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裡不大對……
被金髮少年牽著手在夜晚的死亡森林裡亂跑,這和阿諾德原本設想的行程不大一樣,他看著喬特興奮的背影,現在的他就像是傳說故事裡,無懼的勇者齊格弗里德,但是齊格弗里德因無懼而強大,喬特卻可能因無懼而死得更快。
「啊、有花海!」
天就快要亮了,黎明稀微的薄光照耀在一塊林間空地上,上頭開滿了五顏六色粉嫩的花朵,喬特興奮地拉著阿諾德往花海跑,阿諾德卻拉住了他。
「妖精的陷阱。」他平淡地道,「不要太靠近,他們不喜歡人類。」
「妖精?原來真的有妖精的存在啊!」喬特開心地問,笑得好不燦爛,「這些話從你口中說出來一點也不假,能跟著你真是太好了!」
「別誤會了,妖精可不是那麼友善的生物。」阿諾德選擇性忽視了喬特後面那句話,冷淡地斂下睫,「不過這些提昌和平的偉大魔法生物也快絕種了。」
「絕種?為什麼?」
「還有為什麼?不就是你們人類的錯嗎?」阿諾德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頓了頓,卻又將目光放向了遠方,「還有……阿斯莫德的黑桃君主……。」
喬特注視著阿諾德那雙冰藍色的眸子,頭一次覺得阿諾德的眼神變得那樣深沉,或許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喬特正想發問,黎明的微風打斷了他的話,他不由自主地向那片花海望去,卻見花朵宛若紅海一般開出了一條道路。
「日安,亞凡席斯家的老爺。」
利刃抵上了喬特的咽喉,他瞪大了眼。
一只絕美的黑色妖精趴在他的身後,尖利的指甲輕輕在喬特的頸部滑動。
「阿諾德,這位是……」喬特不為所動地望向身後的妖精,又看向阿諾德。
「唉呀?竟然不怕我,這可真是神奇,喝了琉璃苣魔藥嗎?」
「就像你說的那樣,布萊梅,放開他。」阿諾德不太高興地蹙起了眉,那黑色妖精立即鬆了手,他輕輕笑了幾聲,下半身瞬間化作長長的蛇身,從喬特的背後滑開,一圈一圈纏上了阿諾德的身體。
「這可不好喔,老爺,用琉璃苣魔藥控制人類什麼的……」名為布萊梅的黑色妖精假意嘆了口氣,「還想著老爺這麼久都不來找我玩,原來是有了新寵。」
「找你有什麼好玩的?」
「可是對我而言好玩的可多了呢?我美麗的老爺。」妖精發出幾聲竊笑,又將阿諾德纏了一圈,繞到他的後方,細長的雙手撫摸著那白皙的臉頰,「老爺美麗的身體、銀色的頭髮、純粹的眼神,和上一代的醜君主不一樣,對我們而言一直都是致命誘惑的神聖啊……看到老爺當上君主我們真的很高興呢,啊、雖然一開始也有點期待是那個黑桃小少爺當上君主,不過對象是老爺我們更高興。」
「廢話少說。」阿諾德面無表情地道,「替我弄一條往協會的筆直道路。」
「咦?阿諾……」
「唉?老爺要引發大戰了嗎?」妖精毫不客氣地插嘴,略微吃驚地問道,「這可不行喔,不是已經與協會休戰好一陣子了嗎,要是再打起來……」
「不是戰爭。」阿諾德打斷了妖精的話,看向身旁的金髮少年,勾起了一抹挑釁的冷冷的唇角,「……我要用來放逐我的新寵物。」
「協會?」名為布萊梅的妖精眼神兇狠了起來,他蛇一般的下半身一圈圈纏在阿諾德身上,上半身卻倚向一旁的喬特,細長的手指變得有如刀一般鋒利,「嗯……這個孩子是協會的獵人?可以在這裡吃了他嗎?」
「不可以,那是我的東西,就算要吃也只有我能吃。」阿諾德淡淡地回答,「你只要照我吩咐的去做就是。」
「老爺應該知道我布萊梅有多討厭協會吧?」
「如果你真是會讀心術的妖精之王,你自然懂我的意思。」
布萊梅揚起了眉。
而後,那黑色妖精自喉間發出幾聲輕笑,從阿諾德身上滑了下去,下半身又化作人類的雙腿,他走到喬特面前,挑起那金髮少年的下顎,左右端詳好一陣子。
「竟然能讓老爺這麼掛心,我左看右看都不覺得他有這個價值。」布萊梅看著喬特毫無懼色的純真雙眸,凝視了好一會兒,臉上的笑容垮了下來,「等等、你……似乎不是普通的人類……?」
「像你說的,他喝了琉璃苣魔藥,所以不怕你。」
「不,不只是那個原因,我的老爺。」布萊梅瞇起了狹長的眼,「他是……」
「純血Hunter的後嗣?」喬特終於出了聲,他單純地望著布萊梅顏色不斷變化的眼睛,微笑,「那只是個血脈的頭銜罷了,我只是個人類。」
