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骸一直覺得自己忘記了很重要的事。
他從京城一路趕回山裡的家,急著要告訴母親關於夜妖姬的事情,還有夜半那高掛天空的紅色滿月,然而半路他才突然驚覺,他根本就把入江正一給忘了。
「小鬼!小鬼你在嗎!」
六道骸現身於彼岸花間一處乾淨寬闊的的空地,很快就找到了躺在地上的入江正一,那孩子蜷縮著身子,昏了過去,但看來總算是沒被彼岸花的香氣給吸引,六道骸將他翻過來,查看他還有沒有呼吸,地獄裡的陰氣太重,生靈隨時都有可能死亡,他將指尖湊到那男孩的鼻下。
還有微弱的鼻息。
「唔……骸、骸先生……?」
「小鬼?醒了?」
如夢初醒的入江正一緩緩地點點頭,環看四周,「我、我還活著嗎……?」
「還活著,算你意志夠堅定,普通傢伙的話,早就被彼岸花誘惑,踏上黃泉路了。」六道骸鬆了口氣,拉過入江正一的手臂,將男孩揹起,「要出去了,再撐著點。」
「太好了……」入江正一鬆了口氣,聲音不由自主地哽咽起來,「我還在想我會不會被惡鬼給吃了……這裡好黑好可怕……嗚……還好有那個大哥哥給的東西……」
「大哥哥?你是說白蘭嗎?」
入江正一搖搖頭:「是武神娘娘的弟子,他給了我一顆神帝的珠子……」說著,男孩攤開了掌中緊緊握著的金橙色珠子,虛弱地微笑起來,「每當我快要放棄的時候,這顆珠子好像就一直提醒我『撐下去!』一樣,發出很溫暖的光芒喔。」
「喔……那還真是特別……」
六道骸隨口敷衍道,目光卻一直注視著入江正一手裡的珠子。
總覺得,上頭傳來一種令他很依戀的香味。
*
雲雀恭彌醒來的時候,他正躺在青樓裡的房間。
他緩緩地坐起身,灰藍的眼眸閃過幾絲紅光,不舒服地搖了搖頭,周圍的妖氣很濃重,雲雀站起身,推開了窗,總覺得好像經歷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發生,唯一知道的,就是心裡缺了一大塊,很是空虛,卻又不知道這股空虛從何而來。
京城裡的人們還在祭拜黑妖夜。
體內的妖氣狂暴地作亂著,難以壓下,雲雀恭彌緊緊抓著窗框,用力到木製的窗框裂開,那是一種生命完全失去重心和力量的空虛,他緊咬著下唇,晶瑩的淚珠滑落了臉龐。
……眼淚?
雲雀愣了愣,伸手撫上臉龐的水珠。
──自己本來,有這麼容易哭的嗎?
……本來?
本來……本來什麼……?
除了在人間發生的事情之外,雲雀恭彌什麼也記不得了。
他試圖回想自己的出生,卻發現記憶支離破碎到令自己徬徨的地步,雲雀抬手捂上自己的額,突然覺得安心下來,雖然心裡的記憶已不復存,身體的記憶卻來留著,額上隱約有著誰觸碰過後留下的觸感,雲雀的雙頰泛起了淺淺的緋紅。
這一刻他竟安心地感到,就算想不起來是誰,也都無所謂了。
體內的妖氣暴亂地躁動著,雲雀恭彌的眸子泛起了腥紅的光。
自這一刻起,人類與妖怪的大戰,也揭開了序幕。
*
於是將入江正一平安送回京城後,六道骸花了幾天的時間回到遙遠的老家,將病弱的母親揹起,連夜趕路前往京城,他在半途聽說京城發生了妖怪與人類鮮血的爭戰,妖怪殺害人類以獻祭妖王,人類殺害妖怪以祭祀新的神明夜妖姬,錯誤無限地循環下去,六道骸擔心現在京城的狀況不適合母親,便在半途的村莊停留了一陣子,縱然身為大妖怪黑妖夜的母親不斷勸自己往前,六道骸卻還是踟躕著沒有動作。
那一晚,六道骸囑咐母親不要擔心,獨自前往附近其他村莊打聽情報,離開了下榻的旅店。
黑妖夜虛弱地坐在房內,閉上眼睛安靜地等到愛子歸來,敲門的聲音卻讓她自靜默中回神,黑妖夜抬起頭,只見門被推開了,旅店的小二站在門口,詢問房間數不夠,能否和另一人一起共住一晚,黑妖夜沒有多想便答應了,卻見小二的身後緩緩走出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黑妖夜瞪大了雙眼。
不管過去了幾千年,她也永遠不會認錯,那頭與自己相似的柔軟黑髮和漂亮的灰藍色眼睛。
──雲雀恭彌。
那孩子的身體似乎很虛弱,步履蹣跚地走進了房間,什麼也沒有多說就自行鋪起床鋪,甚至連妖怪就在自己身邊都感覺不到,黑妖夜想開口和他說說話,卻又想起了一世的命令,痛苦與猶豫在她的心中不斷翻攪著,黑妖夜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雲雀恭彌身上移開,作為一個不能觸碰愛子的母親,她感到眼眶濕潤了起來,黑妖夜抬手撥開窗簾,銀色的月光自窗口灑入,連夜的紅色滿月已然消失了,黑妖夜又回頭望向身旁沉睡的雲雀恭彌,嘴角勾起了不捨的微笑。
雖不知道造成紅色滿月的理由,但這連夜的紅月肯定讓雲雀恭彌相當疲憊。
「離開也是一種選擇……」她喃喃地輕聲道,微笑著閉上雙眼,「至少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
說著,熟睡中的雲雀恭彌彷彿動了一下。
黑妖夜以充滿溺愛的眸子注視著那張平靜的熟睡面容,嘴角的笑意盈滿了溫暖,這一夜,紛亂都已過去,新生與重建還會逐漸展開,每一次結束,都是一次開始。
明天──她告訴自己,明天,一定要說服六道骸,帶自己前往京城。
(彼岸花-彼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