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雀恭彌還能笑著的日子沒有太長。
跳馬迪諾那之後並不常來見他,但也確實按照他所承諾的,每次都帶來了蛋糕,和一些異國小禮物,雲雀恭彌成長的速度很快,或許是那些他所服下的藥所致,流錦閣把人類當作植物培養,給予刻意計算過的肥料,讓他們成長為自己所希望的樣子,而成長期,對上等雛妓而言亦是個危險的時期。
若成長期過後,五官變得不端正不好看了,就會從上等雛妓的行列中被剔除,反之,下等或中等的雛妓若因成長而變得美麗,也能獲得成為上等雛妓的機會。
雲雀恭彌身為上等男雛妓的頂點,他的表現並沒有讓流錦閣主失望。
柔軟的臉頰隨著成長而削尖,明亮的大眼睛成為了美麗狹長的鳳眼,獨特的灰藍瞳色宛若星辰,他的頭髮留得很長,一如墨色的綢緞,皮膚白皙如雪,且由於藥物的影響,雲雀恭彌的身體就如女人一般柔軟。
縱然偏瘦小的體型仍顯出他的青澀,雲雀卻已出落得比許多上等男妓都要出色,流錦閣東側上上下下都把他當作寶貝一般呵護著,這讓雲雀感到很噁心。
他唯一喜歡的就只有迪諾而已。
那段時間,他的內心很不安定。
迪諾在初夜前和他最後一次的碰面,是在兩個星期前。
雖然只是個雛妓,但雲雀恭彌好歹是身價一千萬的活招牌,他初夜對象的決定方式是競標,就像人口販子舉行的販賣會一樣,誰喊的價多,誰得到初夜。
他把競標的日期、時間、地點都告訴了迪諾,並囑咐他一定要準時到場,生怕他來遲了一刻,自己的初夜就得和別人同床共枕,迪諾當時一口答應,他看出了雲雀恭彌的擔心和不安,他摸了摸那已經蛻變成少年的雲雀的頭髮,笑說自己絕對會排除萬難,準時到場,買下雲雀的初夜。
而雲雀恭彌毫不猶疑地,相信了他。
他相信,自己最喜歡的跳馬迪諾,沒有違約的可能。
約定的日子終於到來。
跳馬迪諾因不安而徹夜未眠,直到天亮了才闔眼,等到自己被叫醒時已經正午了,他幾乎是被嚇醒的,以為自己錯過了雛妓初夜競標的時間,發現天還亮著,於是又鬆了口氣,但才剛起床,他的父親便把他叫到客廳談話。
「我為你請了新的家庭教師。」他的父親翻著報紙,裝作漫不經心地說,眼角餘光卻有些謹慎地瞄了下兒子的表情,「是業界有信譽保證的,彭哥列的首領也和我們強力推薦這個人,他今天想要見見你,我們下午兩點就出發。」
「新的?」迪諾套上白襯衫,好奇地問,「弗朗西絲夫人不做了嗎?」
「她懷孕了,所以辭職。」
「真的?我倒是沒聽說。」一手扣了幾顆扣子,迪諾一手拿起了餐桌上早上吃剩的幾個牛角麵包,「那麼,新的老師是男生還是女生?」
「我不知道。」男人聳了聳肩,「他很愛賣弄,不肯告訴我。」
「我怎麼有種……新老師會是個怪人的感覺?」迪諾蹙了蹙眉,咬下麵包,又問,「他……今天會跟我會面多長時間?」
「怎麼了嗎?」男人將手上的報紙擱下,望向了迪諾,「你有要緊的事?」
「也、也不算是……」迪諾咬了咬唇,別開了視線,「我、我晚上……有弗朗西絲夫人交代的作業,真的很重要,所以……」
「這樣啊……」中年男人思索了數秒,而後點點頭,「我明白了,如果新老師沒有提出什麼重要的要求,我會讓你可以提早離開。」
「提早……?」
「沒錯,今天下午有一筆的生意要談,新老師會在談生意的地點跟你會面,他要看看你初步的表現。」男人頓了頓,又說,「這是你第一次上陣為加百羅涅談生意,可別搞砸了……這可關係到你以後能不能成為第十代財團領導。」
迪諾的臉色瞬間刷得鐵青。
因為雲雀恭彌初夜的事情讓自己太掛心,他竟然忘記今天是自己第一次去談生意的日子,跳馬迪諾像是被電到似地跳起來,衝回房裡,翻找自己為了這筆交意而準備的資料,卻發現這些重要的功課從兩星期以前就沒有了進展。
自從被告知初夜競標的時間地點開始,他的腦中就只剩下雲雀恭彌。
「完蛋了……!」
迪諾絕望地喃喃道,在心底咒了一聲,他把所有的文件一張張扔到桌上去,坐到書桌前,抬頭看了眼時鐘,父親說下午兩點鐘出發,也就是說,自己必須在這僅剩的一個多小時內做好全部的準備,然後在七點前把這筆交易和怪怪的新老師搞定,趕上八點準時開始的雛妓初夜競標會才行。
就連大人都不一定做得到,自己真的趕得上嗎?
