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預料之中的攻擊。
有什麼東西蓋上了喬特的腳,喬特模模糊糊之中睜開了眼,看見阿諾德的披風落在自己腳邊,而那雙修長的腳單腿微屈,顫抖著,喬特緩緩將視線上移,看見阿諾德染血的襯衫被扯了開,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而戴蒙──戴蒙˙斯佩德從背後架住了他的雙手,正在吸阿諾德的血。
「啊……哈啊……」
阿諾德發出微弱的壓抑的呻吟,雙頰泛起了淺淺的緋紅,他喘著氣,彎下了身,血紅的眸子逐漸回復了其原本的冰藍,掌中的火焰熄了。
「啊……嗯……放、手……」
斯佩德並沒有聽話,反將利齒刺入更深,阿諾德緊咬著下唇卻還是流洩出了一聲呻吟,他的臉又更紅了,身體微微顫抖著,閉緊雙眼,手腳無力地軟了下來,斯佩德的雙臂環住了他,緊緊將他摟進了懷裡。
喬特躺在地上看著他們,緩緩睜大了眼。
阿諾德的雙頰紅得彷彿能滴出血來,身體顫抖得厲害,他想看清楚阿諾德的表情,意識卻越來越模糊,耳邊嗡嗡的聲音越來越大,漸漸地聽不見了阿諾德的呻吟聲,卻在閉上眼前隱約看見了阿諾德的唇型。
──Giotto。
那銀髮人兒的雙唇,似乎發出了這兩個音節。
他再也無法思考,眼皮如鉛般沉重地垂下,喬特閉上了雙眼,那一瞬間,他竟為從那冷血殘暴的君主口中聽見了自己的名字而感到一絲絲的高興。
明明該要憎恨阿諾德的,明明很想殺了他的,但是關於阿諾德的一切,他又無法克制自己對他的好奇,這個人漂亮的臉孔、扭曲的個性、特殊的能力、與自己相似的身世、看小動物時溫柔的表情、還有夜晚那白皙雙腿冰冷的溫度,他的一切一切,喬特都感到一股近乎飢餓的強烈渴求。
──吶,阿諾德,你現在的表情,是怎樣的呢?
哭泣的時候,又是怎麼樣的一種風景?
喬特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斯佩德輕輕地鬆開了阿諾德,那染血的人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身子癱軟地躺在斯佩德懷裡,後者低頭輕輕地親吻了他血跡斑斑的額,將阿諾德抱了起來。
「冷靜了嗎?My Lord。」他輕聲地說,舔去了嘴角的血漬,「在這裡暴走會把城堡毀掉的,你回房去休息一會兒吧。」
「喬特……」疲倦地抓緊了斯佩德的襯衫,阿諾德半閉起漂亮的冰藍色鳳眼,臉上的潮紅仍未褪去,「把喬特……給我……」
「我說了不能殺他吧?那東西只剩一條腿可以動了,還想做什麼?」
「把他治好……」他輕聲地說,像個撒嬌的孩子,「我只要他……」
「好、好……」
斯佩德的神情充滿了溺愛,他將他抱進房裡去,將阿諾德放倒在床上,為他脫下長靴和染了血的衣物,小心翼翼地為君主蓋上了被子,彎身在他的臉頰落下一個輕吻,這才走出房去,抽出了他的手杖,在喬特身旁蹲下來。
斯佩德望著那個臉色蒼白陷入昏迷的金髮少年,稍稍瞇起了暗色的瞳子,阿諾德竟沒有理由地如此寵愛這個新玩具,甚至被自己吸血的時候,都叫著這個少年的名字。斯佩德想起了一百多年前,當阿諾德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拿到了第一個人類玩具,卻扯掉了對方的四肢,和血泊之中的屍體一起遊戲。
他說,這樣的話,玩具就不會逃走了。
「明明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個玩具了,只有這個變得和第一個一樣重要嗎?」斯佩德喃喃地道,看著呼吸微弱的少年,低聲輕笑起來,「我可不能讓你這低賤物種傷害我的阿諾德……吶,乾脆,我來幫你一個忙吧?」
說著,他將手杖點上那少年的的額,輕聲念咒。
*
──吶,玩具先生,陪我玩好不好?
──我叫阿諾德,是你的主人喔,你是爸爸給我的第一個玩具。
──為什麼要跑呢?吶,你不是我的玩具嗎?
