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即使是城市裡的不夜城流錦閣也有熄燈的時候,各房內此起彼落的呻吟與喘息逐漸淡了下去,寂靜在深黑的走廊間一點一點地漫開。
第一雛妓專屬的櫻之間內,從日落到凌晨都一如往常的寂靜。
雲雀恭彌裸著身子趴在柔軟的床鋪上,淺淺的鼻息聲聽得出他的呼吸很規律,一會兒,那少年緩緩地睜開了眼,像警覺的母鹿,他坐起身,抬起了頭。
腳步聲。
很輕,而且很熟悉。
雲雀恭彌以不驚動身旁客人的音量輕手輕腳地下了床,他簡單用紙巾擦去身上不屬於自己的體液,穿上墨色和服,繫上腰帶,而後緩緩地走向門邊,就在他的手要碰到門把的一剎那,門被輕輕地拉開了。
那穿著黑色西裝的殺手站在門口。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
「噓。」里包恩以食指按住了那少年的唇,嘴角泛起一抹一如往常的邪魅的微笑,「有點長,我們去你房裡說。」
「客人是付了錢的。」
「你是樂意跟我來,還是希望我在他腦袋上開一個洞?」
里包恩的問題讓雲雀恭彌微笑起來。
他輕輕走出櫻之間,反手帶上了門。
「都是。」他仰頭回答,里包恩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
「我要離開這裡一陣子,雲雀。」
一回到雲雀恭彌的房內,里包恩開口便這麼說。
雲雀正推開窗戶的手顫了一下,他回頭,看向門邊正在翻找行李的里包恩。
「是工作?」
「沒錯,我有個長期任務,要去義大利很長一段時間。」里包恩說著,從行李袋內掏出了一個細長的盒子,「不能確定是幾年,但是會很久。」
「所以……」雲雀頓了幾秒,又試探性地問,「你不會再過來了?」
「怎麼會?你可是我疼愛的學生。」里包恩泛起一抹淺淺的微笑,將行李袋丟上一邊的地板,拿著盒子朝雲雀走去,「我大約一、兩個月就會回來一次。」
「太久了。」
「你只能忍耐。」他將手中的盒子遞給雲雀,「喏,這是說好的武器。」
雲雀接過手中的盒子,卻沒有拆開。
他抬頭望著里包恩,緊咬著下唇,一會兒,他別開了頭。
「今天早上……」他輕聲地說,抱緊了手中的盒子,「開槍打傷那個紅髮警察的就是你吧?我不會認錯你的殺氣。」
「聰明。」里包恩吹了聲口哨,在寂靜中聽來有些刺耳,「這是沒辦法的事,作為讓你斷藥的交換條件,我和流錦閣主說好,要是你逃走,我會親自殺了你。」
「你什麼時候和閣主定那種條約的?」
「當然是你不知道的時候。」
里包恩淡淡地回答,發出一聲不太明顯的冷笑,伸手隨意翻看房內的東西,雲雀恭彌注視著他,因不悅而稍稍瞇起了眼,他的神色很快又靜了下來,將手裡的盒子放到一邊,雲雀恭彌坐上了柔軟的床鋪。
里包恩似乎也察覺到他要說些什麼,停下了動作。
「你早就料到我會出去嗎?」他嚴肅地問,里包恩微笑起來。
「那是當然,你以為我是誰?」
「對古里炎真開槍,是為了阻止我逃跑嗎?」
「一半是。」里包恩淡淡地回答,他轉身走向角落的一張椅子,坐下,雙腿優雅的交疊著,在黑暗之中,那雙墨黑的眸子卻無比地銳利,「如果我沒有開槍,你那時候打算對那警察說些什麼?」
雲雀恭彌沒有答話。
他咬了咬蒼白的下唇,別開頭。
「要是說出去,就不是你一個人死能解決的問題了。」他輕輕發出兩聲笑,慵懶地閉上眼,「再說,我不希望自己的學生抱著逃避和僥倖的想法,想要栽培學生,就要給予震撼教育,讓他們好好正視什麼是現實。」
「……你還真是個虐待狂。」雲雀冷冷地道,里包恩又笑了下。
「那麼對我的教育樂在其中的你,就是個被虐狂囉?」
雲雀恭彌只發出了否定的一聲冷哼。
「那麼?」沉默了數秒後,里包恩又開了口,「為什麼會想回來?」
「我有自己的打算。」
「說來聽聽。」
雲雀抬起頭,看了里包恩一眼。
他似乎是覺得有些難以啟齒,將視線望向窗外,又拿起里包恩送他的那盒子,放在腿上,一會兒也沒有拆開,雲雀恭彌低頭眨了眨眼,抿唇。
「我……」他有些猶豫地開了口,「想要成為警察。」
里包恩沉默地看著他,彷彿是愣住了。
雲雀恭彌抬起頭,在黑暗中卻看不清楚角落裡里包恩的神色,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在里包恩耳裡聽來可能會有多麼可笑,雙頰不禁泛起了微紅。
「今天我向閣主問過了,他告訴我,賺到三億就能贖身。」放在盒子上的手不自主地微微顫抖著,雲雀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我……想要靠自己的雙腳,從那扇大門正大光明地離開,然後爬到警察的頂點,把流錦閣給……」
「──你是受了什麼刺激?」里包恩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懷抱不切實際的夢想不是你的作風,先不提三億是多大的數目,你知道那要花多少年?」
「我不知道,但我有心理準備。」雲雀恭彌望向他,感覺自己的雙手不再顫抖了,「不管要花多少年,我都有心理準備。」
「雲雀,這裡的人平均壽命只有三十歲。」里包恩後仰靠上椅背,神色略有不滿,「恐怕在你賺到三億以前就會失去年輕美貌,然後被當成廢物處理。」
「所以我有個想法。」雲雀打開了盒子,銀色浮萍拐在黑暗中閃出一道光,一如那黑髮少年灰藍色的清澈眼眸,「──想請你,再教我一些東西。」
里包恩靜靜地望著他。
他輕輕點了下頭,示意雲雀繼續說下去,雖然對於雲雀恭彌而言太過不切實際,但這他所培養的優秀學生總是會有自己的想法,里包恩決定聽過再下評論也無妨,只見那少年微微傾身向前,雖然他瘦小的身影仍是那樣的安靜,卻可以從泛紅的雙頰看出他內心的激動,雲雀恭彌望著他,握緊了拳頭。
這是他第一次,有這樣堅定的決意。
既然將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只會落空的話,就只好靠自己了──不管在黑暗中會打滾多少年,終有一天,他想,會用自己的雙腳邁向光明,成為古里炎真、澤田綱吉、跳馬迪諾還有哥哥風那樣,有著溫暖笑容的「光芒」。
即使在那之前,必須穿過多少更深沉的黑暗。
「我──想要成為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