*
雲雀恭彌那天下午的心情一直都很好。
他早上才和閣主見過面,並且向他展現了自己絕佳的生理狀況和心理狀況,也難得和其他的雛妓多聊了一些話,自己的初夜就要屬於自己所愛的人,雖然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安,但雲雀恭彌還是挺高興的。
下午三點到六點是外頭的商店街固定開放給男妓的時間,雲雀恭彌用閣主給的、自己為數不多的錢買了一束花,紅色的玫瑰,代表著愛情,他想像迪諾接過花束時可能會有的表情,嘴角的微笑又不禁上揚了幾分。
抱著玫瑰花束回到城堡內部東側,上了四樓,自己今晚接客的房間是在櫻之間,雲雀恭彌在古典的和風花瓶內放進了玫瑰,兩者雖有些格格不入,他還是看得入神,直到幾個負責替他打扮的前輩過來把他帶離了櫻之間。
*
那天的生意談得不是很好。
迪諾知道自己必須有大將之風,卻還是幾度露了手足無措的姿態,客戶問了幾個問題,他也沒能全部回答出來,在場的人數有點多,他不知道新老師是哪一個,只知道自己被看笑話了,最後還是父親出面替他收拾爛攤子,也幸好客戶都是不錯的人,知道迪諾第一次上陣,並沒有把他失敗的表現當一回事。
下午六點,太陽快下山了。
他的新家庭教師來和他聊天,方才全程看過了迪諾談生意的表現,新老師對他沒有太多批評,那人在外表造型上就是個十分特殊的人,但迪諾在這第一次會面上對他的評價卻只有態度囂張跋扈幾個字,他對迪諾的父親說令公子是個可教之材,父親非常高興,談完了生意,他決定要請客戶和新老師吃晚餐。
跳馬迪諾一聽覺得不妙,抬頭看看時間已經快六點半,他急著要走,父親將他帶到旁邊,小聲苛責他,剛才迪諾把生意搞砸了,現在和客戶吃個飯才能夠彌補自己給他們的壞印象,這回才是表現的最佳時機,迪諾必須留下來。
你的前途可能都投注在這場飯局上,父親說。
晚上七點,迪諾在席間為客戶斟酒。
即使內心已為一點一點流逝的時間而焦躁無比,迪諾還是勉強自己擺出了笑臉,強迫自己舉止適當談笑合宜,新老師頻頻要他送烈酒來,像是刻意刁難他,又像是幼稚的炫耀,其他客戶也時不時會找他談話,詢問迪諾的感情狀況,像是是否單身或有女朋友等等,感覺就像一群缺生意的媒婆。
席間有個漂亮的女孩子一直掩嘴微笑,時不時地對迪諾使眼色。
七點二十分。
從這裡趕到流錦閣,開車最快也得四十分鐘,如果現在趕過去,說不定還能剛好趕上雲雀的初夜競標,前提是不要被新老師纏住的話。
那男人喝得醉了,開始敘述他以前的豐功偉業,像是他接過幾個任務,圓滿達成率百分之百什麼的,迪諾聽說他很可怕,即使身體僵硬也不敢反抗,那老師一手搭在他的肩上,酒氣很重,他很想快點離開,但是他不能。
七點三十分,那個一直對迪諾拋媚眼的少女終於上前來,遞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她是其中一個客戶的女兒,很欣賞年紀輕輕就有膽識的迪諾。
迪諾只覺得自己快要焦慮得爆炸了,但是對方是客戶的女兒,如果搞砸了談話就會搞砸了今晚,搞砸了今晚等於搞砸了一切,為了達成他與雲雀恭彌的那個重要約定,他只有忍氣吞聲,迪諾微笑聽少女說話,嘴角有些僵硬。
說一句話的時間彷彿有一小時那麼漫長。
秒針滴滴答答的聲音重得像是在倒數他的生命。
「我能和你去舞池跳一支舞嗎?」最後那少女微笑著問,「華爾滋,會嗎?」
聽見那句話的時候,迪諾覺得心裡必然有一處崩塌了。
*
晚上七點開始,雲雀恭彌就身穿厚重的和服在一樓中央的春泥堂服侍客人。
與他一併服侍客人的除了上等男妓和中、上等女妓之外,另外有個比雲雀恭彌更亮眼的角色,那便是與他同期、上等女雛妓的第一把交椅。
畢竟女妓還是比男妓更有優勢,即使在流錦閣內,東側全數劃分給男妓,男妓的數量仍舊不到女妓的五分之一,那個女孩和雲雀一樣在各桌間走動,給客人上酒或聊天,被吃了不少豆腐,她長得很漂亮,估計也是藥物打造出來的,雖然是個雛妓但已有豐滿的胸部,雲雀恭彌在進入流錦閣以來也是第一次看到女妓,他多看了那少女幾眼,覺得那女人的身影似乎比自己更可悲。
至少,自己還有跳馬迪諾。
