新穿上了自己的斗篷,大步跨過血流不止的白蘭,走向門口,回眸,「我先前就說過了,你的鬼氣化為了你的血,等血流完、你就死了。」
房門被重重地帶上,斯佩德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白蘭捂著傷口,吃力地坐起了身子,嘴角卻勾起一抹微笑。
他抬頭望向了那個巨大的水晶球,球內裡充滿了許多光點,但仍有一半左右是黯淡下來的、沒有光亮的點,就這樣沈澱在水晶球的底部,彷彿是死去了一般。
白蘭伸出了手,焦黑的手掌撫上了滿地的鮮血。
輕聲地,他笑了起來。
*
夜半三更,街上的人潮已逐漸散去,京城的燈火熄得只剩幾餘盞。
負責守夜維持結界的陰陽師紛紛前去換班,青樓的妖怪事件還沒有曝光,目前陰陽師公會已透過天皇頒下青樓因為發現妖怪而臨時歇了業的詔令,大量妖怪潛伏在京城多年的事件一旦曝光,陰陽師會失去人民所有的信任,而這青樓的營運,事實上已為國家帶來不少利益。
在學堂的深處,還亮著幾盞燈。
入江正一坐在桌前,一手捧著書,一手提著筆,不斷地練習畫符。
──叩叩。
「小正。」師傅的聲音從隔壁的房間傳來,「符練習得怎麼樣了。」
「呃、是的、現在正在寫八方退鬼結界陣的北符,快完成了。」
──叩叩。
「我明白了,把它寫完,我去應門。」
「是的,師傅。」
腳步聲從隔壁房出來,經過自己的書房前,而後,往學堂的大門緩緩走去。
入江正一將符咒畫下最後一筆,鬆了口氣,將畫好的八張符依序圍繞在自己身邊排好,他心滿意足地笑了笑,伸了個懶腰,卻在此時,聽見玄關傳來的一聲慘叫。
師父的聲音?入江正一整張臉刷得慘綠,正要站起身,房門卻突然被拉開。
──數百名帶著鎖鏈的鬼,站在門外,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這傢伙就是入江正一。」
「啊啊、就是斯佩德大人指示的目標。」
「這麼一副小小的身體,還要動用我們這麼多人嗎?」
「剛剛那個老頭子也一下就解決了。」
「碎屍萬段之後,把他的屍首帶回去給斯佩德大人。」
「──動手吧。」
入江正一嚇得整張臉慘綠,平時所學也在這時全數報廢,鬼的速度超乎他想像地快,帶著強烈的鬼氣直撲而來,他本能地縮起身子抱住頭,發出一聲驚惶的尖叫。
「──北生水,壬陽癸陰。」
一個熟悉的聲音赫然竄出。
入江正一前方的符咒發出了耀眼的光芒,一條水龍從符咒裡竄了出來,阻擋了鬼的攻擊,他楞楞地抬起頭,只見窗邊坐著一個人影,銀白色的月光將修長的影子打上地板。
一只鮮紅的瞳眸在夜中散發光華。
「南生火,丙陽丁陰。」
這次,換成火龍自入江正一後方的符咒竄出。
「東生木,甲陽乙陰;西生金,庚陽辛陰。」
小鬼們紛紛停下了動作,入江正一的四方都有不同顏色的小龍竄出,阻擋著他們的攻擊。
「辰天羅,戌地網;丑輔辰,未輔戌。」那人喃喃地念著咒,從窗緣跳下,伸出了手中的三叉戟,指向入江正一,「子北午南,卯東酉西,辰戌丑未,天羅地網。」
身旁的八張符咒都散發出了耀眼的光芒,逼得鬼兵鬼將連連後退。
入江正一楞楞地望著那個藍髮的男人,吃驚地張大了嘴。
「四方四維──八方退鬼!」
最後一句咒語從那男人口中喊出。
三叉戟的前端綻射出了光芒,與入江正一身旁八張發光的符咒一起,各放置在東南、西北、西南、東北的符咒竄出了綿密的發光的線,在黑暗的房間裡交織成巨大的網,四條不同顏色的龍飛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展開攻擊,一瞬間便滅殺數十名小鬼。
八方退鬼結界陣。
畫符時除了講究符文的精確之外,也十分重視靈力的輸入以及陣法的擺放位置,欲使之發動,就算是最高段的陰陽師,也還同時需要八名協力才能成功,然而這個男人,僅僅是一個人而已,就成功啟動了這個強大的陣法,入江正一愣愣地看著那個男人。
長長的藍髮隨風飄逸,血紅色的右眼刻著一枚六字。
穿越六世輪迴的生與死,從地獄的盡頭回到人間的男人。
