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喬特一手抱著阿諾德,一手牽著雲雀小心地上樓,為安全起見,他們三人睡在同一間房內,房門謹慎地鎖上,喬特睡在窗邊的位置以便隨時能作反應,雲雀睡在隔壁床上,睡不著的阿諾德則坐在喬特的床邊,這一晚是滿月,月光很皎潔,銀白色的光芒若粉一般灑落在喬特的髮上,阿諾德用手指輕輕撩撥那金色的髮絲,因為過度勞累,喬特很快就睡著了,阿諾德側頭望向雲雀恭彌。
那天使望著他們的方向,緊蹙著眉,似乎又不太確定他們是不是在那裡,他抓著床單的手收得緊緊的,充滿了不安,阿諾德起身,扶著牆緩緩走去。
「……別過來。」
縱然雙眼看不見,阿諾德那強烈的氣場靠近他還是能察覺。
「還在生我的氣?」
雲雀冷哼了一聲,沒有作答。
阿諾德微笑起來,在雲雀的床邊坐下,他的身子有些不穩地搖晃了一下,體內發熱的疼痛感讓他恍惚了短暫的幾秒,再回神時,雲雀恭彌已抓住他的手。
「你快死了。」雲雀簡短地道,將阿諾德放倒在自己的床上。
「真是敏銳。」阿諾德輕輕撫上那天使的頰,微笑,「有件事要拜託你。」
「我為什麼要接受你拜託的事情?」
「因為是你的職責。」阿諾德平靜地道,「選個恰當的時機,把我殺了。」
雲雀恭彌的身體僵住了。
「……恰當的時機是指什麼時候?」
「能對喬特造成最大利益的時候。」他輕聲說著,將黑髮少年輕輕擁入懷中,「然後,提著我的首級,去找一個叫布萊梅的妖精。」
「為什麼我要……」
「──沒有任何生物的魔法力量比得過妖精,他能醫治你的眼睛。」阿諾德輕輕撫著懷裡柔軟的黑髮,「到時候,這雙眼睛就是你的了。」
「我才不這麼做……」雲雀將臉埋在阿諾德的胸口,抓緊了床單,「我的職責是服侍亞伯拉罕的後人,可沒有誅殺吸血鬼這個項目……」
「是嗎?」阿諾德淡淡地微笑起來,「那就隨便你了。」
「吶、阿諾德。」沉默了半晌,趴在銀髮君主身上的雲雀恭彌緩緩抬起了頭,「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要問幾個都可以。」
「你的眼睛……是什麼顏色的?」
「藍色。」阿諾德輕聲答道,「冰塊一樣,冷冷的藍色。」
「冰塊……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呢?」
「這個嘛……」阿諾德微笑起來,閉上雙眼,「你覺得是什麼樣子的?」
雲雀沒有回話,沉默著像是在思考。
阿諾德的身體並沒有溫度,若在寒冷的冬天,大概就會像冰塊一樣冷,是身為天使的他無法想像也無法體會的低溫,雲雀輕輕抬手,觸摸阿諾德的眼瞼。
「我──」
雲雀恭彌突然打住了話,阿諾德也猛然坐起身。
遠處傳來的狼嚎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喬特!」
「喬特!快點醒醒!」
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跳下床,撲上了窗邊那金髮青年的身子,喬特自睡夢中被嚇醒,本能地去摸床頭的武器。
「有黑暗生物朝這裡來了!」
「是狼人軍團。」阿諾德隱忍著劇痛急促地道,「在純血破壞村莊後會來襲,躲到馬廄去!用畜牲味蓋掉你的氣味!快!」
喬特昏昏沉沉的腦袋在接著聽見下一聲狼嚎時全然清醒。
阿諾德變化成銀白色的小貓躲進喬特的懷裡,那金髮青年匆匆戴上武器後跳下了床,將身旁的黑髮少年打橫抱起,一路跑下了樓,從後門離開了旅店,躲進了馬廄內,馬匹聽見了狼嚎聲,看起來也很驚慌,不停地踱著腳,喬特將雲雀放在乾草堆上,拉著韁繩努力試圖安撫馬匹,狼嚎的聲音越來越近,喬特索性直接關上了馬廄的前後門,空蕩蕩的馬廄就只剩這匹活馬,其他馬匹不是已經被牽走就是已成了街道上的馬屍,奔騰的腳步聲逐漸逼近,喬特還試圖去拉住那匹馬,雲雀恭彌從後方架住了他的頸子,將他拉倒在地,藏身進乾草堆之中。
馬廄外,尖銳的狼嚎劃破了空氣。
碰的一聲,馬廄的前門碎裂了,身型巨大的狼人闖入了馬廄內,馬匹慌亂地發出嘶聲,喬特正要衝出草堆,雲雀恭彌的速度卻更勝一籌,他憑著大略的感知能力擋在狼人與馬匹之間,張開了雪白的雙翼。
「天使……」
狼人發出一聲低啞的嘶吼,有些畏怯地退後。
──碰!