雲雀恭彌手中抱著一瓶燒酒走到其中一桌旁,繁複的女式和服讓他走起路來有些搖搖擺擺,雲雀面無表情地在和桌邊跪下,替客人倒酒,有人的手貼上了他的大腿,來來回回地撫摸,雲雀恭彌隱忍著繼續倒酒,激怒客人是大忌。
那只不安分的手上滑到他的臀部,而後無禮地一拍,雲雀的手顫了一下,酒灑出了杯外,那桌的客人全部發出放肆的笑聲。
「真青澀!年輕真好!」那個動手的中年男子笑出一口的酒氣,在柔軟的臀部上又多捏了幾把,「小妹妹、你今晚多少錢啊?跟叔叔睡一覺好不好?」
「我是男的,叔叔們。」雲雀抱著酒瓶的手在顫抖,然而尚未變化的稚嫩嗓音完全沒有說服力,他緊張地手心發汗,卻還是說出了自己必須說出的台詞,「待會兒八點整有競標會,如果叔叔們還有意的話,可以到二樓東側的青藤堂去。」
那些男人不把他是男人的發言當一回事,吹了吹口哨,拍手叫好。
雲雀恭彌起身離開了這一桌,往下一桌走去,他抬頭望了眼牆上的時鐘,七點五十分,競標就快要開始了──為什麼跳馬迪諾還沒來?
*
七點五十五分,迪諾在舞池間與少女優雅地跳著舞。
一旁的客戶們滿意地微笑著看他們共舞,和迪諾的父親商量了有沒有談婚約的可能性,卻沒有人看出,西裝底下的跳馬迪諾已經一身冷汗。
飯局似乎還沒有要結束的打算。
雲雀恭彌怎麼樣了?是不是已經在競標會場了?
分針又往前移動了一格,他感到自已的心跳漏了一拍。
助興的樂團似乎還沒有讓曲子結束的打算,一首華爾滋有如一個世紀那樣的漫長,秒針滴滴答答的聲音似乎放得很大,大得把音樂聲蓋過了,他拉著舞伴轉了一圈,拉著那女孩的手將她送了出去,卻在那個該將女舞伴拉回來的舞步中,他的視線對到了牆上的時鐘。
迪諾猛然鬆開了手,他的舞伴尖叫一聲,跌坐在地板上。
八點整。
跳馬迪諾再也無法壓抑自己。
就算毀掉了未來毀掉了前程毀掉了約定怎麼樣都好,他像是被狠狠敲了一記,突然清醒,如果現在不趕到雲雀恭彌的身邊去,毀掉的會是那孩子的一生。
他拋下坐在舞池正中央的女孩,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餐廳。
*
競標會開始了。
雲雀恭彌坐在架高的台子上,和服的外衣被解下,被迫擺出了撩人的姿態,白皙的大腿露了出來,他聽到自己的心臟怦怦跳得很大聲,還沒有看見迪諾的身影,濃妝讓他看起來神閒氣定,但身體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
底下的男人開始喊價,從五千日圓起跳。
八千,有人出了這個價,立即又有人出了一萬,底下的男妓拍手叫好。
「笑容。」身旁有個上等男妓小聲提醒他,「要笑得高興一點。」
雲雀看了他一眼,卻怎麼樣也無法笑出來。
迪諾在哪裡?他去了哪裡了?
價格逐漸抬升,大約喊到六萬五時便定了,現場大約沉默了數十秒,才又有人喊出八萬的價格,一旁助興的男妓們又鼓掌歡呼,很少有雛妓能在初夜標到這麼高的價格,雲雀看著那個喊出八萬的中年男人,身體又一個顫抖。
「十萬。」這回是另一個大鬍子胖男人開了口。
男妓們的歡呼後,又是一片靜寂,似乎已經沒有人願意出更高的價。
雲雀低下頭閉緊了雙眼,緊咬著下唇,身體不停地顫抖著。
迪諾、迪諾、迪諾、迪諾、迪諾……
快點來救我──……
「已經沒有人出更高了嗎?」負責主持的男妓高興地問,視線望向喊出十萬的客人,「那麼恭喜你,以十萬日圓標下這……」
「──五十萬。」
低沉的嗓音猛然響起。
現場傳來一片抽氣聲,雲雀恭彌顫抖地抬起頭,舉著出價牌的是一個才剛進入堂內的陌生男人,那男人長得高挑,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是從他搖搖擺擺的走路姿態看來顯然是醉得厲害,雲雀望著他,雙眼盈滿了恐懼。
──不是他的跳馬迪諾。
沒有人再出價,那個男人似乎也知道不會有人像自己一樣瘋癲,花了整整五十萬嫖一個妓,他將出價牌隨手往地上一扔,大步走到台前去,將雲雀恭彌抱了起來,粗魯地扛在肩上,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