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埃利切的那間小公寓,雲雀恭彌平靜地坐在病床邊,望著風的臉龐。
里包恩說他幾個小時前有稍微醒來,八成是他在和六道骸談判的時候,風和他之間產生了些微的心電感應,不過因為治療藥物的副作用,風很快又睡著了,在這期間里包恩已經換了新的床墊和床單,少了鮮血的腥味,風看來睡得比較安穩,雲雀輕輕伸手撫上他的髮,斂下睫。
腦中始終是迴盪著六道骸的話。
澤田綱吉分明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危害,但雲雀恭彌總是害怕他的靠近。
或該說,他害怕除了阿諾德和風以外任何人的靠近。
包括喬特、包括澤田綱吉、包括跳馬迪諾……那些散發著溫暖的光芒的人只令他感覺不自在,似乎他天生與這樣的人類合不來,反觀在面對里包恩、六道骸、白蘭那種極度危險的人物時,卻能讓他感到安心──至少在該下手的時候,他知道不必對這些本來心腸就不怎麼好的人有任何猶豫。
黑暗就該回到其原本歸屬的地方。
想與光芒並肩走在一起,終究是不可能的事情。
雲雀恭彌低下頭,輕輕叩上了風的額,閉上眼。
一直以來,風都認為他是成為情報販子以後才變得黑暗,那不過是他刻意給風造成的錯覺而已,風一直以來受著罪惡感與痛苦的折磨,為了不再加深風心中的罪惡與苦痛,雲雀恭彌一直以來只給風製造一個「即使被賣作妓,十多年來仍保持內心的純真」的形象,因此,他讓風了解的,也只有成為了情報販子之後的自己,他也告訴了里包恩和澤田綱吉,別將過去的事情透露給風。
雲雀恭彌自己知道,他的黑暗打從進入流錦閣就已促成。
就算是耀眼的光芒出現,也只更顯出他的闇,再怎麼璀璨的光都無法將他拉離那個漆黑的深淵,他知道只有同為黑暗的人類才能夠作為他的理解者,或許也是他一直以來對喬特˙彭哥列如此排斥的原因。
正因如此,他厭惡著將阿諾德帶向光芒的喬特,因為阿諾德走在光明之中,他才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如此遙遠──然而矛盾地,他又憧憬著那樣的光芒。
澤田綱吉與喬特是同類。
縱然澤田綱吉並不屬於白道,他在黑暗中仍保持著他的純真,雲雀恭彌知道自己一直忘不了當初那個笑容燦爛的褐髮少年,他在櫻花雨中佇立著,注視著自己的琥珀色眼眸閃爍著燦爛的光芒,雲雀知道那是滿滿的仰慕與期待。
再繼續靠近澤田綱吉──他有種模糊的預感──他倆之間維持的這種亦敵亦友、相互利用的平衡關係,便會就此瓦解。
想到這裡,六道骸的臉又浮現在腦海。
雲雀抬起頭,移開了覆在風掌心的手,站起身,放輕了腳步離開。
*
跳馬迪諾沮喪地坐在會客室內,低著頭,將臉埋在掌心之中,他已持續了這個動作有幾個小時,彭哥列的屬下們不時會來為他送上茶點、招待他,然而澤田綱吉卻沒有再過來,幾次託人帶話要見他,澤田綱吉也沒有回音。
一股怒氣逐漸在腹中醞釀。
澤田綱吉必定隱瞞了什麼,迪諾嘆了口氣,扭扭已經僵硬的脖子,抬起頭,咬牙,既然無法從師弟這裡得到關於雲雀的任何消息,那也只有讓那些臥底在米爾菲歐雷的部下們繼續查下去,在黑暗世界裡打滾,說不定總有一些接觸到雲雀恭彌訊息的可能,他已找了這麼多年,不能輕易放棄。
