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雀恭彌是個可造之材。
這點出乎里包恩的意料之外,當他初次展現給雲雀看一些肉搏戰的基本技巧時,那孩子的眼睛閃閃發著光芒,要求里包恩示範更多一些,里包恩從那雙灰藍色的眼眸裡只看見了一種情感──興奮。
對於力量、對於強者的興奮。
縱然雲雀恭彌還很弱小,但他對絕對的力量有著超乎常人的執著與興奮,里包恩單單是從那雙眸子裡就能看得出來,雲雀恭彌的長相讓他想起了某個人,他問過雲雀關於他父母的事,雲雀的父親是個普通的日本人,母親卻是個外國人。
再問他母親的名字,雲雀只說是一串羅馬字母,依稀記得是T開頭,但只記得這一部分就足夠里包恩推斷,雲雀恭彌的母親大約就是前義大利洛洛克家族的令人聞風喪膽的名殺手,血之蕩婦塔蘭朵拉,聽說塔蘭朵拉因偷盜情報背叛了洛洛克的首領,逃到了日本去,估計雲雀恭彌就是他在日本生下的孩子。
這麼一來,雲雀恭彌為什麼會待在流錦閣,一切就可以解釋了,他是受了洛洛克家族的算計,被人口販子賣到這裡來的。
雲雀恭彌繼承了殺手塔蘭朵拉的優秀血統,嗜戰彷彿是他的本能,他模仿里包恩的動作揮拳、或用棍棒進行攻防的動作──那真可以說是天才。
一點都不中規中矩。
明明只教了他幾個簡單的動作,他卻在短短三十分鐘內創造數個新的攻擊方式,即使知道打不過里包恩,他每次撲過來的方式都像野獸一樣,加上因為身型瘦小,雲雀的動作出乎意料的敏捷,他對打鬥容易成癮,時間到了也不願意停,雖然破綻還很多,但對才剛起步的初學者而言,雲雀的訓練成果著實令人驚訝。
里包恩覺得自己像是發現了大海裡被埋藏已久的珍珠。
比起另一個學生跳馬迪諾,里包恩對雲雀恭彌越來越疼愛有加。
比起教育迪諾,他對雲雀的要求更加嚴格,更加不擇手段,他盡其所能,以各種可以被稱之為不人道的方式給予雲雀訓練,像是帶著他到關東去體驗一下黑道槍戰的滋味,或者找來殺手對他開槍當靶子,要求雲雀閃過每一發子彈,而雲雀恭彌證明了他與跳馬迪諾的不同──他完全沒有怨言,而且樂在其中。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里包恩總是給予雲雀恭彌遠遠超過跳馬迪諾的福利,他將有付學費的跳馬迪諾冷冷地一腳踢下懸崖要他自生自滅,但他卻大膽舉槍對準流錦閣主的腦袋,動用彩虹七子的名聲威脅他把沒付學費的雲雀恭彌的教育權讓給自己,並終止一切對雲雀恭彌不人道的藥物濫用。
這兩個學生彼此互不知情,里包恩也沒打算讓他們知情,他從迪諾口中聽說了雲雀恭彌的事情才趕回流錦閣尋找當初那個被他買了初夜的男孩,原本只是知道自己闖了禍毀了無辜男孩的人生才回來的,他沒有想過自己會為了雲雀恭彌而陷得這麼深──這個不怕刁難的男孩激起了他栽培人才的興趣。
或許是因為克服了毒癮以後擁有了強大的意志力,也或許是嗜血的本能逐漸被激發,雲雀的個性逐漸改變了,他不再膽小、軟弱、纖細,他便得很安靜、不多話,也不同他人分享自己的情感,里包恩在那一個黎明對他說過的話被雲雀奉為聖旨一般放在心底,他再也不展現自己軟弱的一面,而斷藥之後,他的身體也慢慢長出了肌肉,不再像從前那麼柔嫩,雲雀恭彌開始變得像個男人。
