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遠古時代裡有個並不廣為人知的傳說。
在人類還未誕生的時代,黑夜原是個女神,掌管世上的陰之力,白天因為陽之力的強盛使她的力量弱了些,但每到日落時分,她總愛坐在桂樹上,眺望著遠方的金色海洋。
但她總是很寂寞,世界除了風景什麼都沒有。
於是,黑夜和太陽神帝開口要伙伴,而上帝應允了她,賜給了她月亮。
月之子剛誕生時是個可愛的男嬰,有著一頭和夜色一樣漆黑的頭髮,而也許是受黑夜女神的影響,月之子並不喜歡笑,他的力量隨著月亮的陰晴圓缺而改變,對黑夜女神而言,月之子是他最好的夥伴,她像是月之子的母親,願意為了月之子做任何事,帶他學走路、和他談天、教導他道理,黑夜女神的每一天因為月之子的降臨而變得多采多姿。
在女神還沉浸在與月之子相處的日子時,人類也被上帝創造了,而妖怪與鬼也隨之誕生,世界繽紛了起來,然而女神卻無心去管人類與妖怪的快速繁殖,她眼裡只剩下月之子一個。
她替月之子取名為──『雲雀恭彌』。
但,就在女神有一天稍微不注意時,外表像人類男孩一樣的月之子掉到人間界被盜匪抱走了。
當時才約人類年齡一歲半的雲雀恭彌不知道什麼是反抗,更不知道什麼是逃跑,但卻因為感覺黑夜女神並不在身邊而發怒,抓傷了搶匪頭子,搶匪於是將雲雀狠狠毒打一頓,月之子的哭聲傳到了女神耳裡。
女神於是失控了。
發瘋似的毀滅山河,殺去世界上大半的人類與妖怪,手中提著妖怪的頭顱,腳下踩著人類的屍體,鮮血染紅了羅裙,染紅了雙手雙腳,她吸收了過多的妖氣,雙眼顏色漸漸從清藍轉為朱紅,最後終於從女神變成了妖怪,也就是大妖怪──『黑妖夜』。
黑妖夜身上的妖氣感染了她身邊的月之子,雲雀恭彌從沒有任何性質的存在墮落成為了妖,女神的墮落觸怒了上帝,他下令黑夜妖要永遠離開月之子,不得承認自己是母親的事實,直到死前。
她永遠忘不了遭受流放人間界的那一刻。月妖哭叫著、咆哮著,用那清澈的、她摯愛的童音。
兩行清淚從稚嫩的臉龐流下,雲雀哭紅的雙眼是她最後在天界的畫面。
*
千年之後,黑妖夜暫時忘記了雲雀恭彌,與人類的男子墜入愛河,生下了一個小男嬰。
因為生來便有雙色不一的眼睛、特殊的妖力,男孩受盡了人類的鄙視,受人類小孩的欺負,被小石頭丟、被嘲笑、被圍毆、被虐待,好幾次男孩跑回她懷裡痛哭的模樣都讓黑妖夜再次想起雲雀,她疼愛小男孩就像疼愛雲雀一樣。即使失去了神的身分,黑妖夜依然擁有神力,她看得見未來、擁有溫柔的心,而她依然喜愛小孩,兒子是她生命的重心。
而她的孩子,名叫『六道骸』。
──『母親,我可以去當陰陽師嗎?』
──『因為…這樣我就不會被其他人瞧不起了…我想成為像父親一樣偉大的人…』
百年之後,六道骸再回到她身邊。
但此時的他已去地獄輪迴了六次,瞭解世界的黑暗,成熟穩重得再也不像她從前的兒子了。
但黑妖夜始終沒有說,即使骸是個孝順的孩子。
沒有說出她心裡的孤獨寂寞,自始至終只是微笑在一旁看著。
看著六道骸不斷成長,朝著父親的背影前進。
聽著雲雀在妖界又傳出了什麼事,成為了妖之王的消息。
任由六道骸揹著病弱的她在身上,進入京城驅趕妖怪成了夜祭師。
她明白,在他們進城的時候必定和雲雀錯身而過了。
否則憑六道骸半妖的力量,肯定無法抵擋雲雀失控的妖力。
但是,她最終仍然什麼也沒說,直到她預見了自己的死期將近。
已經是時候了,她再也不會孤獨了。
*
雲雀恭彌緊掐著六道骸頸子的手鬆開了,無力的倒在骸身上,恢復淡藍色的雙瞳流下了安心的眼淚,月亮已經消失了,按照週期,今天該是沒有月亮的朔夜。
