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藥效漸漸地退了,風緊緊抱著雲雀,安靜地入眠。
里包恩看著染了一片血的床單和枕頭,嘆了口氣,也罷,到時候買新的也好,倒是這兩人在血漬上睡得那樣安靜,不知情的人大概會以為他們死了。
身為雲雀的教師和風的夥伴,里包恩是再了解他們不過的人,他對這對雙生子過去的交情不甚了解,卻很肯定地知道,他們強烈地需要著彼此,他們兩人是一體的,剝走了其中一半,另一半就會死。
從他初次與雲雀恭彌見面的那一夜,就已經知道了。
因此也只有雲雀恭彌,才能在風毒品發作的時候制住他。
里包恩輕輕撫著他們兩人柔軟的黑髮,沉默了一會兒,後俐落地站起,替熟睡中的兩人蓋好了棉被,從上衣口袋裡掏出菸,緩緩地踏出了房門,關上燈。
彷彿所有關於夜晚的記憶,都在那一晚湧了上來。
隨著漸大的雨勢,遙遠的記憶一點、一點地淹漲,將兄弟倆吞沒黑暗的深淵。
他們彷彿又回到十多年前那個暴風雨的夜,睡夢中的雲雀恭彌不自覺地縮緊了身子,抓著風衣服的手又攢緊了一點,溫熱潮濕的吐息伴隨著血的腥味瀰漫在空氣中,身體卻是冷得顫抖,記憶中那個陰暗的倉庫,似乎又浮現在眼前。
*
「哥哥……我好冷……」
陰暗濕冷的倉庫內,傳來男孩細小的聲音。
一對黑髮的雙子躺在冷硬的牢籠中,緊緊依偎著彼此,周遭的商品們以冷冷的目光瞪視著這對新來的雙子,黑暗之中有人發出不以為然的哼笑。
「沒事的,恭彌……」
風輕輕地說,將懷裡瘦弱的弟弟又摟緊了些,卻能感到自己也在發抖。
畢竟幾個小時前,他們才看到親生父親死在眼前,完全沒有抵抗能力的兩個孩子瞬間就被一群陌生的大人從家裡抓走,被關進這個冰冷的牢籠。
倉庫外頭是夜晚的暴風雨。
鐵皮轟轟作響的聲音在黑暗中彷彿被放大了好幾倍,周遭是同為商品的人們,有女人、男人,也有少年少女,但年紀最小的就屬這對黑髮的雙胞胎。
風輕輕抬手擦去雲雀額角的冷汗,斂下睫。
「小弟弟,你們是被父母賣了嗎?」
清清的嗓音從旁傳來,風抬眸,隔壁籠子內一個衣服髒髒破破的少女看著他們,臉上的傷口流著膿,卻仍朝他們兩人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你們是雙胞胎啊。」
「……是的。」
抓緊了雲雀的衣服,風警戒地回答。
少女微笑著,舉起空空的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敵意。
「那你們運氣真不好,明天就要舉行拍賣會了,你們是最後一批被送進來的。」少女的嘴角僵著,垂了下來,斂下睫,「雖然雙胞胎聚在一起才有價值,但你們也或許會被分開來賣,今晚說不定就是你們相聚的最後一晚了。」
「嗚……哥哥……」雲雀恭彌聞言,害怕地縮起了身子,豆大的淚珠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恭彌不想……跟哥哥分開……哥哥……」
「不會的,恭彌……不會的。」風坐了起身,將雲雀緊緊地抱在懷裡,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哥哥不會離開恭彌,哥哥哪裡也不去。」
「哈!要去不去由不得你們吧!」另一個牢籠裡的男人發出了嘲笑聲,「吵死了,兩個臭小鬼,反正大家明天都會被賣掉!你們就閉嘴吧!」
「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吵死了!臭女人!妳也閉嘴!」
「那邊的幾個人!你們囉嗦死了!都吵醒老子了!」
「啊啊?你以為自己是誰啊!分明都是商品!」
黑暗中的商品騷動起來。
有爭吵聲、哭泣聲、籠子嘎滋嘎滋地被搖響,拍賣會前一晚的空氣充滿了焦躁,風輕輕地摀住了雲雀的耳朵,低頭親吻弟弟的髮旋。
──無論發生什麼事,哥哥都會保護你。
他靜靜地想著,抱著雲雀的雙手又收緊了些。
*
一夜的暴風雨過去,晨光從鐵皮的縫隙間穿透而來。
躁動的商品們早已安靜下來,有人淺眠,有人一夜沒闔眼,雲雀恭彌緊貼著風的身子,陷入了沉睡,風輕輕地撫著他的髮,頓了一會兒,抬手,注視著自己手掌上的血跡,眼睛有些痠疼,那是屬於父親的血。
到現在還難以相信。
那個像垃圾一般被丟到兄弟倆眼前的屍體,是自己的父親。
「拍賣會要開始了,快點去準備吧……」
倉庫外頭傳來微弱的交談聲。
風抬起頭,稍稍瞇起了眼,依聲音判斷應該是兩個人,就在這倉庫之外,隔著一層鐵皮在這個籠子的後方,風小心翼翼地放下雲雀,往牆面靠近了些。
「真是的,入江大人到底在緊張什麼……不過就是場拍賣會嘛。」
「你還沒聽說吧?這次的拍賣會可不一樣,會有兩位大人要來啊。」
「兩位大人?」
「一個是流錦閣的閣主,說是要來這裡找兩個漂亮的雛妓回去栽培。」
「流錦閣的閣主?難怪入江大人那麼緊張,另一位又是誰?」
「另一位似乎是世界級集團的首領,不過也不知道目的是什麼。」
「啊啊……傷腦筋,這次的商品可都不是很出色啊……」
「昨天剛抓來的兩個雙胞胎算是最好了吧。」
「他們嗎?可他們都是年紀很小的小孩啊……」
「就是年紀小才好賣啊,喏,把他們當壓軸商品賣給流錦閣吧。」
「也好,那先帶他們出來打扮吧,流錦閣主可是很挑剔的……」
兩個人聊著離開了。
風爬到籠子邊,摸了摸重重的鎖,樣式很複雜,即使是經驗老道的小偷也難以解開,籠子本身也很堅固,那麼說,想要從這裡離開,就只有等這籠子打開的瞬間而已,風想著,爬回雲雀的身邊,小心翼翼地搖醒了熟睡中的弟弟。
「恭彌、恭彌。」他趴下來,附在雲雀耳邊,小聲輕喚,「醒來,恭彌。」
「唔……哥哥……?」
「噓,別動,就這樣聽我說。」風有些警戒地瞄了下四周,以不會傳出去的音量細聲說,「我們來引發一點騷動,這樣說不定就有機會可以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