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G被路卡醫生抓去檢查左臂的康復狀況,喬特便與納克爾一起回教堂,才剛走到門口,喬特便被教會的孩子們纏上了,他們圍繞在金髮少年身邊,拉扯著他的衣角,吵著要他留下來講故事,喬特便不加思索地答應了。
「如果太晚了就住下來吧。」納克爾將故事書從書架上拿下,遞給喬特,「我今天也不會回協會,要留下來把紅藥資格名單整裡一下。」
「啊啊、那我就住下來陪你吧。」喬特手中抱著故事書,仰頭對梯子上的納克爾微笑,「這裡還有空的房間嗎?」
「弗倫副會長常住的那間可以用,反正他今天應該不會再過來。」
「我知道了。」
喬特與教堂裡的孩子們玩耍,直到他們的父母工作結束後前來將他們一一帶走為止,少了嬉鬧的笑聲,教堂的夜晚變得很寂靜,喬特在簡單的沐浴過後走回暫住的客房,拖鞋在走廊上盪出的空靈回音像極了吸血鬼君主的城堡。
推開房門,喬特對裡頭為他換上乾淨床單的修女點頭示意,幾個修女也向他微笑問好,她們將髒床單和被套收一收,臨走前和喬特寒暄了幾句。
關上門,喬特疲累地走回床邊,撲倒在床上。
……阿諾德的床,比這個還要軟得多。
他淡淡地想著,將臉埋進了枕頭裡,直到現在還難以相信自己已經回來了,現在這樣安穩的生活簡直像假的一樣,喬特深吸一口氣,而後重重嘆息,吐息的濕熱感在頰邊漫開,他想起那個空盪又冰冷的房間,阿諾德趴在自己身旁熟睡的模樣,喬特緩緩地將身子蜷起,閉上雙眼,直到現在,只要一想到阿諾德,一股恐懼便會湧上來,將他手腳的力量都抽乾。
不知道阿諾德……現在怎麼樣了。
喬特搖搖頭,說服自己不再去想那個怪物的事,他霍地從床上坐起,拍拍自己的臉頰,這一切都不是夢,自己已經脫離那個城堡,再也不需要管阿諾德的事了,就算將來會成為敵人,那也是將來的事──想著,喬特拉開了床頭櫃的抽屜,將拳套放了進去,卻看到了一把老舊且作工精緻的鑰匙。
「鑰匙……」喬特緩緩將那金屬物從抽屜裡拿出,「是弗倫副會長留下的嗎?」
但是這麼大的鑰匙,是用來鎖著什麼的?喬特四處環望尋找與這把鑰匙匹配的鎖頭,跳下了床,雖說是弗倫常住的房間,裡頭的擺設實在不多,修女一般只做床單的更換及地板的清掃,對於弗倫副會長的私人物品他們向來不做過問,喬特打開衣櫃,四處翻找看看,而後,他在衣櫃下層的抽屜內發現了小刀。
「哈哈……這是教會裡該有的嗎?」喬特喃喃地道,有些難以置信地將那把刀抽出了刀鞘,上頭殘留的猩紅液體讓他嚇了一跳。
「……血?」
不對。喬特很快地反駁了自己,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滑過了刀身,上頭殘留著溫度,不乾涸、也不結塊或發黑──這是獵人常用的紅藥。
「弗倫副會長……難不成拿小刀攪拌紅藥……?」
喬特因自己愚蠢的推理而乾笑了兩聲,搖搖頭,將刀身重新收回刀鞘,正要放回抽屜裡,卻一個失手,讓小刀落上了地面。
──咚喀。
喬特瞪大了眼,刀身落地的聲音感覺不大對勁,他拾起小刀,用刀柄敲了敲地面,果然又聽到了「咚、咚」的聲響,聽來一點也不厚實。
「教堂裡……有地下室嗎?」
一股不安感逐漸生成,喬特看向手中的鑰匙,抿起了唇,四處環望地面也不見什麼暗門,直到他將視線移向了床鋪,喬特彎身將床尾向側推開,果不其然發現床底下有一個不大的正方形拉門。
喬特嚥了口口水,感到胃部因緊張而抽緊,他跑向床頭櫃旁拿出自己的拳套,戴上,後他帶著那把小刀,用力拉開了那個小門,拉開的瞬間他聽見下方傳來了鎖鏈扯動的聲響,接著,一股冷風從下方竄了上來。
喬特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他想起阿諾德的城堡裡那有著刑罰室和收藏室、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的樓層,莫名的勇氣又竄上,再怎麼樣都不會有那個房間可怕了,他對自己說。
想著,他拿起床頭櫃上的提燈,順著石梯走了下去。
樓梯在向下不知幾公尺便斷了,取而代之是一個小門,喬特踏了踏地面,聲音聽起來頗厚實,大約已經沒有更下方的樓層了,他在黑暗中盡量將燈提高,伸手拉了拉門環,門是鎖著的,而且是一副大鎖。
喬特想起口袋裡的鑰匙,匆忙掏了出來,鑰匙與鎖孔意外地吻合了,不安的感覺逐漸將他佔據,喬特回頭看了一眼,或許現在回去還來得及,不過要是錯失這次機會,他相信自己一定會在意得睡不著覺。
轉開了鎖,小門被輕輕地推開了。
鎖鍊被扯動的聲音又再度響起,喬特緊張地嚥了口口水。
「──不是昨天才來過嗎?」
說話的聲音赫然從黑暗中遠處傳來,喬特摀住自己的嘴差點沒尖叫出聲,他向後倒退幾步,險些跌倒在地,提燈自手中掉落,熄了,落下的聲音在幽室中迴盪出刺耳的聲響,黑暗中的對方彷彿也注意到了異狀。
「是誰?」
那聲音冷冷地問,聽來卻隱約覺得虛弱。
喬特費了好一番勁才制止自己的雙腿別再打顫,他摸索著地面,抓到了方才掉落的提燈,花了幾秒的功夫才確定自己是拿正拿反,然後他站起身,摸到了牆面,喬特嚥了口口水,吸氣。
「你是誰?」他以顫抖的嗓音問,「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是小孩子?」大約從喬特的嗓音裡聽出年齡,那人的語氣又變得更冷,「回去,這裡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這次喬特確定了那聲音所在的位置。
「你的聲音聽起來也不像大人啊。」他鼓起勇氣回道,「你是吸血鬼嗎?」
「煩人,快出去!」
--碰鏘!