微喘著氣,他貼緊了骸的懷抱,笑了。
「沒事了,恭彌,已經沒事了…」
「我知道,骸。」
「沒事了,恭彌,已經沒事了…」
「喂…你…?」
「沒事了,恭彌,已經沒事了…」
緊摟著他的骸像壞掉的機械似的,喃喃的重覆著這句話,異色的雙瞳緩緩流下了眼淚,也許並不是在安撫雲雀,只是說給自己聽的催眠。
雲雀疑惑的輕推開他,身後卻有誰緩緩的降落,踩著青草地緩緩走來。
「恭先…生。」
「你是烏天狗草壁哲矢吧?現在已經安全了。」女人在草壁身邊蹲下身,輕撫著他身上的傷口,微弱的藍光漸發,像是神蹟一般,不過幾秒,草壁便完全恢復了。
「可以請你先迴避一下嗎?草壁哲矢。」
雲雀和骸同時看向她,女人和剛才的姿態大有不同,她的夜色一般的黑髮披散著,臉色一片慘白。
骸抹去眼淚,上前扶住女人虛弱的身子,走到雲雀的面前。
「恭彌,這是我母親…小心!」
話還沒說完,女人就在雲雀腳邊跌下來,雲雀慌忙跟著屈膝跪下,接住差點摔傷的女人。
「她是你母親?那…骸你是半…」
「恭彌。」
女人呼喚著雲雀的名字,同時引起他兩人的注意。
她流下了眼淚,顫抖的手輕撫上雲雀像月亮一樣潔白的臉龐,雙唇輕顫著。
「好孩子…我終於碰得到你了…這一天終於到了…」
「什…?」
「…我要給你,恭彌…我所愛的孩子…給你…我僅存的神力…」
撥開雲雀的墨色瀏海,指尖輕撫上他的額。
眼淚從她慘白的臉龐上流下,她卻綻放了一個幸福滿足的微笑。
一道藍光由她的指尖開始閃爍,順著雲雀的鼻樑滑下,最後像水一般滴入他的雙眼。
進入雙眼的一瞬間並沒有哪裏不適,但他有些吃驚的往後一傾,揉了揉眼睛,卻感覺到一股藏在遙遠記憶裡的溫柔,六道骸也有些驚訝,直問母親對雲雀做了什麼,但她始終只是笑著沒有說話。
當他睜眼的一瞬間,自己的雙眼竟能看見女人的未來──死亡。
他愣在原地,什麼話也說不出口,薄唇微微顫抖著,潔白的臉蛋失去了幾分血色。
這就是…六道骸哭的理由…?
女人平靜的望著他,勾起了溫暖燦爛的笑容。
和六道骸的笑容,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恭彌…忘記了也沒關係,可以讓我抱一抱嗎?」細長的手指端正雲雀的下巴,女人的淚水就像自己的一樣,止不住,順著臉龐滑下,滴濕了和服。
他微微點了頭,下一秒便被女人深情的摟進懷裡。
和服袖襬在風中飄蕩,他們兩人夜色一般的黑髮,熟悉的氣息直朝自己撲來,那個在千年遙遠的記憶裡,抱著自己的溫暖臂彎、對他說話的輕柔聲音、牽著他學走路的手…
──還有,那個最後他哭著想要尋找的背影。
「莫非妳是…!」
他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
雲雀吃驚的睜眼,卻在那一剎那失去了支持力,狠狠撞上柔軟的草地。
女人化為了風。
妖氣消失了,夜空捲起了一陣溫柔的氣流,抱著自己的溫度不見了,感覺也跟著消失了。
再也、再也不孤單了。
「母…親…」
雲雀眼中的淚水不斷落下,靠緊了六道骸。
那個他追尋千年的存在,那個曾經對他百般呵護的女神,卻在好不容易相逢的一刻死去。
「母親?你在說什…」
六道骸所有的話在下一秒被雲雀主動的吻給打住。
輕輕的、綿密的,卻又如此深刻,像極了那女神的溫柔。
夜風拂過林間,沙沙作響的樹葉像極了悲鳴。
他們擁吻著,悠悠的傷痛如搖擺的秋草,風吹而生,直往天邊蔓延。
抓緊了對方的衣袖,彼此的體溫是唯一可以依靠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