想著,跳馬迪諾站起身,離開了會客室。
推開門的時候他眼角餘光瞥見後方的轉角處似乎正要走出一個穿西裝的男人,正在氣頭上的跳馬迪諾沒心情理睬,關門的動作大了點以表他對彭哥列的憤怒,他加快了步伐,卻一直感到那股惱人的視線,他知道那個男人在看著他。
而那個穿西裝的黑髮人站在原地,看著跳馬迪諾的背影,退後了幾步,靠上了身後的牆,雙腿無法遏止地顫抖,他低下頭,眼神慌亂飄忽。
「學長?」
猛然響起的輕柔聲音讓他嚇了一跳。
雲雀恭彌回過頭,只見澤田綱吉就站在那裡,他瞪大了眼,慌亂地將視線移向跳馬迪諾,澤田綱吉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立刻明白了雲雀顫抖的原因。
跳馬迪諾因聽到澤田綱吉的聲音而回過了頭。
澤田綱吉一個箭步上前將雲雀恭彌擋在身後,他露出了平時溫和的微笑,舉起手中的文件,朝跳馬迪諾揮了揮手。
「啊、已經要回去了嗎?迪諾師兄。」澤田綱吉的笑意明顯感受到他的虛偽,不過相隔一段距離,跳馬迪諾似乎也沒看出來。
「今天謝謝你了,阿綱。」迪諾似乎也不想靠近,揮了下手以表禮貌,回喊道,「很抱歉我剛才那麼激動,但是關於恭彌的事情我不會放棄的!」
澤田綱吉感到身後的人兒又顫抖了一下。
「很抱歉我不能提供協助,祝你早日成功!」
澤田綱吉又揮了幾下手,手裡的文件隨著他的動作而唰唰地揮動。
跳馬迪諾也揮了揮手,而後轉身下了樓梯。
澤田綱吉的手舉在半空中,直到迪諾˙加百羅涅的後腦杓也完全消失在視線內,放下手的瞬間他立刻轉過身,抓住了正要逃走的雲雀的腕。
文件唰啦啦地飛落了一地。
「我們單獨談談,學長。」他認真地道,注視著雲雀恭彌那雙灰藍色的眼眸,「把迪諾師兄的事情和我解釋清楚,你認識他對不對?」
「放開我……」
「你在套情報時用了彭哥列的名號對吧?我可不能輕易就放過你,你一定要和我解釋清楚。」澤田綱吉的態度難得嚴厲起來,「不要以為我會一直放任你黑薔薇這麼放肆地利用我的勢力,跟我過來。」
不等雲雀回答,澤田綱吉抓著他的手腕,轉身就走。
他將雲雀恭彌連拖帶拉地拽進最近的儲藏室,關上門,而後甚至連燈都不開,便用力將他壓在門上,澤田綱吉的眼神竟變得與認真起來的喬特很相似。
「迪諾師兄是你的什麼人?」他冷冷地問,「你用彭哥列的名號套情報的理由又是什麼?他為什麼會直呼你的名字?你跟他又是什麼關係?」
「我沒必要回答你……」
「──有必要!」
打斷了雲雀的話,澤田綱吉更加重了桎梏的力道。
雲雀恭彌瞪著他,緊咬著下唇,他的呼吸很是急促,方才見到迪諾後仍沒有平靜下來,他的雙腿還在打顫,半晌,他移開了眼神,閉上眼。
「是夜雀的舊識……」他櫻色的薄唇微微顫抖,「加百羅涅是你掛名的企業,套你的名字要蒐集情報很容易……他是衝著我來的,我不想和他有所牽扯……」
澤田綱吉看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看著那雙發顫的腳,早上才見過它白皙赤裸的模樣,走起路來是那樣的穩健而自信,一點都沒有辦法把那雙腿和現在這雙腿的主人作聯想。
澤田綱吉蹙起了眉,斂下睫。
「真不像你……」他喃喃地說,「這樣真不像你……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