布萊梅愣愣地看著他,而後大笑出聲。
他放開了喬特,向後退了幾步,無法自制地大笑,下半身猛然化為了無數條觸手,纏上了阿諾德的身體,上半身則趴在阿諾德的背後,大笑了好一陣子。
「你們真是天生一對,我的老爺。」觸手捲起了阿諾德和喬特的手,將之緊繫在一起,「凡赫辛的血脈和亞凡席斯家族之間曾有過一段被血族禁忌的秘密呢。」
「秘密?」
「現在可還不能告訴你,我的老爺。」妖精趴在阿諾德的肩上,輕輕在阿諾德的耳邊吹了口氣,「黑桃家的那小子知道,你讓他告訴你吧。」
布萊梅似乎不願意透露這方面的秘密,即使布萊梅之於阿諾德已經像是保姆般的存在,即使他時常對自己毛手毛腳,那黑色妖精仍是比阿諾德年長了數千歲的妖精之王,阿諾德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對布萊梅保持尊重。
布萊梅像是對待情婦一般對阿諾德百般溺愛,他們之間的互動讓喬特看了有些不愉快,卻不能明白這種心情是什麼,當布萊梅在製造通往協會的道路時,喬特一直在阿諾德身邊打轉,他為那銀髮的君主編了一個花環。
「協會的女孩子教我做的。」喬特舉著那用妖精種植的花所編出的花環,笑著道,「阿諾德很漂亮,戴起來一定很適合。」
「喔喔,真有眼光。」布萊梅一面畫著魔法陣,一面回過頭來,「你就收下吧,我的老爺,水晶薔薇可是能夠抵抗黑魔法的幸運物呢,戴著那個花環,也能夠稍微抵擋黑桃那小子的惡作劇吧。」
「是嗎?」阿諾德淡淡地道,細細端詳著喬特手中的花環,「給我戴上。」
「呵呵,阿諾德這是在撒嬌嗎?」
阿諾德瞪大了眼,不遠處的布萊梅則是被口水嗆到。
「撒嬌?你這無禮的……」
「好、好。」喬特笑著打斷了他的話,走到阿諾德面前,將花環戴上阿諾德的頭,捧起那白皙的雙頰,「果然很適合你,阿諾德。」
阿諾德望著喬特的笑容,不自覺又紅了雙頰。
他看向那雙為了編花環而被薔薇刺得流血的雙手,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狼狽地別開了眼神,喬特輕輕將手搭上阿諾德的肩膀,溫柔地微笑著。
「阿諾德,我……」
「──抱歉打擾你們美好的氣氛,我美麗的老爺和高貴的凡赫辛後人。」布萊梅突然從阿諾德和喬特之間的地底冒了出來,「通往協會的道路已經建好了。」
喬特回頭望向布萊梅畫在幾公尺外的魔法陣,阿諾德則是開了口,似是要說些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喬特的手離開了他的肩膀,興奮地朝魔法陣跑了過去。
「這是我回家的道路……」
他睜大了金紅色的眸子,興奮地望著發光的魔法陣,回頭望向坐在原地的阿諾德,燦爛地笑了起來,「阿諾德!你看!這就是我回家的道路!」
阿諾德看著他的笑容,沉默了一會兒,別開了頭。
喬特收起了笑容,布萊梅瞥了阿諾德一眼。
「這樣好嗎?老爺。」布萊梅以喬特無法聽見的音量細聲說,「其實老爺也不想傷害他的吧?那孩子的命可不只止於此喔。」
「這跟你無關。」阿諾德冷冷地道,站起身,緩緩朝喬特走去,在那魔法陣前停了下來,轉頭淡淡看向喬特,「吶,你可以走了。」
「咦?」
喬特愣了愣,難以置信地看著阿諾德。
「你可以走了,這不是你所希望的嗎?回去啊。」
「等……就這樣?」扯住了阿諾德的衣角,喬特有些錯愕地瞪大了眼,「你就因為心情好來到這森林裡,然後現在就要讓我走……就只有這樣?」
「對,怎麼?」
「你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的嗎?」喬特的眼神看起來有些委屈,「我們所生活過的那一切……對你而言都不算什麼嗎?」
「哼……琉璃苣魔藥還真是可怕的東西。」阿諾德輕聲道,別開了頭,嘴角滑開一抹冷冷的微笑,「這段日子對你而言不是很痛苦嗎?我極盡各種方法虐待你的事情,難道因為區區的魔藥就會忘記嗎?」
「可是阿諾德……」
「對我而言──你不過是我打發時間的玩物。」
阿諾德扣住喬特的下顎,冷酷的冰藍色眸子與喬特對上了視線,喬特稍稍瞪大了眼,阿諾德輕輕地咧開了唇角,似乎期待能從金紅色的眼眸裡看見受傷。
但喬特歛下了睫,嘆息。
