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走了四天三夜,途中沒有遇到任何吸血鬼的攻擊。
照理說這種地盤性很強的群居生物,只要有入侵者出現,應該就會來襲才對,有可能那個傳聞是錯的,也有可能是他們真的那麼幸運,難走的山路時常讓馬匹耍性子不走,行進的速度比預期中要慢得多,但值得慶幸的是,雲雀恭彌因為有足夠的食物補充能量,加上時不時會扶著樹幹或站或走的關係,他萎縮的雙腿在高速自癒能力下漸漸地恢復了,得以走動的雙腿給他帶來了極大的自由感,若非那雙眼睛已經被人類奪走,他可能隨時會離開喬特的身邊。
第四天中午,喬特去探路時,在山腰看見山腳下有個村莊。
「如果加快腳步,傍晚之前應該可以到。」他跑回原處,對坐在馬背上的雲雀恭彌興奮地道,「是沒有畫在之前那份簡陋地圖上的村莊,幸運的話可以在那裡獲得補給吶!也可以問問當地有沒有會治療魔法的醫生。」
「我是無所謂……」雲雀淡淡地道,抱著手中睡得不省人事的白貓,「倒是你,過了這麼久了,不回去戰場真的沒關係嗎?」
「……現在也只能相信G他們了。」喬特嘆了口氣,牽起韁繩繼續向前走,「沒事的,他們可不是那麼容易死的傢伙。」
他微微笑了一下,像是安慰自己一般。
山路雖崎嶇,卻還是如喬特所預計的,他們在黃昏時抵達了那個小小的村莊,喬特牽著馬走過空無一人的街道,越走,便越覺得怪異。
「到了嗎?喬特。」馬背上的黑髮少年輕聲問,「沒有人類的氣息。」
「你也感覺到了嗎?」喬特停下了腳步,「但是,我們的確是在村莊裡啊。」
「可是沒有人。」雲雀又一次重覆強調,「連生物的氣息也沒有。」
「在這裡等我一下。」喬特吩咐道,鬆開手中的韁繩,往前方一戶低矮的房子跑去,用力敲了敲大門,「不好意思,有人在家嗎?」
回答他的是一陣沉默。
門把有被嚴重破壞的痕跡,喬特回頭看向對面另一幢房子,大門整個被踢破了,遠遠地可以看見屋裡空無一人,喬特往下一幢房子走去,卻在途經院子時停下了腳步,雞舍裡沒有雞,白色的羽毛混著發黑的雞血灑得到處都是,外頭的院子裡躺了數具雞屍,各個死狀甚慘,喬特的心裡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有人在嗎!」
他大步跑過無人的街道,使盡大喊。
「有人還在這裡嗎!請應一聲!」
「──喬特!」
雲雀恭彌的聲音從身後遠處傳來。
喬特猛然回頭,只見雲雀恭彌緊抓著韁繩,身下的馬匹躁動地踱著前腳,十分不安,而他懷裡的白貓一躍而下,朝自己的方向衝來。
「喬、喬特!」雲雀努力試圖控制暴亂的馬匹,又叫了一聲,「要小心!」
「什麼……」
喬特很快明白了那天使的意思。
極快的腳步聲和不尋常的殺意讓他回過了頭,只見角落一道黑影朝自己衝了過來,伸出利長的爪,喬特一個側身閃過他的攻擊,近乎反射性地迅速抬腳用力踹上對方的腹部,那黑影飛了出去,在地上打滾了幾圈,喬特趁著這短暫的時間內掏出了自己的手套,戴上。
「什麼……!咳……!」
那樣貌醜陋畸形的怪物嘶吼著,爬起了身,喬特一眼就能辨識,那是一隻混血吸血鬼,他拍去身上的塵土,警戒地看著眼前的金髮青年,似乎是完全沒料到眼前區區一名不怎麼高壯的人類可以在瞬間將自己踢飛。
「你、你是什麼人……!」
「這個問題我原封不動還給你。」喬特淡淡地道,舉起拳頭,清澈的橙色火焰立即燃起,「可能會有點痛,就請你安份一、點──」
語音未落,喬特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就在那混血還來不及驚訝的剎那間,青年突然現影於他的上方,向下一記狠狠的拳頭將他揍倒在地,緊接著的是令人窒息的單手壓制──喬特一隻手扼在那混血吸血鬼的頸子上,以驚人的力道將他的腦袋向地面壓陷了幾分。
銀白色的貓咪晃著不穩的身子,吃力地朝他們走來。
「阿諾德,我不是叫你不要勉強自己嗎?不過來得正好。」喬特朝身旁的白貓露出一抹微笑,「來幫我逼供吧,你很擅長吧?」
那吸血鬼畏懼地望向身旁的黑影,卻在發現那是隻連跑步都能跑到吐血的小貓後愣了好一會兒,忍不住發笑,但只見那貓虛弱地攀上喬特的手臂,然後向著那吸血鬼醜陋的臉,咧開了一抹殘忍的冷酷笑意,舉起了那小小的貓爪。
──啪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昨天晚上……有一群純血經過這裡……」
被抓得滿臉是血的吸血鬼在夕陽之中一字一句痛苦地道:「他們好像在找人……村民不是被殺就是逃走……我們本來是要來襲擊村莊……碰巧遇上、其他同伴都被他們殺了……就剩我一個人躲起來……沒想到等到傍晚、村莊裡已經沒有可以供血的食物……我、我說的都是真的……放過我!放過我吧!」
──啪唰!
