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德平靜地坐在病床上,冰藍色的眸子閃耀著光芒。
他談起過去的時候,神色平淡得沒有一絲起伏,敘述的口吻不摻雜任何自怨自艾自憐的感情,阿諾德是極端理性的代表,即便他兒時的記憶滿是瘡痍。
那樣平靜的阿諾德又一次打動了雲雀恭彌。
──強者本該如此。
每當他看著那銀髮的男人時,總是這麼想著。
*
理智一點一點第回到了雲雀恭彌體內。
一瞬因憤怒而產生的失神讓過去的景象一度閃現,但阿諾德那一晚的形象浮現在腦海的時候,怒火便漸漸地退了下去,他想到了彩虹七子之一的風,想到了現在坐在這裡的自己,拘泥於過去並沒有意義。
如果想成為阿諾德那樣的強者,拘泥於過去並沒有意義。
握著紙張的手緩緩地垂了下來。
雲雀恭彌將被自己捏皺了的文件攤平,淡淡地看向白蘭。
「你是想向我賠罪嗎?」他平靜地吐出一字一句,「你賠不起。」
白蘭的表情在瞬間僵住了。
──你賠不起。
人生所經歷過的一切無法用價值來衡量,那被當成物品販賣、年紀小小就被迫成為了供人發洩性慾的玩樂對象的這種苦痛,你賠不起。
白蘭知道自己不可能同情雲雀恭彌,若同情了就不可能幹人口販子這種勾當,在這個世界裡打滾,同情心與同理心是最多餘的,人口販子可不是慈善家。
但他看著那樣平靜的雲雀恭彌,就不知怎地心裡一股酸澀說不上來。
心疼……嗎?
──怎麼可能。
「真是的,小雲雀好像突然變成熟了呢。」白蘭移開了目光,輕佻的笑意卻顯得有些虛假,「確實我是賠不起,不過……」
「──你也不必賠。」雲雀恭彌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不用對我的人生負責,發生的事情反正已經發生,執著於過去也沒有幫助。」
白蘭闔上了嘴,靜靜地注視著他。
雲雀的神情很平淡,彷彿那契約書上寫的不是他的名字,沒有誰該對誰的人生負責,拘泥於過去沒有幫助,這點事情誰都知道,但是理論與付諸實行是兩回事,雲雀恭彌竟真能放下那些悲慘的過去,平靜地說出這番道理。
換作是其他人,很可能已經大聲嚷嚷而後一刀朝白蘭殺過來也不一定。
──雲雀恭彌的器量不普通。
「我,真的對你越來越感興趣了呢。」白蘭又一次笑得瞇起了眼,拿起桌上的棉花糖,「你真的不考慮把自己賣給我嗎?」
雲雀冷冷的一瞪讓白蘭又輕聲笑了起來。
「那我們以後就算是客戶夥伴囉?」他咬著顆棉花糖,朝雲雀伸出了手,「我還是第一次和情報販子合作,我們需要簽契約嗎?」
「不必,因為情報販子沒有武力,就算你背叛了也無從制衡。」雲雀也同樣握住了白蘭的手,不知怎地,他認為這個人至少比六道骸要來得能夠信任,至少他坦承地把這兩份契約書拿給了自己。
「不過,為了確認你不會背叛我,我必須掌握你一些情報。」
「什麼情報?」白蘭咬著棉花糖,瞇起了鳶紫色的瞳眸,輕佻地笑著,「啊、我懂,弱點是吧?米爾菲歐雷集團對外偽裝成有名的上市公司,而且還收買了西西里的警方和一些地方政府要員,如果我背叛你了,你就出賣這項情報吧。」
「可以,不過這項情報的真實性還有待查證,等我確認了那些你收買的對象之後,我們才能正式成立交易關係。」雲雀恭彌勾起一抹淺淺的唇角,「你比我預料中的要好一點,作為交換,我解除我的警報。」
白蘭還未明白他的意思,雲雀朝空中打了個響指。
