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是下等妓、四樓是中等妓、五樓是上等妓,六樓以上就是貴賓席了,不是一般妓能進入的地方……地下室如你剛剛所見,是所有妓的寢室,還住了些不能接客的雛妓,還有廚房,那裡很無聊,就不帶你參觀了……」
深夜的流錦閣內,電梯緩緩上升。
雲雀恭彌倚在電梯的鏡子邊,淡淡地對眼前名為澤田綱吉的男孩解說著流緊閣的內部構成,那男孩聽得臉色有些發青,看他的樣子像是不相信。
──不相信在首都的繁華地帶,竟真有這麼一處黑暗的地方。
電梯門緩緩地打開,到了五樓。
「這裡就是上等妓工作用的廂房。」雲雀走出電梯,向旁退開一步,示意澤田綱吉上前看,「如果不嫌吵,沒接客的時候可以借用廂房睡覺。」
澤田綱吉像個剛入城門的鄉巴佬,他站在長廊的最末端,傻住了,眼前至少有數十個廂房整齊地排列在兩側,往右側還有另一條走廊,照建築結構來判斷應該是相通的,也就是說在沒有看到的地方少說還有數百間,大多數的廂房都亮著燈,裡頭傳來嗯嗯啊啊曖昧的呻吟──男人的呻吟。
澤田綱吉瞪大了眼,將目光移回雲雀身上。
眼前這個漂亮冷淡的少年,真的是妓。
「你、你真的天天在這裡賣身體嗎?」澤田綱吉支支吾吾地道,驚訝得下巴都闔不起來,「可是、可是這個是……賣身體什麼……還有……你是男人啊!」
「是男人又如何?你不也是嗎?見習雛妓。」雲雀稍稍瞇起了灰藍色的眸子,反問,「都到這裡來還問這種問題,里包恩和你真的認識嗎?」
聽見里包恩的名字,男孩立即閉上了嘴。
他漲紅了臉,看起來有些窘迫,像是要說話,嘴巴張著卻也沒出聲,像是要點頭,脖子卻又像僵硬般動彈不得,那男孩就這樣支吾了好一會兒。
「可是……可是這……」
他說,但也說不出什麼下文。
雲雀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旋即轉過了身。
「這裡的競爭很激烈。」他背對著澤田綱吉,輕聲地開口,「要是做得不好,很容易就會喪命……想要在這裡生存下去的話,就放棄那些天真的想法。」他頓了頓,似乎是覺得自己說的有些多餘,「……我帶你去櫻之間看看。」
「──不用了!」澤田綱吉慌忙拒絕,雲雀回頭看著他,那男孩又不知所措地漲紅了臉,「不用了……我是說……我……並不是很想看……」
「……你真的是這裡的雛妓?」
「是……是!」澤田綱吉有些慌了手腳,「我、我剛被賣過來、所以什麼都不曉得!剛剛剛剛剛才表現得很不成熟!請前輩千萬見諒!」
說著,他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
雲雀挑起眉,看著那男孩的身姿,突然有些想笑。
「……那就別看了。」他淡淡地說,向前邁開步伐,掠過澤田綱吉的身邊,按下了電梯按鈕,對那男孩滑開一抹微笑,「改去外頭的商店街。」
*
「每週二、四、六下午是給男妓採購的時間,晚上則給客人使用,白天和晚上販賣的東西不一樣,會開店的店家也有所不同。」
燈火通明,將黑夜照得如白晝。
雲雀恭彌領著澤田綱吉走在商店街上,不時為身後的見習雛妓解說流錦閣的生態,褐髮男孩怯怯地跟在後方,瀏覽著商店街上琳瑯滿目的商品,眉頭緊蹙。
酒、菸、藥物、情趣用品……大多是他不懂用途的東西,街上來往的人們攬著男妓或女妓走來走去,偶爾對路過漂亮的美人摸一把,雲雀走在前方不時會被幾個好色的客人攔下,雲雀總是乾脆地擋掉他們伸來的手。
「早上呢?」澤田綱吉不禁想問,「早上這裡會賣什麼?」
「飾品、香水、書、能打發時間的玩具……以及毒品。」
「毒……!」澤田綱吉瞪大了眼,「這條商店街……連吃的都不會賣嗎?」
「食物是不可能的。」雲雀淡淡地回答,「我們的體重必須受到營養師嚴格的控制,除非是客人所贈予的食物,否則只能去食堂用餐。」
「這、這種事情……」
澤田綱吉顯然很不能接受這樣的世界。
畢竟他是新來的,雲雀瞥了他一眼,雖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運作,但流錦閣內的生活型態並不是一時半刻就能適應,無法適應的還會被施打毒品,強者會被向下拖,而弱者得不到庇護,在這裡生活,一刻也不能安心。
「雲雀先生……」澤田綱吉看著他,緊緊地蹙著眉,「那麼,雲雀先生在這種地方……我是說,流錦閣裡……生活多久了?」
「不記得了。」雲雀平淡地回應,「沒有記日的必要。」
「咦?可是……」
「──反正一輩子也出不去。」回眸給正要再發問的男孩一個警告性的冷瞪,雲雀瞇起了眼,「別把我和那些愛比資歷的婊子相提並論。」
澤田綱吉的表情像是快要哭的樣子。
他低下頭,眼眶泛紅,雲雀見狀稍稍收斂,對一個才剛淪為雛妓的男孩而言自己的態度是兇了點,但看著澤田綱吉就像看著從前的自己,令他覺得厭惡。
所以,不自覺會對他兇狠。
「雲雀先生……」那男孩半晌才開了口,聲音虛虛的,有些沙啞,「我們……我……我帶你……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好不好……?」
雲雀恭彌只揚起了眉。
*
澤田綱吉不知道為什麼能從行李箱裡變出兩套便服,這理應是不該屬於流錦閣居民的東西,那男孩說是里包恩硬要他帶來的,澤田綱吉的衣服穿在雲雀身上顯得太小,但是那清瘦的身軀卻還算合得上衣服的版型,褲長和衣長有點短,長褲成了七分褲,卻也不至於太突兀,澤田綱吉將自己帶來的外套為他穿上,拆了他的頭飾綁成馬尾,雲雀恭彌看起來就像外頭那些喜歡作少年打扮的女孩。
當然,澤田綱吉沒敢這麼說。
清晨四點至六點是人最少的時間。
那個時候保全大約也走了,滿城的客人和妓也還睡著,澤田綱吉雖然膽小,在恭維討好這方面卻挺有一套,他假裝成睡不著的客人去和守衛聊天,不出多少時間就把守衛灌得酩酊大醉,趁著男人醉得不省人事,他拉著雲雀恭彌輕巧地翻出了大門──對於這麼容易就逃走,雲雀恭彌感到很驚訝。
──為什麼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逃走會是這麼容易的事?
他看著澤田綱吉在大街上奔跑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像被拴在小小木樁之上的象,被剝奪了掙扎欲望的巨獸,竟變得連一只老鼠都不如。
才想著,便見前方的澤田綱吉喘著氣慢下腳步,那矮小男孩的影子被黎明的光拉得高高大大,他回頭,對雲雀恭彌露出一抹溫柔而燦爛的微笑。
笑容與晨曦相疊的那一刻,竟耀眼得令他睜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