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真──!」
澤田綱吉的哭喊成為一種刺耳的噪音。
他匆忙跑到古里炎真的身邊,接住了倒下的他,大人身軀的重量讓男孩跟著摔倒在地上,他狼狽地從古里炎真身下爬起,焦急地搖晃那攤倒的警察。
莫大的殺氣猛然襲來。
雲雀恭彌的身體本能地一顫,群聚的野狗似乎也查覺到了這股異樣的殺氣,迅速做鳥獸散,只有對殺氣鈍感的古里炎真和澤田綱吉還留在原處,雲雀恭彌繃緊了神經,四處搜尋殺氣的來源,他突然感到眼眶有些痠疼,又想放聲大笑,「命運」這個詞彷彿真的是存在的,就圍繞在這裡,在左右、在上方,重重地壓著他。
「是我們害了他……」澤田綱吉緊抱著身體癱軟的古里炎真,抽抽噎噎地看向雲雀,「是我們……雲雀先生!都是我們害的!我們把炎真拖下水了!」
「不,是我。」雲雀簡短地道,他快步感到古里炎真身旁,在那紅髮警察身邊蹲下,查看古里炎真的傷口,又對澤田綱吉道,「這一切跟你沒有關係,是我。」
「才……不是……」
古里炎真吃力地道,握住了雲雀恭彌的手。
「炎真!」澤田綱吉焦急地哭道,「你沒事吧?炎真!」
「我還……呵……真是倒楣……」古里炎真疼得眼眶都流出了眼淚,他一字一句緩緩地道,「雲雀君……真美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說完,他閉上了眼睛,緊握著雲雀的手也失去了力氣。
他的頭癱軟地靠在澤田綱吉的肩膀上,那褐髮男孩震驚地瞪大了雙眼,豆大的淚珠落了下來,他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炎真……炎真……」他試圖輕輕呼喚那警察的名字,聲音最後化為一串近乎崩潰的氣音,澤田綱吉悲憤地仰起頭,「炎──唔唔?!」
嘴巴猛然被雲雀恭彌摀住。
那黑髮的少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只是小擦傷。」他冷冷地道,撕下古里炎真本就殘破不堪的襯衫的一角,「這草食動物不過是痛暈而已,把他交回去給警察,他很快就會醒了。」
「咦……咦耶?」澤田綱吉有些尷尬地抹去頰上的淚水,這才察覺到古里炎真的胸膛還一起一伏的,鼻息也尚還穩定,澤田綱吉不禁為自己剛才的失態而紅了臉,「竟、竟然是痛暈……炎真……你在警察學校到底學到了什麼……」
「過來替我幫他包紮。」
「是……是!」
*
最後是由澤田綱吉揹著古里炎真將他送回警察同事身邊。
再幾小時太陽就要下山了,失去可以庇護自己的對象,這兩人漫無目的地、盡可能在人多的地方走著,澤田綱吉腦中不停思考該如何透過彭哥列把雲雀恭彌送到國外去,想著想著又感到有些畏縮了──一旦接受彭哥列的幫助,他勢必要代替那個素未謀面的哥哥,成為彭哥列第十代首領,一頭墜入黑暗的深淵中,讓自己該是青春洋溢的未來全都染上血腥殘暴的紅。
但是……
他想著,偷偷瞄了一眼雲雀恭彌,要讓雲雀回到那種地方,那不是太可憐了嗎?在那條只賣著情趣用品、娛樂玩具和毒品的商店街,在那個競爭激烈、弱肉強食的狹窄世界,在那個黑暗的小小夾縫中,讓這顆透明的水晶繼續被玷汙下去,澤田綱吉想著,胸口有些疼,他忍不住紅了鼻頭,卻忍住沒有流淚。
「吶。」
雲雀恭彌停下腳步,突然開了口。
城市裡的風吹過他墨色的髮,拂起了幾綹黑絲,在空中擺動著盪出美麗的流線,澤田綱吉抬頭看向他,對上那雙清澈的灰藍色眸子,沒有回話。
「我想,我還是回去吧。」
「咦……」
澤田綱吉愣愣地睜大了眼。
他難以置信地望向雲雀恭彌那雙平靜的眸子,訝異地張開了嘴。
「雲雀先生……你知道……」那褐髮男孩的聲音有些顫抖,「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我、我不是說到了晚上……到了晚上……我……!我……」
「彭哥列十代首領」一詞猛然在他腦海閃現,澤田綱吉說不下去,他垂下頭,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一股悲憤的情緒湧了上來,原來自己始終這麼軟弱。
「今天古里炎真的樣子,你也看到了。」雲雀恭彌淡淡地道,側頭望著他,「那只是一個警告而已,接下來,你也會因我而被殺,而且……」
