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特的生活因為那隻刺蝟而獲得了很大的改善。
他似乎和那只刺蝟一樣,被阿諾德劃分到了「寵物」的等級,他現在能夠進食、能穿上衣服,也可以在城堡內走來走去,他套上了印有血族皇家標記的黑色披風,作為讓其他吸血鬼不會傷害他的標示,每天都和那隻刺蝟混在一起,負責照料這隻「恩獸」的傷勢。
這個城堡除了純血血族僕人以及名為「戴蒙」的吸血鬼元老之外,還有兩位女吸血鬼可以擁有自由活動權──艾爾芙和德蕾絲特,阿諾德的兩位未婚妻。
「哼嗯──這麼有興趣?Lord可不只有兩位未婚妻喔。」將草莓度入口中,戴蒙坐在庭園坐椅上,抬頭仰望著月亮,「Lord少說有五位未婚妻,不過有三位在夏宮內,Lord夏天的時候才會去那裏住。」
「五位未婚妻?」一面順著刺蝟的毛,喬特好奇地問坐在自己對面的純血元老,「我完全看不出他們之間有夫妻或戀人的感覺。」
「當然,因為那些未婚妻都是從各大純血家族那裏要來的人質。」戴蒙將視線移回喬特身上,輕輕勾起了唇角,「Lord一直活在被滅族的陰影之中,所以威脅五個純血家主交出自己的千金,如此一來比較不會有家族對他不利。」
「Lord──被滅族?」
喬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喔呀?你不知道嗎?虧你還是協會的Hunter。」戴蒙發出幾聲輕笑,露出有些感嘆的神情,「那孩子還小的時候就看見父母和族人死在自己眼前,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個性也因此有些扭曲,不過還好有我一直給他愛的關懷喔。」
「戴蒙先生是Lord的撫養人嗎?」
「哼嗯──算是吧,我和他母親有點交情。」戴蒙仰起頭,沉默了好一會兒,瞟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喬特,嘆息,「別談這個傷感的話題了,純血Hunter。」
喬特愣了一會兒,搖搖頭。
「不要用那個稱號叫我。」他斂下睫,平靜地道,「我只是喬特˙彭哥列,一個單純的人類而已,什麼血統的,跟我本身並沒有關係。」
「喔呀?你從Lord那邊受了什麼刺激嗎?」
喬特沒有回話,戴蒙知道自己猜中了。
在此時走入花園的阿諾德時機微妙地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喬特見到他來,立即站了起身,戴蒙則是換上燦爛的笑臉,三步併作兩步跳上前去。
「親、愛、的、Lord──等得我好辛苦啊,你剛才都去做什麼了?」在阿諾德的身旁繞著圈子,戴蒙笑得一臉人畜無害,「難得我每次來見你,你一定要找藉口推託我嗎?害我只能窩在這種小地方和你的小寵物喝茶聊天……」
「你哪裡難得了,跟害蟲一樣陰魂不散。」一手推開了斯佩德的腦袋,阿諾德不耐煩地道,大步走向喬特,他彎下身來,喬特感到自己的心臟漏跳了一拍,即使曾經恨這個人恨得牙癢癢的,每次都還是會被他漂亮的外表所吸引。
阿諾德湊近了他的臉。
喬特一瞬間以為阿諾德要吻他,心臟噗通噗通跳得越來越快,那張粉色的櫻唇越湊越近,喬特低頭閉緊了雙眼,然而阿諾德只是和他肩上的刺蝟碰了下鼻子又直起身子,喬特抬頭愣愣地看著心情頗好的阿諾德,紅了雙頰。
「你吃過飯了嗎?」
「啊……吃了。」想起阿諾德那天握著他手的模樣,喬特到現在還是會覺得有些尷尬,而且從那之後,阿諾德多少會開始關心他的飲食有沒有正常,喬特拉開了自己的領子,恭敬地問,「Lord您用過餐了嗎?」
阿諾德冷冷地看著他,沒有回話。
喬特有些不明所以,他對阿諾德展現了他的服從──就算是裝的也好,照理來說阿諾德這樣的虐待狂不應該露出這種眼神。
「你很欠虐待,小動物。」阿諾德的聲音又恢復了之前的冷淡,「現在的你──很無趣,你的血連被我吸取的價值都沒有。」
「什……什麼啊!我本來……」
「──我抓到了新的獵物,現在沒空理你。」阿諾德打斷了他的話,從喬特肩上抱回刺蝟,轉身,黑色披風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度,「斯佩德,跟我來。」
正想著斯佩德是在指誰,就見戴蒙跟在阿諾德的身後離開了花園,喬特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整理好自己的領子,覺得「斯佩德」這個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又沒什麼印象,喬特望著他們的背影,很快又別開了頭。
「我可從來沒看過你對一個餌糧這麼友善。」
