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馬迪諾恢復意識後,被轉送到巴勒摩的大醫院。
發生事件的卡塔尼亞飯店遭到了記者的包圍,巴勒摩的醫院為避免記者上門,派遣幾個保安在入口處監視,但對手上沒有拿攝影器材的一般人而言,出入並不是難事,雲雀恭彌和風很快就進入了醫院的內部,並查到了迪諾所在的病房。
門口處有幾個穿西裝的人守著,風上前去將他們引開,雲雀恭彌則趁機進入病房內,房門關上,在寬大的單人病房中,跳馬迪諾就躺在窗邊,無神的雙眼望著窗外,在他身邊有個中年穿西裝的男人,手中正在削著水果。
聽到細微的聲響,那男人回過頭來。
跳馬迪諾卻仍是像死了一樣,望著窗外沒有作聲。
「你是……哪位?」那中年男人有些戒備地問,放下手裡的水果刀,「是記者嗎?外面的傢伙看守到哪裡去了?」
雲雀恭彌沒有回話,他靜靜地望著跳馬迪諾的側臉,抿了下唇。
或許是西西里的陽光太過刺眼,在這樣的光芒照耀下,他竟覺得跳馬迪諾的身影是黑暗的,雲雀仍是感到自己的雙唇在顫抖著,他握緊了拳頭。
「我有話,要單獨和迪諾談。」
聽見他的聲音,病床上的跳馬迪諾倏地回過頭來。
他看著雲雀恭彌的身影,震驚地瞪大了雙眼,雲雀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得很快,他向前走了一步,那個中年男人戒備地從西裝外套裡掏出手槍。
「等等、羅馬利歐!」
迪諾突然的制止讓男人回過頭,只見那金髮男人掙扎著,要從床上撐起身,男人連忙回頭阻止他,畢竟自家主人才剛脫離生命危險,身體還很虛弱。
「照他說的……」迪諾因剛才一點動作而喘著氣,吃力地按住了男人的肩膀,視線卻目不轉睛地盯著雲雀恭彌,「就照他說的……讓我和他單獨談談……」
「但是,首領……」
「──拜託你。」
迪諾誠懇的語氣或許是打動了他。
他顧慮地看了一眼門口的雲雀恭彌,又看向跳馬迪諾堅定的神色,嘆了口氣,收起槍,拍了拍迪諾的肩膀。
「如果有什麼事,我就在門外,首領。」他說,轉身走向了出口,與雲雀擦肩而過時望了那黑髮人兒蒼白的臉色一眼,卻也沒多說什麼。
於是房門關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雲雀恭彌和迪諾˙加百羅涅在靜默中對視著,好一陣子都沒有人說話。
或許直到這一刻,他們才好好正視了彼此,雲雀恭彌的身材已不像過去那樣矮小瘦弱,過去柔軟的身體也彷彿有了剛硬的肌肉線條,他那張臉與過去相差不多,然而眉宇間的神色,卻已與過去全然不同了。
至於在雲雀恭彌眼中的跳馬迪諾,他已從過去記憶裡的少年成長為英俊挺拔的男人,但除了身高和體格之外,他與過去實在是沒有相差多少,雲雀恭彌好看的眉微微蹙起,他不禁想,在自己受盡痛苦的那幾年中,跳馬迪諾是否有因自己產生了任何的改變,抑或,他的人生仍舊一帆風順,沒有一絲挫敗與煎熬?
