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名字叫做迪諾˙加百羅涅。
他是跟著經商的父親來的,據說那是個在義大利很有名的企業,而他是總經理的獨生子,小孩子不能進入城堡內,只能在外頭的商店街亂晃。
迪諾的日語說得很好,好得不像是義大利人,父母忙著做生意,沒有時間理他,只有長年放他在日本,而他成天翹課、遊手好閒。
這些都是迪諾一廂情願對他說的,雲雀鮮少開口和他說話。
迪諾的內心世界似乎比他更寂寞。
他像是終於找到能大吐苦水的對象,把對日常生活一切的不滿都對沉默的雲雀恭彌吐露,大少爺也不是那麼好當,每天要學習的事情多得無法想像,深夜一個人睡在冷冰冰的大床上,身邊一個人也沒有,生日也是管家幫他過,父母彷彿不在乎他這個孩子……他劈哩啪啦地把一串苦水吐完,然後沉默。
雲雀恭彌從來沒有回話,這讓他感到很尷尬。
原本只是想找個話題幫他轉換心情,回神來才發現自己都在抱怨自己的事。
迪諾嘆了口氣,將創可貼貼上男孩的額頭和下巴。
心靈層面畢竟不好治,他的確也不奢望聊個天就能讓這個孩子的雙眼有神一點,或許是也和自己一樣,跟隨父母來到這裡,卻走丟了的孩子,跳馬迪諾將瘦小的男孩抱到自己腿上,靠上了粉白的牆面,流錦閣後方有一座小樓閣,是給不買春的客人使用的,父親在那裡替自己訂了一間房,他只有帶雲雀到這裡來。
「吶,明天我幫你找父母吧。」他輕聲地說,看見雲雀仍然沒有半絲變化的表情,低頭將臉埋入男孩的頸肩之間,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別再難過了嘛,你這樣子……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哥哥……」雲雀過了半晌,終於喃喃講出一句話,他任由迪諾將自己抱在懷裡,雙眼無神地凝視著前方,「我想找……我哥哥……」
「你哥哥?」正為雲雀終於開口說話感到高興,跳馬迪諾抬起頭,微笑著追問,「好啊,你哥哥人在哪裡?我們一起去找他。」
「……他死了。」
男孩接著的話讓迪諾閉上了嘴。
氣氛尷尬得他無地自容,他以為雲雀恭彌只是因為失去了一個玩具而悲傷,卻沒有料想到他失去的是一個家人,迪諾低下了頭,歛下睫。
「這樣啊……」他輕聲道,握緊了雲雀恭彌小小的手,「那……你的父母肯定很難過吧?你的哥哥……呃、他是……什麼時候走的?」
「沒有……」雲雀小聲地道,歛下睫,「沒有父母……」
「咦……?」
「都死了……」雲雀緊抓著迪諾的手,眼眶又再度泛紅,「是恭彌害死他們的……哥哥……哥哥他……是為了保護恭彌……!咳、咳咳咳!」
「好了!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不要激動!」跳馬迪諾慌張地叫道,緊緊抱著懷裡的孩子,按著雲雀的胸口,「慢慢呼吸……對、不要急……」
雲雀在迪諾的懷裡喘著氣,他閉上嘴,吸了吸鼻子。
而後,他開始說,說出這短短的數個月間他們的家庭落到了什麼樣殘破的地步,先是收到母親的死訊,而後,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上門來恐嚇,家裏的大門被潑了漆,接著就是那一天──慘絕人寰的滅門案。
黑手黨和人口販子闖入他們家,父親為了阻止他們進入,在門口被活活打死,那些人把父親的屍體丟到兩個孩子面前,人口販子帶走了他們,原以為身邊至少還能有個哥哥,卻因逃跑不成功,連唯一的雙胞胎兄弟都在自己面前死去。
命運給他開了個玩笑,而他只能隨波逐流。
