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特無法形容自己看見那頭熟悉的紅髮時有多麼激動。
那些傷痕累累又無比勞累的獵人在進入小伊甸時紛紛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對於出現在身邊這些大量的天使也深感驚訝,直到看見喬特迎面向他們跑來,連日以來的疲憊與焦慮這才一掃而空,G朝喬特衝了過去,緊緊地擁抱他,納克爾和雨月隨後衝上前抱住他們,藍寶更是雙腿一軟,跪在喬特腳邊就大哭出聲。
G只受了些小傷,在沒有喬特的小隊上,他擔起一肩的責任,負責作出適當的指揮以保護隊友的生命安全,藍寶雖然沒什麼外傷,卻受到了不小的精神創傷,雨月的刀斷了兩把,納克爾則是斷了一條手臂,他們說,他們在前線才出擊幾小時就立即調頭逃走,純血大軍的數量多得他們無法想像,加上黑暗生物幾乎都是幫著純血的,協會總部早在數天前就已被攻下,整棟建築被摧毀,協會幾乎全滅了,獵人不是被殺就是逃走,現在早已沒了大家的消息。
幸運的是,在他們躲在森林的洞窟不知如何是好時,一群烏鴉找到了他們,指引他們沒有吸血鬼和黑暗生物出沒的路線,一路將他們帶到了這個地方。
「沒想到還能活著再見到你……!」G將臉埋在喬特的肩膀上,激動的淚水盈出了眼眶,「沒想到……還能活著……我……!」
「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喬特拍著G的背安撫他,感動的淚水滑落了臉龐,「不知道有幾次我都想掉頭回去找你們,但是……!」
「至少現在活著見面了。」朝利雨月用袖子逝去眼角的淚水,高興地笑著,「太好了……你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喬特。」
「嗚啊啊啊啊──我還以為會就這樣死掉──」坐在地上的藍寶又大哭出聲,喬特流著淚笑了起來,彎下身捏了捏他的鼻子。
「在這裡是安全的。」喬特又哭又笑地開口,「已經沒事了,藍寶。」
對於戰爭開打幾天以來發生的事情,他們終於有了交換情報的機會。
幾名獵人看過了在寢室裡熟睡的阿諾德,又見過對人類防心相當重的妖精之王布萊梅,然後他們見過了小伊甸的主人露淇、和一直以來為協會供血的盲天使雲雀恭彌,在得知紅藥的真相後,幾名獵人都露出了吃驚的神色,他們實在不敢相信,一直以來他們認為是強力武器的紅藥,都是天使的鮮血。
喬特把弗倫告訴他的話都向G他們傾吐,包括協會裡頭醜惡的內部鬥爭、純血Hunter家族導致自我毀滅的傲慢、還有紅藥被當作高價品在王公貴族間販賣的事實,幾名獵人的臉色越聽越凝重,心情越聽越憤慨,藍寶更是差點昏過去,不約而同地,這些年輕的血獵產生了同樣的想法──他們被協會玩弄了。
至於布萊梅方面,基於阿諾德願意協助喬特的意願,他透露了戰場上的情報,少了君主,六大家族現在分崩離析,各按罪慾行事,不少家族對於尋找君主一事已經放棄,布蘭登堡家和麥克倫堡家甚至有想自立為王的意圖,暫代君主一職的黑桃家目前也分成兩派,戴蒙˙斯佩德為首的純血希望盡快找到君主,另一派的純血卻暗地裡想擁護第六十九位爵爺六道骸為王。
目前協會總部已毀,純血朝各地剩下的獵人協會分部發動攻擊,獵人現在基本上是靠紅藥在打游擊戰,少了當年純血Hunter和天使軍團的幫助,人類早已不是吸血鬼的對手,目前世界各地碩果僅存的天使,也因戰爭的爆發而受到更大的迫害,因此,現今的小伊甸也不能算得上是真正安全。
得出了這個沉重的結論,小伊甸的天使們也陷入了不安的氣氛之中,即使如此,他們還是很樂意替喬特的朋友治傷,他們再三強調因為是喬特的朋友才願意協助,並警告G等人不許對外洩漏小伊甸的行蹤,頭一次知道原來吸血鬼獵人在天使之中臭名昭彰,G等人的內心充滿了震撼。
在小伊甸這個沒有日夜之分的樂園裡,幾名疲憊的獵人得到了暫時的休息。
唯一沒有鬆懈的,是喬特˙彭哥列。
自得到戰場上的情報後,他不斷地在思考未來該怎麼走,這段時間他去看過雲雀恭彌,雲雀的雙眼已經開始接受治療了,一直裹著他雙眼的繃帶拆了下來,雖然先前並不是沒有看過,但每看一次那沒有眼球的空洞眼窩,喬特就覺得自己的胸口在隱隱作疼,醫生說,雲雀的眼球或許能用魔法造出一對,喬特去問過布萊梅能不能幫忙,那妖精回答,他的魔法屬性與天使的聖魔法不合,就算為雲雀恭彌造出了眼睛,不但不能用,還會對那天使本身造成傷害。
不,不只是雲雀恭彌。
喬特告訴自己,還有數以萬計的天使現在因為戰爭的需要,受到比這更殘忍的折磨,那些無關協會的無辜人類也是,既然現在阿諾德的下落對於血族而言不再那麼重要,把阿諾德送到哪裡去反而成為次要的問題,若將他還給血族,就算幸運能穩定現下血族分崩離析的現況,還能求重新掌權的阿諾德放人類一馬或是商談停戰,但考慮到阿諾德現下的身體狀況,已無法發揮力量的他不再算是最強的君主,也可能很快就會被其他意圖篡權的血族給處理掉。
該怎麼做才是對的?喬特不斷地問自己,那個所謂「別的方法」是否沒有找到的一天?是不是因為它永遠想不到,所以人們才會對那份未知抱持著希望,才會在選擇了不那麼完善的道路後感到後悔萬分?