牢柱突然被抓住的聲音,黑暗中那人倒抽了一口氣。
「你在哪裡?」那聲音警戒地問,「別過來?」
「我也想知道你在哪裡啊……燈熄了,什麼都看不清。」喬特搖了搖手中抓到了金屬柱狀物,「這是什麼?……牢籠?你被關著嗎?我必須救你出來才行。」
那人嘖了一聲,他似乎動了,鎖鍊叮叮噹噹的聲響迴盪在黑暗的空間之中。
喬特安靜下來,似乎試圖要再發出聲音,他一手抓著欄杆,蹲坐下來,伸手探向提燈架側邊的小盒子,試圖從裡邊掏出一、兩根火柴,一只溫暖的手卻突然附上了他抓在牢柱上的那隻手。
喬特嚇了一跳,本能地要抽手,那隻手卻將他握得更緊。
「燈架在哪裡?」
方才那個聲音低低地問道,喬特慌忙拿起手中的燈架,靠向牢柱邊。
「在這裡。」他用燈架敲了敲牢柱,「燈架在這裡。」
鎖練叮噹的聲響又響起。
接著,舉在空中燈架內的燈芯突然燃起了火焰,喬特愣了一下,火光第一個照清的是一隻白皙纖長的食指,周圍一下子明亮起來,喬特愣愣地將燈架放了下來,也照清了那個與他相隔一面牢籠的生物的臉龐。
那是一個少年。
年紀看來和喬特差不多,有著一頭墨黑色的凌亂的長髮,長長的瀏海下隱約露出他被白色繃帶纏繞的雙眼,顯然是看不見任何東西,那少年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裡卻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衣,握著自己的手卻很溫暖,喬特瞪大了眼,靜靜打量著少年,他的視線下移到少年髒兮兮的手腳上,看見了粗重生鏽的鐵製鎖鍊。
「燈亮了嗎?」
那少年突然發問,喬特趕忙點點頭,隨即又想起對方看不到。
「亮了,謝謝你。」他匆忙地回答,視線卻赫然被少年後方巨大的陰影吸引,「那個,你的背後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背後?」少年被繃帶所纏住的眉緊緊蹙起,「這裡只有我一個。」
說著,少年身後的陰影又動了一下,伴隨著鎖鍊扯動的聲響。
「你等等……」喬特的手鬆開了牢柱,站起身,將提燈舉高,試圖看清少年身後的景象──然而在他看清後,卻全然愣住了。
純白的翅膀。
喬特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眼前的景象,少年的背後生著一雙巨大的翅膀,兩邊翅膀上都被穿了粗重的鎖鍊,血跡斑斑,喬特的視線緩緩向下移,瞥見了少年手臂上有一道明顯是被刀所割出的傷口,血還沒有止住。
「天使……」喬特張大了嘴,「你是……天使……」
少年似乎是猛然想起了什麼,他向後退開,離開了喬特的身邊,鐵鍊叮叮噹噹的聲響在暗室內盪出陣陣回音,格外刺耳。
「你又是誰?」少年的聲音回到最初的冷漠,他微張的翅膀收起,緊緊包裹著瘦弱單薄的身體,開口發出一聲嘲諷的冷哼,「是凡赫辛協會的獵人?」
「還……不算是。」喬特感到有些難以啟齒,他彎下身,看著那天使潔白的臉龐,「我才剛接受獵人的訓練……比起這個、你受傷了,不能放著不管。」
喬特說到這裡,直起身:「我去找些能為你包紮的過來,你等著。」
那天使並沒有喊住他。
喬特提著燈跑離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四周又恢復了寂靜,那天使淡淡地轉過身,不打算再理會那擅闖的少年,直到少年的溫和的聲音在入口處響起。
「我叫喬特。」那侵入者柔聲說,「喬特˙彭哥列,還是個見習獵人。等我回來的時候,希望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天使回過頭來,望向喬特的位置。
他的唇微微張開,顫抖著,卻也沒說出話,喬特笑了笑,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