「──才不會呢!」澤田綱吉抓住了雲雀的手,發出了激動的嗚咽,「我才不會呢!不會變成這樣的!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我──」
「……而且。」雲雀輕聲打斷了他。
那少年安靜下來,他緊緊抓著雲雀的手,豆大的淚珠落了下來。
雲雀覆上了澤田綱吉的手,停頓了好一會兒,而後將之輕輕地拍開,那個男孩淚流滿面地看著他,午後的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就連淚水也變得晶瑩閃耀。
他靜靜地注視著那張難看的哭紅的臉,釋然地微笑起來。
「而且,」雲雀恭彌繼續說下去,「我也有自己的打算。」
「是什麼……」澤田綱吉哽咽道,低下了頭,「雲雀先生……還要回去那個不能計日、不能逃走的地方嗎……」
「嗯。」雲雀輕輕點了下頭,「但是,一定還會再見面。」
澤田綱吉抬起頭來看著他。
一向沒有表情、臉色陰沉的雲雀恭彌,這一刻在陽光的照耀下,竟也顯得燦爛了起來,澤田綱吉又再度紅了眼眶,他再次伸出手,緊緊地抓住了雲雀恭彌,低下頭,靠在那少年的肩膀上痛哭,淚水沾濕了穿在少年身上那屬於自己的外套,但這次,雲雀恭彌沒有再揮開他。
在澤田綱吉單方面的啜泣聲中,他想,有什麼,已經萌芽了。
伸展嫩綠的青色,朝光的所在,生長著。
*
澤田綱吉順利送他回流錦閣。
要出去很困難,進來卻很容易,他們從停車場那邊繞進來,說是流錦閣客人的家屬,守衛什麼也沒懷疑便讓他們通過了,他們回到屬於雲雀恭彌的房間,那少年卸下了一身的便裝,換回墨色的和服,他長長的髮挽了起來,就像澤田綱吉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散發著遠觀不可褻玩的氣息。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里包恩已經來了。
他說小指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了,不快點來接人,憑據就會消失,雲雀恭彌對於他的答案似乎不是很滿意,但他還是讓澤田綱吉走,那褐髮男孩離開的時候,那黑髮的妓連頭都沒回。
「怎麼樣?廢材綱,今天一天在流錦閣很好玩吧?」里包恩將外套甩在肩上,在男妓熙來攘往的商店街上走著,側頭望向眼眶泛紅心情低落的男孩,心情似乎頗為愉悅,「再次體會到世界有多黑暗,受到震撼教育了嗎?」
「啊?啊……嗯、喔……」澤田綱吉含糊地回答,或許根本沒在聽。
他隨著里包恩穿過這條病態的商店街,離開了流錦閣的大門,外頭等待他的黑頭車已經敞開車門,澤田綱吉將行李隨手交給那些據說是他的手下的男人,彎身正要進車子裡,卻又忍不住回過頭。
他再一次望向這座禁錮著雲雀的巨大鳥籠。
粉色的櫻花諷刺而燦爛地點綴了那座屬於妓的城堡,商店街上滿地的落紅被來往的人們無情地踏過,成為骯髒的泥汙──只要想到往後會在這裡繼續掙扎著的雲雀恭彌,他的心便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的軟弱究竟有多麼可恥。
「嘖,敏銳的傢伙。」
站在一旁的里包恩難得發出低聲的抱怨,澤田綱吉尋著那殺手的視線望過去,白色的紙傘吸引了他的注意,在人群之中,雲雀恭彌遠遠地站在那裡,望著他走。
澤田綱吉又再一次紅了眼眶。
他很想為自己撒了謊的事情道歉,很想拉著他一起離開,很想和他說更多的事、和他相處更久,但那顫抖的唇齒才剛開起一個小縫,雲雀恭彌已經轉身離去,他黑色的背影在櫻花雨之中顯得那樣的鮮明,站在人群裡,卻顯得那樣寂寞,澤田綱吉忍不住哭出了聲,里包恩用槍柄狠狠敲了他的腦袋。
他們坐上車,離開了流錦閣。
澤田綱吉在車上終於對里包恩說,他願意成為彭哥列第十代首領,有朝一日,他要再回到這裡,打開鳥籠的門,放那只黑色的雲雀自由。他說這番話時聲音是沙啞的,語氣卻比平常要堅定得多,里包恩看著難得有所成長的學生,望向車窗外,不禁泛起一抹淺淺的笑意,或許,選擇讓澤田綱吉見雲雀是對的。
他什麼承諾都沒有留給雲雀恭彌。
但那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