「嗷啊啊啊──!」
貓爪又一次揮下,滿臉是血的吸血鬼就此昏死過去。
喬特神色凝重地蹙起了眉,鬆開禁錮在吸血鬼頸子上的手,抱起身旁的白貓,緩緩朝雲雀和馬匹的方向走去,回頭望了眼西方的暮色,天就要黑了。
「夜晚太危險了。」他牽起韁繩,對馬背上的少年道,「看來這裡是不會有人了,總之先找個地方休息,接下來的事情等明天早上再討論對策。」
「發生了什麼事嗎?」雲雀輕聲問。
喬特一時答不出話來,他沉默著沒有答話,懷裡的白貓似乎讀出了他的心事,在他懷裡扭動了一會兒,用那染血的肉球在衣服上蓋下了幾個血印。
井水沒有問題,並沒有屍體掉進裡面。
喬特找了間有馬房的空屋,將雲雀恭彌和阿諾德送進裡面後,到外頭去取了點水,替過度勞累的馬匹餵過食、刷過毛後,才又提了桶水,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屋內,進門時只見雲雀恭彌抱著白貓在餐廳內等著他。
「阿諾德是我的眼睛。」雲雀難得露出了孩子一般撒嬌的微笑,將貓又抱緊了一些,「我們找到了一些食物,聞起來應該還沒有壞。」
「幫了大忙了。」喬特溫柔地微笑起來,上前輕輕摸了摸雲雀的頭,將右手的一桶水放上桌面,「我試喝過了,水是乾淨的,你們先用吧。」
「樓上有床,還有很多房間。」雲雀聽見喬特的腳步聲,張望著尋找喬特的方向,「這裡應該是間旅館。」
「我知道,我看出來了。」
喬特的聲音仍舊溫和,卻聽起來很是疲憊。
似乎是發覺自己難得幫上忙,喬特卻沒有顯得很高興,雲雀恭彌安靜下來,輕輕放下手中的白貓,他用雙手摸索桌椅的位置,然後緩緩地坐下。
他聽見了火柴擦響的聲音,大約是天色已經全暗了,喬特在點燈。
喵的一聲從旁傳來。
「吃晚餐吧,恭彌。」
他聽見那個人平靜溫和的聲音,然後那溫暖的大手拾起了他的手,將一塊麵包觸感的圓狀物體塞入他手中,貓毛輕輕滑過他手臂的觸感傳來,他透過桌子的震動查覺餐桌上的阿諾德正朝喬特的方向走過去。
「聽剛才那個混血說,這個村子已經被純血襲擊過了。」
喬特帶了點顫抖的聲音從旁傳來,雲雀抬起了頭。
「那麼你的夥伴……」
「別說了。」
喬特沉重地打斷了他的話,半晌,他才又出了聲。
「也有可能不是從協會那個方向來的。」他的語氣裡明顯帶了一股強裝的輕快,「現在應該還在頑強抵抗,我必須儘早回去協助他們才行。」
雲雀安靜地咬著麵包,沒有回話。
他感到喉中像是哽著些什麼,很難受,曾幾何時他已經變得如此依賴這個男人,就連情緒都受到了控制,喬特不高興,他也高興不起來。
「對了,那這個村子的人……」原想著要轉移話題,但問題還沒問完,自己就想到了答案,雲雀恭彌又回歸了沉默。
「我想,還是有一部分倖存的吧,都去逃難了。」喬特的聲音逐漸變小,「吶……是因為我把阿諾德帶走……純血……才會來摧毀村子的嗎……」
雲雀恭彌握緊了手中的麵包。
喬特的聲音化為顫抖,他的腦中卻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是這樣沒錯。」阿諾德冷漠的聲音傳來。
喬特抬起頭,他的下巴被輕輕挑起,佈著淚痕的雙頰毫無遮眼的呈現在那純血君主面前,阿諾德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淺淺的微笑。
「你還是那麼愛哭,小動物。」他輕聲地道,傾身抬頭吻去喬特頰上的淚珠「既然作了決定,當初你應該預想得到這樣的情況才是。」
「我只是想著……能救更多的人……」
「那麼必然有不那麼多的人無法救到,不是嗎?」
