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自臉頰滑落,跳馬迪諾緩緩瞪大了雙眼。
雲雀恭彌平靜地看著他,微微蹙起的眉顯示了他的擔憂,若跳馬迪諾能就這樣接受現狀是最好的,但眼前這個金髮男人已經完全傻住了,他心裡所謂的雲雀恭彌,還停留在那天他離開的那個下午,那個魂不守舍、推開了他、瘦小的、顫抖著需要保護的雲雀恭彌,對跳馬迪諾而言,現在站在自己身旁的黑髮少年,只不過是披著「雲雀恭彌」這個外表與名字的陌生人而已。
跳馬迪諾低下頭,緩緩抽回了視線,他神色茫然地望向了遠方,顫抖得厲害的雙唇一直像要說些什麼似的,然而他飄忽不定的視線就像在逃避一般。
雲雀恭彌低下頭,從上衣的口袋中取出一張名片。
「這是我的聯絡方式。」他輕輕將名片放在病床上,緩緩站起身,「不管以後你來多少次,我都不會改變心意,但是看在過去的情份上,我能和你保持聯絡。」
說完,他拉整西裝外套,轉身頭也沒回地離開。
跳馬迪諾始終是坐在病床上,聽見了房門輕輕被關上的聲響,他的手指稍稍挪了角度,觸碰到了那張稜角尖銳的名片,他咬緊了下唇,眼淚只不住地滑下。
門再度被輕輕打開。
「首領。」
這次是羅馬利歐的聲音,跳馬迪諾一手緊握著名片,一手抬起遮住了自己的臉,淚水卻仍不斷順著指縫流下,染濕了潔白的被單。
「首領,剛剛那不會就是……」
「──啊啊。」跳馬迪諾以沙啞的嗓音打斷了他的話,他努力抑制激動的哭聲,從顫抖的雙唇中硬是擠出了痛苦的笑聲,「他……變得好勇敢……但是……看看我……哈、我……哭得……好難、看……」
羅馬利歐並沒有回話,似乎是認為回了什麼話都不恰當。
他只是靜靜朝病床走去,拍了拍那金髮青年的背,以沉默代替安慰的話語。
*
雲雀恭彌靜靜地走在醫院明亮的走廊上。
頭腦有些發熱,他停下來,仰起頭望向刺眼的白熾燈光,眨了眨有些乾澀的眼,方才頭腦理性冷靜得出乎自己的意料,但或許偏高的體溫還是透露自己終究難以壓抑住心裡情緒起伏的真相,他閉上眼,低頭,舒了口氣。
這樣就──結束了。
多年來的糾葛,愛、恨、痛楚──這樣就結束了。
他突然覺得像是釋下了什麼重擔,覺得鬆了口氣,但又突然覺得有些空虛,彷彿自己像是丟失了些什麼東西,但這股悵然,他知道會隨著時間漸漸消失。
迎面傳來的腳步聲讓他回過神。
腳步聲停止了。
雲雀恭彌稍稍將視線向上拉,看見了一雙穿著黑色西裝褲的修長的腿,還有一束包裝華麗的白色馬蹄蓮,他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褐髮男人熟悉的臉。
澤田綱吉手中拿著探病的花束,臉色有些鐵青地看著他。
而後,他似乎是刻意打算回避雲雀恭彌的眼神,移開了視線,稍稍點了頭以示招呼後,他往右邊邁開腳步,意圖繞過雲雀恭彌繼續向前走,那黑髮少年伸出右手,擋住了他的去路,澤田綱吉顯然是愣住了,向後退了一步,咬緊下唇。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以些微顫抖卻保持禮貌的嗓音輕聲道,「請借過。」
「現在不要去。」
「……什麼?」
澤田綱吉隱約好像明白了什麼,雲雀恭彌會出現在這間醫院裡,他要見的人應該和自己要見的是同一個,甚至,雲雀應該已經見過他了,澤田綱吉還沒想出該怎麼作反應,那黑髮人兒便輕輕扯住了他的領帶。
他與那雙灰藍色的眸子對上了眼神。
澤田綱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以上次自己在儲藏室對雲雀恭彌說過那種話的立場下他實在不能說些什麼,而雲雀恭彌也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而後,他輕輕靠上了他的胸口。
澤田綱吉站在原處,愣了好一會兒,緊握著花束的手緩緩鬆開,白色馬蹄蘭掉落到醫院乾淨的地板上,散了開來。
「學……」
澤田綱吉打住了話,又緩緩地闔上了嘴。
直覺告訴自己,現在不管對雲雀恭彌說什麼,都不大恰當。
那副清瘦的黑色身軀一如以往地平靜淡然,像一副屍體般冷而僵硬,但澤田綱吉朦朧中卻有種感覺,現在的雲雀恭彌就像纖細的薔薇一般,一折就斷。
那不過是短暫的數秒,澤田綱吉卻覺得似乎過了很久,在寂靜之中,雲雀恭彌強烈而壓抑的情感重重地壓在胸口上,而那份情感並不是屬於自己的,不知道使他難受的究竟是這股重量,抑或是從心底竄上的這股不甘心的感覺。
他們安靜了好一會兒,而後,雲雀緩緩推開了他。
「失禮了,教父。」
那黑髮人兒以平淡的嗓音輕聲道。
然後他禮貌性地輕輕點了頭,繞過澤田綱吉離開。
那褐髮的教父並沒有回頭,他只是愣愣地站在原處,低頭,望向散落一地的馬蹄蘭,半晌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聽著皮鞋喀躂喀躂與走廊地板相撞的清脆聲響越離越遠,他的眼眶有些泛紅,卻不知道為什麼。
當他終於回過頭時,安靜的走廊上已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