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夜,阿諾德依然沒有來找他。
喬特帶著刺蝟在城堡內亂跑,他看過了一樓以上可以離開這棟建築的所有門窗,但不管是哪個,似乎都有血族嚴加看守,就連花園周圍也築著高高的圍牆,上頭爬滿了刺棘,雖然看守人相對少了些,他還是不敢領教,何況通往花園的大門在白天並不開放,喬特可沒自信打得贏那些看守的純血血族。
他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地下樓層,既然是古堡,那他盼望還有一些血族本身也沒有注意到的密道,雖然這可能性小得可憐,但晃晃也無妨。
刺鼻的血腥味竄進了他的鼻腔。
喬特聽見鞭笞的響亮聲響,在深幽的走廊內盪出陣陣回音,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順著背脊攀上,他剛想避開,卻遠遠地看見阿諾德的身影,那銀髮人兒跨著依然俐落的步伐走進一扇門內,喬特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越向前走,那些細小微弱的說話聲便越來越清晰。
「……吶,要死了嗎?」
「再陪我玩一會兒嘛。」
「人類真的是不堪一擊呢……你說是吧?」
正奇怪阿諾德怎麼會一個人自言自語,喬特放輕腳步,對肩上的小刺蝟比了個安靜的手勢,湊到門邊往內一瞧,卻在看清門內的景象後愣住了。
──木馬棘刑。
喬特過去僅僅是聽過這個名詞而已,從未親眼看過,然而這酷刑的形貌如今清楚地呈現再自己眼前──兩個裸著的人類坐在高高的木馬上,手臂一般粗的木樁從他們的肛門直入,其中一個人的木樁由腹部穿出,連腸子都被翻了出來,鮮血直冒,隨著他虛弱的喘息,汩汩順著木紋流下,遍地血紅,那人卻還活著。
而阿諾德,他站在木馬的橫木上,啃咬著另一個男人的頸子,那男人的狀況更加慘不忍睹,木樁穿出了他的咽喉,卻勉強還剩一口氣,阿諾德偎在那人的頸間,鮮血染紅了他白皙的臉與修長的指,他尖利的牙齒看起來是那樣的駭人。
喬特的雙腿顫抖著,狼狽地跌坐到了地上,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其中一個人類聽到了聲音,那凸出的眼球溜溜地轉過來,視線停在喬特身上,那人的瞳孔稍稍放大,他張開了口,顫抖地吐出了幾個音。
「Gio…tto……」
聽見自己的名字,喬特恐懼地抬起頭,卻在看清男人的相貌後瞪大了眼。
「安科……納……?」他喃喃地道,神情很是呆滯,緩緩將視線移到另一個正被阿諾德吸食鮮血的男人身上,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這兩人竟是在凡赫辛協會中,對他照顧有加的吸血鬼獵人,「還有……伊耶西……?」
聽見喬特的聲音,阿諾德緩緩地回過了頭。
他的臉被鮮血綴出了斑斑腥紅,一雙冰藍色的冷漠眸子往那金髪的瘦小的人兒一瞟,喬特感到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腦袋一片空白,從阿諾德身上傳來的那股肅殺霸氣太過強烈,彷彿連空氣都被扭曲、凝固。
──那是吸血鬼。
吸血鬼的王──阿諾德˙亞凡席斯。
阿諾德望著他,咧開了一抹血腥的唇角,偏頭的角度有如壞掉的娃娃,喬特的雙瞳猛然放大,他發出一聲恐懼的慘叫,一直顫抖的身體突然有了力量,彷彿電到似地從地上彈起,連滾帶爬地逃離了現場。
*
大步奔跑在空無一人的長廊上,喬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淚順著頰飛落,他沒命地跑著,要跑到哪裡去他也不知道,小刺蝟緊緊攀著他的肩膀,吱吱叫著要他停下,喬特卻絲毫沒有慢下步伐,他一直跑到阿諾德的房前,扭開了門,往那扇窗戶直跑而去,用力拉開窗簾──天還是黑的。
喬特喘著氣,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雙腿軟了下來,絕望席捲而來,幾乎將他淹得窒息,他緊揪著胸口,蹲坐在地上,豆大的淚珠不斷落下。
「安科納……」他以顫抖的氣音嗚咽,「伊耶……西……」
哭聲止不住地從嘴角流洩而出,喬特狠狠搥了地板一拳,手骨疼得像要裂了,他卻一拳一拳用力地搥下,淚水染濕了他發紅的手。
──好痛恨、自己的無力。
重要的夥伴死在自己面前,竟然沒有挽救的能力,喬特跪伏在地板上,身體劇烈顫抖著,他緊咬著下唇,用力到咬出了鮮血──那兩人是為了自己而死的。
他們是為了找自己才來到這闖入純血血族的地盤,純血是不可能饒過吸血鬼獵人的,這一切都是自己的任性造成的,若一開始好好聽從G的話,待在協會不要出來,就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為什麼……為什、麼……!」他哽咽道,閉緊了雙眼,「我……」
他沒有再說下去,冷風飄過空寂的走廊,喬特趴伏在地板上,心裡滿是自我了斷的想法,小刺蝟不明白他哭的意義,一跛一跛地溜進了床下。
一道黑影緩緩從地面浮了出來,立在喬特的身後。
刺蝟突然發出一聲急促的叫,喬特緩緩地張開了眼睛。
──咻!