喬特蹙起眉,似乎對這個解釋頗為不滿,他輕輕別開了頭。
「應該有更好的辦法……應該有的……」他喃喃地道,緊鎖著眉,「要是我當初能夠更謹慎一點的話,這些人就……唔!」
被扣著下巴強硬地扭回了頭,喬特嗤痛一聲。
阿諾德以仰視的角度望著那雙濕潤的金紅色眸子,冰藍色的眸子輕眨著,神情似乎很高興,喬特知道那有重度虐待慾的吸血鬼君主不過是喜歡看自己哭的樣子,有些不悅地推開了他,轉過身。
「你把自己看得太了不起了,小動物。」阿諾德以柔軟的聲音道,攀上了喬特的背,冰冷的雙唇貼上了他的後頸,「不要以為憑一己之力就能改變局勢。」
「阿諾德,夠了……」
「──別忘了,你不過是一個人類而已。」
「他不是普通的人類。」一直在一旁沉默了雲雀恭彌突然出了聲,「他是亞伯拉罕的後人,只要他開口一聲,所有天使都是他的僕人。」
「喔?」阿諾德以柔軟的嗓音輕聲道,「但你認為,他會這麼做嗎?」
雲雀輕輕嘖了一聲,別開頭。
「……謝謝你為我說話,恭彌。」
「我不是在為你說話。」
他冷冷打斷了喬特溫柔的嗓音,又立即覺得有些後悔,喬特卻只是笑了笑。
「可是,阿諾德說得沒錯。」喬特的聲音平靜下來,「確實單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是做不了什麼的,而且,我就連自己要做什麼都不太清楚,只想著要把你們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後趕回去戰場,然後呢?接下來的問題,我自己都沒想過。」他頓了好一會兒,苦笑,「總覺得……離你說的『真正的和平』越來越遠了。」
「那種東西是永遠不會到的,別傻……」
「──我倒覺得,在喬特身邊就有可能喔。」
阿諾德柔軟的嗓音打斷了他的話,雲雀不悅地抬起頭。
「阿諾德,你為什麼總是要找麻煩?」
「我並沒有找你麻煩,只是說出實話。」
「那你的『實話』為什麼處處反對我!」
「只能怪你對號入座?不愧是成長期的孩子。」
「我的年紀可是喬特的三倍!」
「喔?在天使界的年齡不正是個小孩嗎?」
「阿諾德!」
「你們兩個別吵……唔呃!」
桌子一陣震動,喬特被掐著下顎壓到了桌上,雲雀恭彌站起身,純白色的巨大雙翼倏地展開,他微拱起身子,卻因為不安而不敢輕舉妄動。
「我是說真的喔……」阿諾德放輕了手中的力道,嘴角又流下了鮮血,他俯視著身下的喬特,微笑起來,「因為你的關係,我連和天使也能處得來。」
喬特愣愣地望著他,沒有回話。
「看著你,就會覺得生物並沒有優劣之分……我不在乎你是什麼物種。」阿諾德緩緩鬆開了手,在喬特身上安分地趴下,「你就是喬特,僅此而已。」
「我也……」雲雀有些激動地道,白皙的雙頰微微泛起了紅,「我也不是因為你是亞伯拉罕的後人才決定追隨你的……是因為……因為……」
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那麼些的孩子氣,覺得應驗了阿諾德所說的話,於是閉上了嘴,握緊拳頭,聽見喬特從桌子上坐起的聲音,還有阿諾德輕微的咳嗽聲,突然他感到一隻溫暖的大手撫上了他的頭,輕輕揉了揉他的黑髮。
從那不輕不重的力道中,他感覺得到對方都知道他要說什麼的溫柔。
「謝謝你,恭彌,還有阿諾德。」
喬特的聲音一如往常,溫柔而帶著力量。
「如果真如你們所說,我有這種天份的話……」喬特頓了一會兒,微笑,「那我──想要去中止這一次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