里包恩為他的成長而高興,也同時擔憂著,一旦始終處於弱小地位的人掌握了強大的力量,便會不分青紅皂白地亂用,雲雀恭彌才十二歲,且是憎恨世界、憎恨命運、憎恨弱小的十二歲,他還不夠成熟。
里包恩有一天詢問雲雀是否打算殺了流錦閣主逃出這裡時,他看見那個孩子的肩膀抖了一下,沒有回話,里包恩知道自己猜中了。
那之後的第三天晚上,里包恩再度造訪流錦閣。
雲雀那時正在一樓的春泥堂服侍客人,里包恩有錢有勢,故作為客人之一坐在席間,他看著那個曾經瘦弱的黑髮少年穿著和服,雖然仍不明顯,但已經能看得出是個男性,他化了淡淡的妝,臉蛋還是那樣的漂亮,但他卻不笑。
他手中抱著燒酒,在其中一桌旁跪了下來,替喝得爛醉的客人倒酒。
「小妞……味道好香啊……」其中一個中年男人無禮地道,湊進雲雀的和服 用力吸了幾口氣,發出一聲舒嘆,「買你一晚多少錢呢?」
「上等雛妓身價,一夜七萬日圓起跳。」雲雀淡淡地道,將清酒注入酒杯。
「好貴啊……不能算便宜一點……?」男人的手不安分地滑入雲雀恭彌的和服底下,撫上白皙光滑的大腿,「你一定是個極品呢……」
雲雀的身體顫了一下,燒酒撒出了杯外。
遠處的里包恩瞇起了眼,在客人準備笑出聲以前,一條腿已經橫掃過去,用力踹中那男人的腹部,同桌的客人發出一聲驚呼,那男人被踹倒在地,下一個瞬間桌上的刀叉倏地飛下,插在那男人的耳側,狠狠地植入了榻榻米。
「本閣不容許討價還價。」雲雀恭彌淡淡地道,重新抱起燒酒,起身冷冷地俯視著那個臉色嚇白的客人,「本人……也不接受動手動腳。」
周遭幾桌的客人大笑起來,有人拍手,有人吹了口哨,里包恩微笑起來,招手示意雲雀過來倒酒,那黑髮少年注意到了他,神情似乎有些高興。
「你不是一向嫌妓骯髒?今晚可沒有什麼雛妓初夜競標會。」小步快走到桌邊,他調侃地說著,跪下替里包恩倒上了酒,「……怎麼會到這裡來?」
「我來看看我優秀的學生,這有什麼不好嗎?」里包恩灌下一口酒,順手拿下自己的絲質西裝禮帽,扣上了雲雀的頭,「吶,買你一晚要多少?」
「七萬。」雲雀頓了頓,補上一句,「視服務項目調整價格。」
「那麼七萬就夠了,買你一個晚上的時間。」里包恩向後仰靠上後方的木頭隔板,將空杯遞向雲雀,「我有一件事想要麻煩你,你順便把明天空下來。」
「是什麼事情需要用到我一天一夜的時間?」替里包恩又斟滿了酒,雲雀輕聲問,「會有事情麻煩我,真不像你的風格。」
「這個嘛……」里包恩的嘴角勾著一貫邪魅的微笑,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幾秒,「我不小心又撿到了個廢物,大概需要你的震撼教育。」
「我給得起什麼震撼教育……」
「──對自己有自信一點,雲雀。」里包恩慵懶的語氣打斷了他的話,大概是已經醉了,身上的酒氣有點重,「雖然原先栽培你只是我打發時間,但我不是說了嗎?你是我最傑出的學生……你已經創造出自己的價值了。」
雲雀恭彌雖仍是沒有表情,灰藍色的眼眸卻有些濕潤,他捧著酒瓶的手微微顫抖著,里包恩並不常給他這樣的讚美,這讓他十分感動。
但是不能對里包恩展現軟弱的一面,所有情緒化的表現都要好好藏住,里包恩並不是像跳馬迪諾那樣可以盡情分享情感的對象,雖然在雲雀恭彌的心裡,里包恩給他的感覺已經比跳馬迪諾還要令人安心。