利劍猛然削過他的耳邊,刺入了堅硬的石地板內。
喬特瞪大了雙眼,身體瞬間僵住了,幾綹金色髮絲落上了地板,他僵硬地緩緩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純血血族冰冷的臉。
「Lord的餌糧亂跑了。」那血族面無表情地說,「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
情急之下向側翻身,閃過向自己眉心而來的一劍。
喬特狼狽地靠著牆站起身,瞥了眼旁邊的窗口,從這裡跳下去絕對必死無疑,然而以他的能力又不可能打過純血血族。
「你……你是想殺我嗎?」他顫抖地道,聽見自己的聲音還帶著鼻音,「至少給我個理由……我不想莫名其妙就被殺……」
「Lord會處理掉所有看見他用餐的活物。」血族冷冰冰地回答,「但是像你這樣的小角色,雖然是純血Hunter,也不需要Lord親自動手。」
喬特咬牙,雙腿不受控制地打顫著,他緊盯著眼前的血族,對方亦冷冷地望著他,腳步挪動的瞬間,喬特轉身就跑,然而冷光削過的速度更勝一籌,小腿被砍出一道不小的口子,鮮血噴濺出來,他痛得大叫,向前撲倒在地。
喬特掙扎著回過頭,看見那吸血鬼已高舉起長劍。
「──結束了。」
那血族如此宣告,刺下了劍,喬特蜷起身子,閉緊眼。
──血珠灑上了他的臉龐,卻沒有預料中的疼痛,過了數秒,喬特才緩緩張開眼睛,看見了一雙腳,一雙穿著高高的靴子,修長的腳。
「L…Lord……」
他聽見血族顫抖的聲音,喬特抬起頭,只見阿諾德站在他的身旁,長劍刺穿了他的手掌,鮮血滴上了喬特的胸口,他愣愣地望著那銀髮人兒冰冷的臉龐。
「阿諾……德……?」
「──這是我的。」阿諾德揚起一抹冷冷的唇角,手腕一扭,長劍從血族手中被扯了下來,阿諾德抽出了劍,舔過上頭屬於自己的血,扔下了劍,金屬與冷硬的地板撞擊出清脆的聲響,阿諾德抬頭望著眼前的血族,眼神卻有種俯視的傲慢,「只有我才能玩他,明白了嗎?」
「十分抱歉,Lord……」血族退後一步,屈膝跪下,「屬下不知道您沒有殺他的打算,請Lord原諒,但讓Lord流血這點,屬下萬死難辭其咎。」
「好啊。」阿諾德的笑靨美麗而危險,「──那就死吧。」
血族猛然抬起頭來,阿諾德卻在瞬間就掐住了他的頸子,下一刻,那血族的身體被用力壓上了牆面,碰的一聲巨響迴盪在陰暗的房內,牆面凹下,飛濺出幾塊碎石,血族痛苦地咳出了口血,喬特的臉色一下子刷白,恐懼地將身子往後挪。
「剛剛那些人類不堪一擊,我還沒玩夠呢。」阿諾德緩緩地道,喬特看見他手上的傷已經痊癒了,「吶,我說,反正你會復活對吧?」
「Lord……屬下不……啊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貫破了寂靜的空間。
阿諾德一手捅進了那血族的腹部,鮮血宛如洪泉一般濺出,喬特瞪大了雙眼,阿諾德一個抽手,將長長的腸子扯了出來,鮮血與肉塊四處飛濺,那血族痛得大叫,阿諾德掐在他頸子上的手一扭,清脆的斷裂聲響起,叫聲止住了,那血族的頭無力地垂下,阿諾德淺淺地笑著,一個用力捏爆了手裡的腸子。
他的身上滿是鮮血,銀髮、白皙的臉龐、襯衫──全都被染成了駭人的血紅,阿諾德退後一步,將那血族扔了出去,就像孩子已經玩膩了的玩具,那吸血鬼宛如破布一般在地上打滾了好幾圈,他的腸子長長的拖出了一團血紅的線。
喬特已經嚇得出不了聲。
阿諾德低低地笑了起來,舔去手上的鮮血,而後,他緩緩地回過頭。
「我餓了,喬特。」
那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聽來卻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喬特盈滿了恐懼的瞳子瞪著他,掙扎著想後退,阿諾德抓住他的手腕,拖著他往後走,喬特的腹部以下在地上被粗魯地拖行,那銀髮人兒看似纖細的手腕卻藏著恐怖的怪力,他嚇得已經無法思考,甚至忘了要反抗,阿諾德將他甩上床,以嵌在牆上的手銬銬住了他的右手,欺上了他的身,鮮血順著阿諾德的銀髮滴下,染紅了喬特的襯衫,喬特張著嘴,卻害怕得叫不出聲。
「我不喜歡那些下等的血,還是你的味道好得多了。」他說,修長的手指滑過喬特的鎖骨,解開了襯衫的領口,阿諾德坐上了喬特的腹部,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然而襯著那張染血的臉,卻又是那樣令人發寒,「不要抖喔……小動物。」
他彎下身露出利牙的瞬間,喬特發出一聲恐懼的大叫。
──啪!