不久,包廂外靜靜地走進來一個人,穿著紅衣留著長辮,正是上次在酒吧裡見到的最強的殺手彩虹七子之一的赤龍,當時看不大清楚,但這次細細一瞧,赤龍確實和雲雀恭彌長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只是神色要溫和得多。
「沒事了嗎?」風微笑著,視線在白蘭身上停頓,紅褐色的眼眸隱含著一股霸氣,「我沒有對你的人下手,但是你應該不至於耍什麼小動作吧?」
「我怎麼會耍小動作呢?」白蘭笑瞇瞇地道,又將一顆棉花糖度入口中,「話又說回來,殺手赤龍,我要怎麼稱呼你才好?」
「請隨意稱呼。」彎身向白蘭作了個揖表示禮貌,風往兩人的位置走近了點,卻沒有坐下,「還有,容我提醒您,您最好和恭彌保持一點應有的距離。」
「是嗎……啊。」白蘭回過神似地,敲了下手掌,看向雲雀恭彌,「該不會,殺手赤龍就是你的雙胞胎哥哥,契約書上的另一位?」
風瞪大了眼。
從人口販子口中聽到這種話,其結果是什麼不難猜想。
白蘭──就是當初那個人口販子的首腦。
理智在剎那間消失無蹤,氣血一下子全往腦部衝上,風瞪大的眸子瞬間綻出強烈的殺意,右手緊握成拳爆出了青筋,一個箭步朝白蘭衝去,速度快得讓白蘭連頭都來不及轉過來,致命的一拳用力揮下。
巨大的聲響響徹了整個酒吧。
雲雀恭彌及時推開了白蘭,取而代之,方才白蘭坐著的那張沙發被狠狠打碎,連地板都被擊出了裂縫,海棉的碎屑與塵土四處飛揚,簡直就像沙發爆炸了一般,風淡淡地抽回拳頭,地板上留下了一個明顯的拳印。
雲雀震驚地看著風,摔在地板上的白蘭也愣愣地看著他,出不了聲。
風沒有說話,再次站直了身子。
他鬆了鬆毫髮無傷的拳頭,再也不帶著平時溫柔的表情,那殺意的烈度與霸氣的銳利,就像他們那天見到的阿諾德一般,有若鬼神。
「原來是你啊。」風靜靜地道,居高臨下地看著白蘭,他的聲音很輕很軟,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冰冷,「就是你,把恭彌賣到那種地方的……是嗎?」
雲雀恭彌終於逐漸從空白的意識中恢復過來。
──風在意的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被賣到青樓受苦的弟弟。
他顫抖地看著重新舉起拳頭、一步步朝白蘭走近的風,無論是過去抑或現在,風從來沒有露出那樣的神情和姿態,他印象中的風,永遠都是溫和的、寵愛著他的哥哥,但眼前的這個人,卻帶給了他極大的陌生感。
這不是他的風哥哥。
是黑暗世界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赤龍。
「夠了!風!」
突如其來的叫喊讓風停下了腳步。
雲雀恭彌起身跑了過去,從背後緊緊抱住了他,風的身體很硬,比平時都要硬得多,不是肌肉的硬度,顯然已經運完了氣,雲雀恭彌死死地抓著他的紅色衣衫,突然感到些許的恐懼──現在的風沒有理智。
「那件事情,我已經無所謂了……」他輕輕地道,注意到自己抓著風的手在顫抖,「我現在在你身邊……所以、冷靜下來……」
風冷冷地看著他。
那也是第一次,雲雀覺得他的眼神會那樣冷。
緩緩地,風的身體鬆懈下來了。
他靜靜地撥開了雲雀的手,緩緩地朝白蘭走了過去,將白蘭扶了起來,而後轉過身,走出了包廂,經過雲雀身邊時,輕輕地摸了下他的頭,卻沒有看他一眼。
雲雀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也發不出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