雲雀恭彌起先說的時候很安靜,卻在提及哥哥死去的那一幕時又哭出了聲,跳馬迪諾慌亂地安撫他,神情卻難看得笑不出來,他以為雲雀恭彌只是迷路的孩子,卻沒有想過他是流錦閣的雛妓;他以為自己的生活已經夠值得同情,卻沒有想過真正命運多舛的人,心理狀態會什麼樣子。
雲雀還能活著撐過來,已經算得上很堅強。
那一晚,雲雀哭累了,迪諾便抱著他睡了。
只是迪諾自己怎麼也睡不著,他在一片寂靜之中聆聽懷裡孩子的呼吸聲,雲雀的年紀比他小,身上擔的擔子卻比他不知道重了數千倍。
回想起自己的人生,其實都是在逃避而已。
逃避父母、逃避學業、逃避老師、逃避著責任,每天都在悠哉與不安之中度過,害怕著,卻沒有想過要有擔當一點,承接屬於自己的責任。
迪諾輕撫著雲雀的髮,閉上眼,流下了淚。
──如果我,能有你百分之一的勇氣的話……
*
迪諾必須在早晨離開。
他牽著雲雀的手帶他回流錦閣,舍監看見雲雀恭彌,簡直氣炸了,其他的孩子在他身後議論紛紛,迪諾抓著雲雀的手又緊了一點。
「雲雀恭彌!你看看你這個小瘋子!」舍監嚷道,帶著幾個受傷的孩子跑了過來,「昨天晚上你去哪兒了!把事情鬧得那麼大!閣主不曉得會說什麼!還有這幾個孩子!你是不是打傷了他們?你說啊?小兔崽子!」
迪諾緩緩地將雲雀恭彌拉到身後。
那孩子似乎想要甩開他的手,迪諾將之握得更緊,他抬起頭,毫無畏懼地直視著舍監,感到自己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這麼有勇氣。
「我是加百羅涅財團的繼承人,這孩子犯錯都是因為我。」
話一出口,舍監愣住了,雲雀恭彌也是。
迪諾感到自己有些顫抖,他將雲雀的小手握得更緊了一點。
「我因為愛玩,昨天早上偷偷與他見了一面,要他晚上一起出來和我玩,他一定是因為我擅自的命令而被逼急了,所以才犯了些錯。」迪諾說著,向舍監彎下了腰,「如果造成貴閣的損失,加百羅涅願意全額賠償。」
「這……」
舍監一下子被堵得說不出話。
有錢的客人是最受禮遇的,流錦閣也是如此,就連上等妓也得對他們百般服從巴結,舍監不過是個小小的中等男妓,而對方雖然年紀小,卻是義大利加百羅涅財團將來的繼承人,這不是他惹得起的對象。
「我、我知道了……」舍監彎身向迪諾回禮,恭敬地回答,「客人說得是,況且昨晚本閣沒有多大的損失,一切就依客人的吩咐。」
「還有,別給他處罰好嗎?畢竟事情是因我而起……」迪諾回頭看向躲在自己身後的雲雀恭彌,溫和地微笑起來,「這孩子本身並沒有錯。」
「但是……」舍監看起來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妥協,「我明白了。」
聽見舍監的話,雲雀終於從迪諾身後探出了小臉。
迪諾微笑著望著那雙稍稍恢復了點神采的灰藍色的眼眸,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長大了,突然覺得──自己總算是有件事情,沒有做錯。
他蹲下身與雲雀恭彌平視,摸了摸那孩子的頭。
「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照顧自己。」他溫和地說著,注視著那雙昨晚哭得紅腫的漂亮眼睛,「我會再回來看你,恭彌。」
「大哥哥……」
「迪諾。」少年糾正了他,卻依然笑得溫柔,「叫我跳馬迪諾。」
我會為了你──成為加百羅涅的領導者,冠上跳馬的名號。
雲雀望著他,而後緩緩地舉起手,朝迪諾伸出了小指。
他注視著迪諾的眼神,像是看見了生命中嶄新的一絲希望。
「要再回來看我。」他輕聲地說,用那細小的哭得沙啞的聲音,「迪諾。」
少年笑了起來,卻難看得像在哭。
他抬起手,勾上了雲雀恭彌的小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