伴隨著一陣巨響,後門也被轟飛,另外兩頭狼人也進入了馬廄,在見到天使之後也踟躕著不敢向前,他們貪婪地望著後方的馬匹,唾液因飢餓而流下。
「為什麼會有天使……」
「這匹馬是他的嗎?可以吃嗎?」
「有其他人類的味道……」其中一頭狼人的視線在空蕩蕩的馬房內環視一圈,「還有……在這附近,也有Lord的氣味……」
「這個味道……是Lord囑咐過不可以動的人類的味道……」
「Lord在哪裡……」
周圍的狼人騷動起來,雲雀蹙起了眉,有越來越多的狼人向這個馬廄聚集過來,牲畜的味道終究無法瞞過狼人敏銳的嗅覺,他向後退了幾步,雙手手掌散發出兩道光芒,光芒逐漸化成了兩把銀色的浮萍拐,狼人騷亂起來。
「避開天使!把Lord找出來!」
一頭狼人朝角落裡的乾草堆衝去,雲雀心裡一急,正要上前,左方又有狼人趁機襲向馬匹,雲雀恭彌轉身狠狠揮出一拐,卻撲了個空,馬匹淒厲的嚎叫傳來,鮮血濺得他一身,雲雀慌張地四處張望,雙眼看不見,四面八方傳來的各種聲音讓他更難以判斷方位,狼人發出了笑聲。
「這個天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把他抓起來!」
金色的身影在霎時間從草堆中竄出,最靠近雲雀恭彌的一頭狼人猛然摔倒在地,橙色的火焰照亮了漆黑的馬房,喬特護在雲雀的身前,其他狼人紛紛後退。
「這是什麼東西……」
──砰!
外頭傳來一聲巨大的槍鳴。
馬房的屋頂在此時被擊破一個大洞,整棟建築為此而震動,裡頭的狼人立即作鳥獸散,紛紛逃出了馬廄,喬特熄掉了火焰,轉身揹起雲雀正要逃走,一個身影從上方輕巧地落下,降落在他們的面前。
外頭又再度傳來幾聲槍響,他們聽見狼人四處逃竄遠去的聲音。
「怎麼樣?有人嗎?」
馬房外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不知道,這裡太暗了。」在喬特面前的人影走動著,溫和地回話,「可是,感覺得到就在這裡沒錯。」
「你不會點個火嗎?」
「可是這裡沒有燈……啊。」
碰的一聲,像是被什麼東西絆倒在地的聲音。
「怎麼了……!」
馬房前門猛然閃出了一個人影。
在那一瞬間,喬特總覺得那個人與自己對到了眼神──那是帶有強大威脅性、宛若猛獸一般緊攫著獵物不放的危險眼神。
「風!從那邊離開!」
「咦……可是我踢到什麼東西跌倒了……」
「我叫你離開!」
──砰!
門口的人影不由分說朝喬特的位置開了槍。
沒有擊中東西的實感,但隱約看見了橙色的火光,那人瞇起眼,透過微弱的月光大致可辨識旁邊有一團乾草,他走到草堆旁,手中燃起火焰,一旁的草堆就此燒起,光芒逐漸照亮了陰暗的馬房,也照亮了喬特和雲雀的臉龐。
「啊……」被馬屍絆倒在地的是一個穿紅衫的男人,身上沾滿了鮮紅的血,他回頭看向喬特的方向,微笑起來,喬特也愣住了。
那個男人的背後有著一副巨大的白色翅膀。
「找到了,同伴。」他笑著指向喬特背上的雲雀,「是個可愛的孩子呢。」
「怎麼了?喬特?」雲雀摟緊了金髮青年的頸子,不安地問,「是誰?」
「這個嘛……我想,應該是你的同類?」喬特小心翼翼地將身上沾著血的雲雀放下,視線望向了門口的男人,那穿著黑西裝的男人察覺到他的視線,走進馬房,也展開了一雙巨大的白色翅膀。
「我們查覺到附近有同伴的氣息。」男人簡短地解釋道,舉起了手中的槍,指向喬特的腦門,「你是什麼怪物?傷了那小鬼的眼睛的是你嗎?」
「啊……誤會誤會。」喬特慌忙解釋,身旁的雲雀不安地抓緊了他的袖子,「他是被吸血鬼獵人協會弄傷的,我只是帶他逃出來。」
「是個好人呢。」名為風的紅衫天使溫柔地笑了笑。
「別傻了,這傢伙身上有種特別怪異的氣息。」那天使絲毫沒有放下槍的打算,冷聲逼問,「說,你是什麼人。」
喬特正要開口,胸前一團物體卻突然一陣蠕動,他低下頭,只見一團白毛球在此時緩緩從他的領口鑽出了頭,喘了一會兒的氣,然後跳出喬特的懷中。
那天使愣愣地看著那隻貓,然後收起了槍。
「……我弄錯了。」他淡淡地道,「怪的是那隻貓,那傢伙只是普通人類。」
一旁的紅衫天使笑出了聲,喬特彎身重新將白貓抱起,抬起頭,只見那名紅衫天使已經走到自己的面前,朝自己伸出了手。
「初次見面,我是風。」那天使微笑道,「謝謝你照顧我們的同伴,不嫌棄的話,到我們的『家』來坐坐吧,距離不遠,畢竟這一帶是我們的地盤。」
「那真是謝謝了。」喬特微笑著,回握那天使的手,「我叫喬特,請多指教。」
「我是里包恩。」拿槍的天使也朝他們走來,「剛才我失禮了。」
「不會,這樣的反應很正當。」喬特笑了笑,騰出一隻手將一樣東西放到里包恩手中,「但還是很危險,弄不好就是濫殺無辜了,要千萬小心。」
里包恩看了看在自己掌中的東西,瞇起了眼。
──那是一枚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