──六道骸。
*
「……京城本來的信仰神是火神。」草壁哲矢將冰毛巾擰乾,放上雲雀的頭頂,「夜妖姬這號人物不知道是從哪裡出現的,聽說是救了天皇的病,不過外型……」草壁哲矢頓了頓,似乎是在沉思,「真是像極了黑妖夜大人,不、除了眼睛之外,幾乎就是一模一樣了。」
青樓錯綜複雜的內部有無數的能夠容納千百名大小不同妖怪的房間。
雲雀恭彌如今正躺在其中一個黑暗狹小的房間裡,聽著外頭那些吵鬧的妖怪不斷非議自己,妖怪的嘲笑聲與爭執聲傳到房裡來,吵得他無法入眠。
「火神啊……」雲雀淡淡地道,疲累地抬手,捂住自己的眼,「G一定氣炸了……」
「雲雀大人?」
「沒有。」雲雀擰起眉,擺了擺手,「比起拿毛巾往我頭上擺,你不如去叫外面的閉嘴。」
「可是雲雀大人,他們一直吵著要見識您的實力。」草壁哲矢一臉困擾地道,「這樣下去的話狀況會發展到連海龍也無法控制的,只是放個妖氣對雲雀大人來說沒什麼困難的吧?」
「不行,別再說了。」雲雀閉上眼,伸手撫上自己胸前的珠鍊。
「咯咯咯咯咯咯……也就是說,你果然只是個、人類。」
「咯咯咯咯咯、人類、好吃。」
「咯咯咯咯咯咯……那串珠子是秘密……」
「咯咯咯,扯掉他、吃掉他……」
陌生的嬉笑聲從上方傳來,雲雀淡淡地睜開眼,只見數顆女人的頭顱浮在自己的上方,咧開醜陋的嘴,嬉鬧著、嘲弄著,數條長長的脖子一直牽到門外去。
「轆轤首!誰准你們進來的!」草壁哲矢厲聲喝斥,「滾到外面去!」
「咯咯咯、烏天狗護著他,烏天狗有特權……」
「咯咯咯咯咯咯咯……新妖王該死、烏天狗也該死……」
「咯咯咯咯咯……吃掉他們……」
長長的脖子纏繞上來。
烏天狗急得直退後,欲展開翅膀,卻一下就被數條脖子束縛了行動。
雲雀靜靜地看著女人的頭在自己四周飛舞,以及那些纏繞在自己身上的脖子,兩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雙頰泛著不自然的潮紅,他輕喘著氣,緊緊抓著胸前的珠鍊。
「一世、一世……」閉上眼,他痛苦地喃喃自語,頭腦被熱度燒得發昏,「一世……」
「咯咯咯咯咯……在叫誰呢?」
「咯咯、可憐的孩子啊……」
「咯咯咯咯咯……好吃的人類……」
──啪鏗。
轆轤首咧開了血盆大口,長長的脖子將烏天狗綑綁於地,他們飛舞於雲雀恭彌的身旁,嬉笑著。
窗外銀白色的月亮撥開了烏雲,柔美的月光灑落在潔白的床單上,雲雀恭彌抬起眼,鬆開了手,橙橘色的珠串失去了光芒,潤滑的表面綻開了裂痕。
他靜靜地仰起頭,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龐滑下。
像極了害怕被遺棄的孩子。
「一世……不要……」
──啪咔咔咔咔……
裂痕宛若生長的藤蔓,快速蔓了開來,將所有圓潤的珠子都咬出了深深的裂縫,伴隨著一陣清脆的聲響,神帝所賜與的珠串終於破成了沒有光芒的碎片,灑落在雲雀恭彌狠狠揪緊的床單上。
他低下頭,不發一語。
「咯咯咯、小孩哭了……」
「咯咯咯咯咯……小孩的寶物珠子碎掉了……」
「咯、咯咯咯……咯……」
轆轤首的笑聲在一瞬間化為靜止。
落在窗前的銀白月光,化為了鮮血似的紅光。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愚蠢無用的小妖怪……」雲雀恭彌的肩膀輕輕顫抖著,頰上的淚水滴落床單,他抬頭,輕柔而弔詭地開了口,「有什麼事情那麼好笑,要不要也告訴我啊──」
浮萍拐的銀光冷冷劃過。
數顆女人的頭顱彷彿沒有彈力的皮球,咚咚咚地紛紛落到了地板上,長長的數條脖子被斬成好幾段,癱軟地飛落,妖怪黑色的鮮血濺灑一地,烏天狗的身子瑟瑟發抖,不敢直視眼前的新妖王。
灰藍的眸子綻出妖異的紅光。
針刺一般、濃烈、危險而致命的妖氣,在他回眸的瞬間宛若萬箭一般地放射。
──黑夜裡,一輪血色的滿月高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