「恭彌……」先開口的人是跳馬迪諾,他的聲音有些乾啞,「那個……你……情報販子黑薔薇的事情,我大致上從里包恩那裡聽說了……」
「……是嗎。」雲雀感覺到自己回答的時候,身子不怎麼明顯地晃了一下,他以淡淡的語氣回應,緩緩朝跳馬迪諾邁開了步伐。
「那麼……你……知道我一直一直在找你的事嗎?」
迪諾的聲線有幾分膽怯和不確定,他看著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的雲雀恭彌,抬起頭,直到兩人靠近時雲雀才發覺,迪諾的眼眶盈滿了淚水。
「我有聽說,你也說過。」雲雀輕聲回答,在羅馬利歐原本的位置上坐下,他望著跳馬迪諾,又沉默了一會兒,「……為什麼要來找我?」
「問我『為什麼』……」跳馬迪諾的眼眶又更紅了,他低下頭,乾笑了兩聲,笑聲很是沙啞,「我、我不是說過……我會努力成為有擔當的男人來見你,然後……然後依照約定,對你負起責任的……不是嗎?」
「哭什麼?」雲雀冷淡地道,伸手捏住了迪諾的下顎,強迫那男人抬起頭來看著自己,「事到如今,你有什麼資格哭?」
跳馬迪諾愣住了。
或許他從來沒想過,過去那個單純、愛笑又天真的小男孩,會成為眼前這個語氣冷淡的黑髮少年,他張了口,卻顫抖著,一會兒又閉緊了眼。
「可是……你可是想殺了我啊……!」他揮開雲雀的手,抓緊了床單,「我接下加百羅涅首領的位置,好不容易才存到能為你贖身的錢,到處尋找你的下落,見了面你卻想殺我……難道一直記著那個約定的,只有我一個人嗎……?」
「什麼約定,我根本不記得了。」雲雀冷冷地道,聽到迪諾這麼說,他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冷靜,比他在和任何買家交涉時都還要冷靜,然而他看著迪諾顫抖的肩膀,卻又覺得有些心軟,「……就算記得,也不會想想起來的。」
迪諾抬頭看向了他,淚水滑過他的鼻尖,滴上床單。
「不要再哭了,真難看。」雲雀淡淡地道,伸手替那金髮男人抹去頰上的淚珠,或許是阿諾德那晚所說的話生效了,即使現在注視著跳馬迪諾,他眼底所倒映出的再也不是光或暗,而是很單純的、跳馬迪諾這個人。
「恭、彌……?」
「你根本不知道我曾經為你流過多少眼淚。」雲雀恭彌平靜地說,歛下了睫「而且很可惜,我已經變了,不需要你為我贖身、也不用你為我負責了。」
「但是,恭彌……」迪諾緊握著他的手,彷彿怕他離開了一般,彷彿急著想要挽回些什麼,「我想負責的不是那方面……我想的是……跟你一輩子在一起的責任……」他說著,聲音越來越小,聲線也越來越抖,「你初夜的事……我一直一直很自責,自責到我不敢來見你,可是我們之間的每個回憶都是支持我繼續走下去的力量……我……我一直都……深愛著你啊……」
雲雀靜靜地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
跳馬迪諾為這段沉默感到相當不安,他不敢對上雲雀的視線,緊握著雲雀右手的那雙手顫抖著,他想,當初那個男孩,是不是還沒有原諒他。
「我也曾經對你……」
跳馬迪諾似是燃起了一點希望,抬起頭,看向眼前的黑髮少年,那個漂亮的黑白線條如此分明的側臉,在他的淚霧中倒顯得模糊了,雲雀恭彌緩緩別開了頭,他未說完的話就這樣堵在喉中,沒有再說下去了。
金髮青年注視著他,漸漸瞪大了雙眼,懸在半空的心逐漸被絕望所拉下,雲雀的唇並沒有一絲顫抖,他沒有任何一絲激動,他很平靜,平靜得令人感到害怕,雲雀恭彌緩緩地回過頭來,灰藍色雙眸裡的絕情已經透露了答案。
「恭彌……」跳馬迪諾難以置信地顫抖著,「你……就那麼恨我嗎?是……是沒錯……我……哈哈、我在那一晚沒有如期出現……讓你遭受到很大的痛苦,可是你要相信我!那也不是我願意的啊……!」
說著,他向側傾身,抓住了雲雀恭彌的衣襬。
哪怕是任何一次的商業談判或父子吵架,他都不曾將身段放得這樣低,然而現在他卻對著一個少年誠心、恐懼且卑微地低下了頭。
「原諒我,恭彌。」迪諾以激動的氣音苦苦懇求,「我們曾經那麼相愛,只是被命運捉弄了而已……回到我身邊來……我們、再重新開始好嗎?」
「……嗯。」
半晌,雲雀恭彌終於吐出了這一個單音。
跳馬迪諾愣了一會兒,淚水又一次滑過他的眼角,他抬起頭,試圖勾起一抹微笑,卻只見雲雀恭彌淡淡地注視著自己,那也是在經過那麼多年的風雨後,他長大的男孩雲雀恭彌第一次願意直視他的雙眼。
「我原諒你。」雲雀恭彌輕聲道,他沉默了一會兒,歛下睫,從跳馬迪諾的手中輕輕抽回了自己的手,「──但是……我,再也不會回到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