時間或許是夜晚,因G他們都去睡了,喬特˙彭哥列獨自一人靠在河邊樹下,手中拿著一根細小的樹枝,不斷在沙地上寫下計畫的構想,寫下了,找出矛盾的錯誤,又擦掉,又寫下新的想法,或許又查覺到該計畫的危險性,於是又擦掉,就這樣反覆了無數次,唰唰的聲音不斷從樹枝下傳來,喬特專注地沒有注意到身旁的來人,直到黑影遮住了他寫字的光線,喬特這才抬起頭。
映入眼簾的是那個穿著黑西裝的天使──里包恩。
那天使的臉色似乎不是很好看,喬特對他露出一抹友善的微笑。
「怎麼了?」
「──你救了露淇。」
他說那話的語氣差得彷彿像是喬特做錯了事,然而當事者本身愣了一會兒,彷彿是在思考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然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不。」喬特露出抱歉的神情,苦笑,「布萊梅是為了攻擊我而來的,是我連累了露淇小姐才是,給你們帶來麻煩,真得很抱歉。」
聞言,里包恩的臉色又變得更難看。
他緊咬著下唇,雙手握成了拳頭。
「還有,你挺身救了風。」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平靜,「謝謝。」
「這不是值得道謝的事情。」喬特平靜地道,他真誠的語氣讓這番話聽來一點都不像敷衍的客套,「不過,你們沒有受傷比什麼都重要。」
──碰!
拳頭向側擊中了一旁的樹幹。
那天使的表情變得極為難看,拳頭握得死緊,泛白的指節和突出的青筋清晰可見,喬特平靜地看著他,他們之間陷入了好一會兒的沉默。
「有什麼話還是直說吧,里包恩先生。」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里包恩壓低了聲音吼道,「天使反正有自癒能力,你大可以讓他被那些噁心的怪觸手打穿幾個洞!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和自癒能力無關吧?」喬特笑著搖頭,「而且,身體是下意識行動的。」
「──你不用再偽善下去了!」
憤怒地打斷了喬特的話,里包恩抬起手,一把手槍隨著掌心散發出的光芒而成形,喬特才回過神來,便看見天使的槍口已指向他的心臟。
「……我聽說這些武器對我是沒效的呢。」喬特看著那槍口,微笑道。
「廢話少說……」
「──你看我哪裡都不順眼,里包恩。」喬特打斷了那天使的話,放下手中的樹枝,站起身,他看著眼前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天使,向前一步,左胸貼上了槍口,喬特微笑起來,「老實說,我和你一樣,討厭這個純血Hunter的血統。」
里包恩稍稍瞪大了眼。
「在我遇見阿諾德之後……」沒等他回話,喬特繼續說下去,「我才明白,我真正的價值是在於我的思想和行動兩者本身,而不在於我的血統……遇見恭彌之後,知道我的父母原來做了那麼多殘酷的事後,什麼純血Hunter的,都已經無所謂了,那頂多是能拿來提振其他獵人士氣的虛假象徵。」
里包恩沉默地看著他,沒有回話。
似乎知道對方能夠接受這樣的說法,喬特微笑起來。
「所以,我不會以純血Hunter的身分命令你們,就算我真的那麼做了,你們也完全有不遵從的權力。」喬特溫和地說道,向後退了一步,遠離了里包恩的槍口,「……因為我相信,上帝平等地給予所有活物選擇的自由。」
里包恩平靜地注視著眼前的金髮男人。
而後,他再次抬起手,手中的槍化為光芒消失,里包恩淡淡地背過了身。
「如你所說,我相當痛恨凡赫辛的血脈。」他冷淡地道,沉默了幾秒,側頭看了身後的金髮男人一眼「但是你這個人,喬特˙彭哥列,我並不討厭。」
他說完就走了,離去的腳步輕得沒有聲音。
喬特注視著他的背影,而後閉上眼,嘴角掛著溫暖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