響亮的聲音在房內盪出了回音。
阿諾德瞪大了眼,愣住了,喬特顫抖的手舉在空中,他金紅的眼眸畏懼地看著眼前的吸血鬼君主,和他臉上那個紅紅的巴掌印。
阿諾德一雙冰藍色的眸子錯愕地看著喬特,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喬……」
「別碰我!」
喬特猛然爆出一聲失控的叫,恐懼地揮開了阿諾德伸來的手。
阿諾德愣愣地看著他,冰藍色的瞳子瞪得大大的,配上一身的血跡很是恐怖,喬特蒼白的唇顫抖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呼吸卻越來越急促,他以為阿諾德會哭,那銀髮人兒的表情讓他這麼以為,那雙收縮的冰藍色瞳孔彷彿是想起了什麼過去的事情──或說,過去的夢魘。
阿諾德沉默了好一會兒,低下頭,顫抖的手撫上了被喬特甩了耳光的頰,咬緊了牙,抬頭,冰藍色的眸子轉為了鮮血的赤紅。
──魔化。
喬特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他瞬間被阿諾德扯住了手腕,腕部傳來一陣清脆的碎裂聲,整個視野顛倒了過來,強烈的劇痛僅只一瞬間,他整個人飛出了房外,撞上了走廊的牆壁,他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像要斷裂了,兩條手臂已經完全動彈不得,喬特虛弱地咳出一口血,勉強睜開了眼睛。
手銬被扯斷了,大概連自己的手腕和手臂也脫臼了,喬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淚和冷汗濕了他的臉,他看著緩緩朝自己走來的阿諾德,那雙可怕的血紅色眼睛--吸血鬼只有在對付其他吸血鬼時,才會進入魔化狀態。
「再來就是腳了。」
他聽見阿諾德的聲音無比冰冷,喬特整個人從腳踝被抓了起來,倒吊在半空中,意識模糊得他幾乎要進入瀕死狀態,鮮血的腥味從口腔逆流上來,他虛弱地咳了幾口,眼看死亡就在眼前,喬特反而平靜下來了。
腦海中迴盪著的不再是恐懼、不再是兩個夥伴的死,也不再是吸血鬼獵人協會,更不是如何用陽光殺死阿諾德,喬特安靜地閉上了雙眼,這一刻的他的內心竟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就連腳踝傳來的碎裂感也變得那樣不真實,五感漸漸流失,阿諾德的聲音也逐漸消失了。
「──住手!」
一雙冰冷的手抱住了他。
喬特勉強睜開眼睛,痛覺又逐漸回到他身體內,但或許是痛覺神經已經痛到近乎麻痺,似乎也沒那麼疼了,只見吸血鬼元老戴蒙˙斯佩德抱著他蹲在地上,抬頭注視著阿諾德的雙眼也成為了血紅。
「我說了不能玩死他、你冷靜一點!Lord!」
「放手……」阿諾德的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火舌自他的腳下竄出,鮮紅的眸子猛然綻出一股刺人的恐怖殺意,「那是我的……不准碰!」
阿諾德向前跨出一步的同時,斯佩德幾乎是立刻就放下了手裡的人類,惹怒吸血鬼君主不是明智的選擇,何況還是歷任以來最強的君主,斯佩德半舉著雙手,起身慢慢從喬特身旁退開,阿諾德腳下的火焰熄了,他一步一步走向喬特,高舉起右手,掌中化出一團藍色的火焰。
喬特意識模糊之中靜靜地望著他,閉上了雙眼。
──結束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