阿諾德做了一個夢,夢見過去他坐在漆黑的走廊上,手中抱著他的第一個玩具,那少年被扯斷的四肢散落在一旁,極度恐懼的神情僵硬在屍體臉上,白襯衫被血染成了腥紅,他戳了戳少年的臉,然而這個「玩具」卻再也不會動了。
那明明是最 的玩具啊。
耳畔似乎又依稀浮現了男人的話,宛如夢魘一般縈繞著。
那個低沉的聲音說:
──我『 』你喔,阿諾德。
*
阿諾德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鮮血的腥臭味竄入嗅覺之中,他厭煩地瞇起了眼,一身發黏的臭血還遺留在身上,他將臉埋入枕頭裡,呼了口氣,而後坐起身,鬆軟的棉被自身上滑下,露出了雪白的胴體,沾在臉上的血跡已經發黑了,有些發癢。
「你醒了?」
溫和的聲音從旁傳來,阿諾德愣了愣,回過頭,卻見本該是傷痕累累,四肢殘廢的喬特好端端地坐在自己身旁,身上裹著繃帶,向他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他從沒看過這樣的笑容。
「啊、醒來的時候就這樣了。」喬特抬起自己裹著繃帶的手,苦笑,「你全身都是血,嚇我一跳,我檢查了一下,應該沒有外傷,還好嗎?」
「你是誰?」
阿諾德防備地瞪著身旁的少年,他可不記得喬特˙彭哥列有這麼溫柔。
「咦……?」喬特愣愣地看著他,「你不認得我了?」
「小動物很怕我。」阿諾德拱起身子,冷靜地道,「你不會是他。」
「我為什麼要怕你?」
阿諾德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他抿起了下唇,看起來似乎不大高興。
「你的記憶發生了什麼嗎?」
「我的記憶……?」
喬特不解地歪了歪頭,恰巧露出了畫在他領子內側、代表黑魔法的五芒星記號,阿諾德抬手揪住了喬特的領子,用力一扯撕下了襯衫的領邊,然而平時早該因為這股怪力而嚇得全身僵直的喬特卻只稍稍瞪大了眼,什麼也沒表示。
阿諾德看著那五芒星記號,簡單念了幾句斯佩德教他的黑魔法咒語,領子上的五芒星立即發出光芒,消失,而後,布料上浮現了字跡,那是屬於斯佩德的。
『親愛的阿諾德:
我按照你的吩咐治好了純血Hunter的傷,為避免你們之後存有芥蒂,我消去了他昨晚的記憶,順便擅自給他喝了琉璃苣魔藥,這樣一來他暫時就不會那麼急著逃走了,祝你倆相處愉快。
愛你的爹地 D˙斯佩德
附註:為了懲罰你昨晚的暴走,我用我的魔眼鏡又看了你一次,自己小心。』
阿諾德撕毀了留言,而後冷冷地抬起頭,凝視著眼前笑得純良的金髮少年。
琉璃苣魔藥,是過去黑魔法師專門販賣給吸血鬼獵人的用藥,讓恐懼完全自心底消失,讓獵人在下手時沒有任何猶豫或緊張,而能精準地獵殺血族,現在這種藥用在了喬特身上,換言之,不管現在自己再怎麼恫嚇他、威脅他、虐待他,喬特也不會再顫抖或哭泣,現在的他是個面對血族君主而無懼的勇者。
──如果沒有恐懼,那麼剩下來的只有「恨」了吧。
阿諾德想著,心情頗好地揚起一抹唇角,喬特無比憎恨著他,而且現在少了恐懼,他能夠更無猶豫地準確痛下殺手,如果這股恨意順利的話還能夠激發純血Hunter的獵殺血族的本能……不對。
他愣愣地看著眼前微笑的少年,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有哪裡不對。
該要是恨他恨到骨子裡的喬特,在手腳已經復原的情況下坐在熟睡的自己身邊,因為他身上的血而緊張、檢查了他身上的傷口,甚至在自己醒過來時這樣微笑著注視自己,這是一種詭計嗎?是心理戰嗎?喬特是城府這麼深的人嗎?
「你……」阿諾德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你不恨我嗎……?」
「怎麼了?突然這樣問。」喬特微笑著,金紅色的眸子溢著溫柔,「你臉上的血不先去洗乾淨嗎?都已經乾掉了,很不舒服的吧。」
「不要逃避我的問題!」阿諾德狠狠地吼道,抓緊了床單,「我對你做了這麼多事……你不恨我嗎?為什麼不恨我……」
「你為什麼這麼希望被憎恨?」喬特苦笑起來,伸手安撫似地摸了摸阿諾德的頭,「明明是吸血鬼君主,你不希望被愛嗎?」
「愛……?」
阿諾德稍稍瞪大了眼。
喬特微微笑著,點頭,他那雙金紅色眸子裡的溫柔和觸摸著自己的手的溫度是與斯佩德截然不同的──對了,斯佩德。小的時候,斯佩德說了什麼?
──我『 』你喔,阿諾德。
當中消失的那個字,想不起來。
喬特看著他困惑的樣子,不禁笑出了聲,阿諾德愣愣地看著他,他突然感到有那麼點的徬徨,喬特變了,他似乎不再是那個相同的十五歲少年,他不再哭泣、不再顫抖、不再恐懼,阿諾德無法再摸透他的想法,更無法再操控他。
「喬特……你到底是……」
「嗯、決定了!」
少年的發言突然打斷了阿諾德的疑問,他抬起眼,看見那雙金紅色的眸子閃閃發光,他從來沒看過喬特那樣的眼神,充滿了希望與快樂。
然後,那雙燦爛的眸子看向了自己。
「──我來當第一個愛你的人吧,阿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