里包恩看出他的情緒,卻只是啜了口酒,沒有戳破。
他擱下酒杯,從口袋裡抽出錢包,拿出了七萬元的現金,放到桌上,周遭有注目他們的人吹了聲口哨,里包恩給現金的舉動是在宣示今晚這名妓的主權。
「你今晚的時間歸我了。」他淡淡地說,啪的一聲闔上了錢包,放回口袋,「自己拿錢去結帳,待會兒我去你房間找你,不用準備什麼,等我過去就好。」
「嗯。」雲雀撿起桌上七張萬元紙鈔,微笑起來,在里包恩的側臉啄下一個義務性的吻,「今晚就歸你了,客倌。」
「我會期待的,美人。」里包恩輕聲應道,頗為愉悅地閉上了眼。
*
里包恩在晚上八點依約抵達雲雀恭彌的房間。
那時雲雀才剛卸下淡妝,一身華美的和服和髮飾還戴在身上,聽見敲門聲,他放下手邊的事情,快步上前為里包恩開門,映入眼簾的卻是張陌生的臉孔。
那是個褐髮的瘦小男孩。
「那……那個……」男孩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我是……我是……在這裡的……呃……見習的……雛、雛妓……初次見面請、請多指教!」
雲雀恭彌挑了下眉。
他冷冷地望著那個男孩,而那男孩低著頭不敢抬頭看,就這樣陷入了數秒的沉默,而後,里包恩從門後探出,對雲雀咧開一抹邪魅的微笑。
「我在你們閣裡撿到的新廢物。」揉了揉那男孩的頭髮,里包恩低聲道,「剛被賣到這裡,需要你一點領導,讓他跟著你一天時間吧。」
「什麼?」雲雀恭彌不滿地蹙起了眉,「等等,里包……」
「──如果你願意接受的話,我答應事成之後給你新的武器。」里包恩將聲音放軟,雲雀知道那是他不容抵抗的語氣,「義大利兵器研發學者製作的新品,不是普通人能拿得到手的,這個交易……你意下如何?」
「是什麼樣的武器?」
「近身冷冰器,我想是你會用得順手的類型。」
「……我知道了,我接受。」反正一開始就沒有被給予反抗的餘地,雲雀恭彌淡淡地回答道,點點頭,朝里包恩伸出了小指。
里包恩微笑起來,那陌生的男孩瞪大了眼睛,看著兩人以勾手指作約定,一開始還覺得想笑,直到里包恩勾上了雲雀恭彌的小拇指。
雲雀恭彌抽出髮簪,朝兩人的手指狠狠劃了一痕。
鮮血滴了下來,男孩的笑聲戛然而止。
「這個深度的話,大約足夠保留一天一夜的時間。」雲雀冷冷地道,收回了手,輕輕舔過小指的鮮血,「到時候憑傷口來接人。」
「交易成立。」里包恩微笑起來,同樣舔上小指上的傷口,朝一旁嚇得臉色發白的男孩使了個眼色,「時間到了我會再過來接他,別把人弄死了。」
「我跟你可不一樣。」
里包恩心情頗好地微笑著,轉身離開。
那個男孩張嘴看著雲雀流血的小指,仍處於驚愕狀態,雲雀恭彌回頭看了他一眼,牽動髮飾發出一陣輕脆的噹響,那男孩終於回過神來,嚇得直起了身子。
男孩的身高比他矮了很多,有著一頭凌亂的褐髮,看起來一臉單純。
「雲雀恭彌。」他輕聲地道,望向那男孩琥珀色的眼睛,「上等雛妓。」
「咦?那個……」愣了幾秒才意識到對方正在自我介紹,男孩緊張地立正站好,「我……我、我是……見習雛妓……我叫做……澤田綱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