「……阿諾德,我想、我暫時還不能離開。」
阿諾德瞪大了眸子,遠處的布萊梅微笑起來。
喬特握住了阿諾德的手腕,輕輕將他扣在自己下顎的手拿了下來,緊緊的,用溫暖的雙手掌心包覆著那只溫度偏低的手,喬特苦笑起來。
「我還有沒做完的事。」
「怎麼?難道是還沒殺了我所以……」
「──我是捨不得你。」
打斷了阿諾德的話,那瘦小的少年抬起了頭。
金紅色的眸子堅定而無懼地望著吸血鬼君主,彷彿閃爍著璀璨的光,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阿諾德頭一次感到自己如此無助,他看著喬特的眼睛,出了神。
「每次我看著你,就覺得自己越來越放不下你,所以──」
喬特突然打住了話。
他愣了好一會兒,低下頭來像是在思索些什麼事情,而後,他突然燦爛地笑了起來,抬起頭,握著阿諾德的手又緊了一些。
「對了……對了!阿諾德!」那少年興奮地叫著,「你跟我一起走就行了啊!我們一起去協會!阿諾德!你要跟我一起走!」
「……?」
阿諾德冷冷地看著他,遠處的布萊梅吃驚地張大了嘴。
「我是說真的!」喬特見兩人不答話,再次強調了自己的認真,「G、納克爾、科札特和雨月他們會好好對待你!一定也能和你當好朋友!協會的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有了那麼多朋友,你就……」
「——少開玩笑了!」
狠狠一個巴掌甩了過去,打在少年的臉上。
力道過大讓喬特整個飛了出去,落進妖精的花園內,打滾了好幾圈,布萊梅吃驚地叫出了聲,一會兒過後只見那少年勉強撐起了身子,他的耳朵流出了血,喬特嗆咳了好一陣子,摀住了嘴,卻還是嘔吐出來,嘔吐物裡夾帶著血絲和兩顆牙齒,那少年的眼角滑下了虛弱的眼淚。
「阿諾……咳……咳咳……」
「你清醒了沒有?」緩步朝花叢裡的喬特走去,阿諾德咬牙切齒地道,冰藍色的眸子冷酷地俯視著那趴在地上的少年,「原本就知道你是個笨蛋,但真沒想到你會愚蠢到這種地步——你,讓吸血鬼君主,去獵人協會?」
「什、什麼……嘔嗚……」再度吐了一地,左耳嗡嗡作響,無法聽輕阿諾德說了什麼,喬特趴在地上,緊揪著草皮,虛弱地喘著氣。
「我是吸血鬼君主,而你是吸血鬼獵人,住在協會,而你還是那個初代吸血鬼獵人凡赫辛的後代子孫。」阿諾德一字一字慢慢地說著,擰起了眉,彎身抓住喬特的衣領,將他揪了起來,「——你認清了這點沒有!純血Hunter!」
「那……咳……那又怎樣?」
那少年喘著氣,狼狽地抬起頭來,金紅色的眸子卻像散發著光采。
阿諾德不由得愣住了。
「血統、獵人、身分……那些根本沒有關係,我只是個人類……不、我同你一樣是個生物,教我這點的——不正是你嗎!」反抓住阿諾德的衣領,喬特吼了出聲,「不同種族的生物也能夠成為朋友!這是你教我的啊!」
阿諾德愣愣地看著他,鬆開了手。
他的視線飄向遠處的布萊梅,那黑色妖精勾起一抹唇角,小聲吹了聲口哨,阿諾德的視線又移回喬特身上,那少年踉蹌了幾步,鮮血順著他的耳孔滑下,在側臉畫出一道鮮紅的弧線,喬特一陣暈眩,靠上了阿諾德的胸口。
「你不跟我走也好……」他輕聲地說,抓著阿諾德衣領的手又握緊了些,「我會留下來陪你,我不會離開你的……那樣你就……」
「我才不需……」
「——那樣、你就!」拔高音量打斷了阿諾德的抗議,喬特抬起頭來,堅定地注視著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你就——不用再露出那種寂寞的眼神了!」
他幾乎是費盡了力氣才擠出這番話。
阿諾德冰藍色的瞳孔因震驚而收縮,這是頭一次,他有種被識破一般的不知所措,喬特衝著他吃力地泛起一抹微笑,而後,緊抓著他衣領的手鬆開了。
那少年向後一倒,失去了意識,阿諾德趕忙抱住了他,他看見喬特的雙眼翻著白,嘴角流下了白色的唾沫,阿諾德瞪大了眼,年幼時熟悉的感覺似乎又蘇醒了,他突然對喬特的死,產生了莫大的恐懼。
「不要……醒醒……」他將喬特緊緊抱在懷裡,旁徨地跪倒在薔薇花叢中,「喬特……醒醒……斯佩德在哪裡……布萊梅!快點過來!布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