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將起。
白布緩緩拭淨了蒼白皮膚上的血漬,稀微的曙光穿透窗戶,映在六道骸的臉頰上,疼痛漸漸散去,他感到自己正躺在什麼柔軟的東西之上,一只陌生的手正在擦拭自己腹部的血漬。
六道骸吃力地睜開雙眼,眼前卻仍是一片黑暗。
「別動。」
冷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六道骸的意識有些恍惚,他下意識地往上方看,仍舊什麼也看不到,只能下意識地判斷,他現在是躺在某個人的大腿上,而那個人正在幫自己擦拭腹部。
「我咬你的傷口可能還會痛一點,不過你的致命傷倒是已經治好了。」那個清冷的聲音說,「在我把你傳送到京城外前,不要拆下這塊遮著你眼睛的黑布。」
六道骸沒有回話,那人的手緩緩地上移,六道骸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單衣和狩衣好像都沒有穿在身上,也就是半裸狀態,還沒來得及掙扎,那只細瘦的手已經按住了他的胸口處。
「你、你要幹什麼……」
「雖然不算是神的一員,但傳送這點基本能力也還是有的。」
「等……等一下……」
話還沒說完,一股奇異的感覺傳上他的全身。
光亮滲進了黑布之內,就好像周圍都在發光似的,六道骸難以置信地坐起了身,本能地扯上了裹住眼睛的黑布,然而當他扯下了黑布,卻也來不及看到什麼了,四周全被銀白色的光芒所壟罩,只依稀看見了黑髮、白皙的皮膚,還有一雙灰藍色的眼。
──夜妖姬。
六道骸腦中只能閃過這唯一的意象,再一回神,他已經出現在京城的外頭,周圍已經沒有光芒,更沒有那只溫柔的手的主人,只有清早出城進城人們的繁忙,以及村莊。
他抬頭注視著眼前的京城,嘆了口氣。
疏不知京城裡,那高聳的塔內,雲雀恭彌坐在青樓昏暗的小房間裡,也深深地嘆著氣,他握緊了手中染血的白布,抬頭望向窗外的晨光,灰藍的眼眸不時閃過血一般的紅色。
「一世、阿諾德……」他淡淡地開口,眺望的眼眸盈著悲傷,「發生什麼事了嗎……」
*
「那還真是多謝你了啊,G。」
斯佩德咧開一抹冷冷的笑靨。
G的四肢被黑色的物質牢牢束縛在牆上,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右側肩膀至左腹有一道巨大的傷口,身為能量體的身體已經殘破不堪,他握緊拳頭,瞇起了紅褐色的眼。
「……也就是說,只要你死了,一世又醒不過來,那麼你口中那個所謂火之界的門就沒有再度打開的可能,一世嗎……也就等於已經死了一樣。」斯佩德輕聲笑著,伸手撫熄鐮刀上的火燄,「雖然他所創造的世界不會崩毀,但對我而言改造它也不是難事。」
「你……咳!」
「唉呀,再說話的話,你可是會毀滅的更快喔,不過……」他頓了頓,轉身,望向身後被困在巨大牢籠裡的朝利雨月和白蘭等人,「真是細心,你還幫自己帶來一群陪葬者呢。」
「你這傢伙……!嗚……咳、咳咳!」捂住胸口的破洞,朝利雨月狠狠咬牙,「怎麼可能……為什麼、會擁有那種力量……到底是……從哪裡……唔……!」
「哼嗯──還想不透嗎?我不是說了對我而言改造不是難事嗎?」緩緩地朝關住四人走去,斯佩德低低笑了起來,「我把一世的能量結晶,轉換成了我自身的力量。」
「嗚、那種事……怎麼可能……」藍寶絕望地瞪大了雙眼,「這種不可能的事……」
「──那是因為你不會用腦袋啊,愚蠢的傢伙。」斯佩德冷冷地打斷了他,藍寶嚇得縮起了身子,往朝利雨月的後方躲,「既然這個世界是一世所創造的,那麼黑夜與一切黑暗也是他所創造的一部分,只要利用這一點,將一世的力量轉換為我自身的力量根本不是難事。」
眾神紛紛低下頭,不甘心地握緊了拳頭,但沒有再說話,也說不出話。
事到如今,對斯佩德有威脅性,又不願拋下一世的眾神,就只有唯一的下場──死亡。殺死眾神的方法若不是剝奪催毀他的靈魂,就是將這個能量體的存在完完全全地破壞。
而斯佩德所造的這些禁錮G四肢的黑色物質、以即將他們鎖住的黑色牢籠,都是將他們與外界能量完全阻隔,並一點一點吸收他們能量的可怕物質,殺死強大的能量體確實不容易,但就這樣將他們放置不管,他們遲早也會因能量全部消失而死去。
唯一可能逃脫這裡的……是白蘭嗎?朝利雨月絕望地看著那已經身負重傷的厲鬼,鬼的本質是永不消散的人類執念,即使身上的能量被剝奪殆盡,還是可以活下來,但即使白蘭能夠從這裡離開,也不能對他們產生任何幫助,何況他根本不是斯佩德的對手。
「……那麼,礙眼的傢伙解決了。」斯佩德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透明的小玻璃瓶,瓶裡裝著一個紫色的項墜,他微笑起來,望向樓上阿諾德的房間,「該是時候讓睡美人也醒來了。」
「呵……呵呵……」
「──?」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斯佩德回過頭,只見血流不止的白蘭蜷著身子,全身都因為大笑而顫動著,鮮血濺灑一地。
朝利雨月也回頭看著他,正在哭泣的藍寶停止了,納克爾勉強睜開了眼,G吃力地抬起頭,白蘭仰天笑得猖狂,笑聲之外,還有燒焦的滋滋聲不斷從他身上傳來。
──斯佩德的臉色猛然一沉。
在地獄的最深處,鐮刀貫穿白蘭身體的那一刻,白蘭的雙手,並沒有伸出口袋抵擋攻擊。
「你這傢伙,該不會……!」
「啊啊,偉大的邪神也不過就如此而已,竟然到現在還不明白,吸了那麼多惡鬼的鬼氣,我卻還這麼虛弱的原因是什麼。」白蘭緩緩地坐起了身,冷冷地笑著,舉起了手中的物品,「你以為──在知道這是阿諾德的靈魂以後,我還會老老實實給你真品嗎?」
斯佩德的表情在一瞬間扭曲,白蘭手裡拿著的,那不斷爆發出紫色的閃燄,正將白蘭的掌心燒成一塊塊焦屑的紫色項墜──無疑是武神阿諾德的靈魂結晶。
白蘭交給自己的這項墜,只不過是人類所作的外型相似的贗品。
「給我放開……」一股強大的殺意爆發而出,D˙斯佩德將手中的假項墜連同玻璃瓶捏個粉碎,因憤怒而顫抖的手,舉起了手中的巨鐮,「別用你的髒手碰阿諾德!」
「這數百年來,我已經受夠當你的利用道具了……」
「我說放開他!」
「至少,也要讓你嘗嘗失去珍愛之人的滋味──」
「放開他你沒聽到嗎!!」
「──你來不及的!!!」
在斯佩德的巨鐮觸及白蘭之前,那厲鬼已經揮下了手。
──清脆的碎裂聲,赫然響徹了整個安靜的天界。
靈魂結晶與堅硬的地板撞出強烈的一擊。
阿諾德的靈魂,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