離開了喬特的視線範圍,斯佩德一前一後地飄浮在阿諾德身邊,輕聲笑著,「吶,是因為純血Hunter太過美味?還是看著那小子就像看到了以前的你自己?」
「我對他並不友善。」阿諾德厭惡地瞇起了眼,絲毫不因斯佩德的干擾而慢下步伐,「再說,我不喜歡你把我和那種草食生物相提並論。」
「努呵呵呵……真是冷血,小時候的你明明那麼可愛。」
「你再提一句小時候的事情,我就殺了你,斯佩德。」
斯佩德閉上了嘴,發出幾聲愉悅的輕笑。
步下樓梯,彎過幾條地下室的走廊,來到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拷問室,阿諾德大步走在前方,推開了門,那是一個寬闊的大廳,然而從格局來看又更像審判殿,大約有二十名純血吸血鬼分別站在兩旁,後方陰暗的角落則放了各種大型刑具,他在殿堂正中央停下腳步,斯佩德則退到了旁邊,後方的大門再度敞開,兩個人類被血族架著,帶進了殿堂,狠狠地摔到了地板上。
「Lord,這是今晚在核心領地內發現的人類。」
阿諾德注視著那些躺在地上的強壯男人,目光冷得彷彿能凍住他們,視線集中在那幾個男人胸前的金色胸章上──被抓來這裡的人類只會是吸血鬼獵人。
阿諾德嘖了一聲,盾形胸章,四級以下的吸血鬼獵人,這年頭淨是一些低等的獵人耍笨誤入領地,不過至少比喬特好多了,喬特的那枚劣等胸章充其量只能證明他是入會會員的等級而已,阿諾德沉下了臉。
「是……是吸血鬼君主……!」
「噫──為、為什麼會被帶到這種地方……!」
那兩個獵人嚇得臉都白了,雖長得一副健壯的模樣,反應卻比喬特要更令他不屑,阿諾德煩躁地看了眼斯佩德,後者會心地向他點了個頭。
──協會送來的祭品。
八成是當作中止純血Hunter搜索行動的藉口才送來的,阿諾德握緊了拳頭,礙於斯佩德在凡赫辛協會中擔任顧問的關係,吸血鬼君主殺害人類的意志與樂趣竟會被協會如此操弄,想到這裡,一股不快便在心底攀升。
「闖進我的領地是為了什麼?」阿諾德將視線重新轉回那兩個獵人身上,咧開了一抹冷冷的微笑,「特地來給我打發時間?真是體貼的凡赫辛協會。」
「我、我們只是來找失蹤的成員……」
「不是故意闖進您的領地的!求求您放我們一條生路……噗啊!」
被一腳狠狠踢中了下巴,其中一個獵人被踢得向後飛了兩公尺遠,另一個男人抖得說不出話來,阿諾德瞪著他們的眼神帶著冰冷的殺氣。
「你們是獵人吧?嗯?」他的語氣充滿了鄙夷,一腳又踩上了還跪在原地的獵人的腦袋,對方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頭骨與地板用力撞擊,流出了鮮血,阿諾德左右擰著腳,「給我擺出一點獵人的姿態,折磨起來才會有趣啊,吶。」
那兩個不成氣候的獵人抖著,沒敢答話。
阿諾德對這兩人完全失去了興趣,他別過頭,拿開了腳。
「處木馬棘刑。」
他冷淡地命令道,轉身就走,底下的兩個男人發出恐懼的尖叫與哀求,嘶吼聲迴盪在陰暗的審判殿內,幾個吸血鬼上前來架走了他們,阿諾德頭也沒有回,大步走出了殿堂,離開了充滿痛苦絕叫的地下樓層,往上走,在樓梯間遇到了喬特,喬特看見他立刻轉身想跑,阿諾德抓住了他的腕,將他按到牆上。
「L…Lord……」喬特顫抖地道,「有什麼事嗎?」
「掙扎。」
他冷冷地命令,喬特稍稍瞪大了雙眼。
「什、什麼……?」
「──我叫你掙扎!」
用力一甩,補上狠狠的一腳將喬特踹下樓梯,那金髮的少年發出一聲疼痛的悶哼,順著堅硬的石梯滾了下去,頭破血流,阿諾德喘著氣,看著痛得蜷縮起身子的喬特,咬牙,走下樓去,踢了踢喬特的側腹,將他翻了過來。
「你再叫我一聲Lord,我就碎了你的下顎。」他緊緊的擰起了眉,踩上喬特的胸口,「你想從『寵物』變回『食物』是吧?我可以成全你。」
「什麼跟什麼……咳……」喬特睜開那雙金紅色的眸子,鮮血模糊了他的視線,一股怒火竄上心頭,他按捺不下──不管站在眼前的是誰!
「少臭美了!你以為我喜歡叫你Lord嗎!」他厲聲吼道,感覺鮮血因憤怒而流得更多,「什麼寵物什麼食物的……現在你對我做的事、總有一天我會全部報復回去!別忘了我還是個吸血鬼獵人!混帳!」
一口氣罵完了想說的話,喬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想著接下來又有得受了,未料阿諾德卻只是看著他,勾起了一抹淺淺的唇角。
「等你做得到再說吧。」
他心情頗為愉悅地道,彎身抓住喬特的腕,將他從地上扯起來,喬特剛想掙扎,阿諾德以他一向驚人的力道將喬特死死按在牆上,吻上了他的眼睛。
染成血紅的視野逐漸明晰起來──阿諾德在舔他的血。
喬特乖乖任由他舔吻著,嘆息,經過剛才那一吼,累積的情緒爆發出來,他似乎沒那麼害怕這個暴力虐待狂君主了,此刻的阿諾德像一隻溫順的貓。
「你把我當成你的寵物,那麼……就對我說些會對寵物說出口的話吧,阿諾德。」他淡淡地道,感覺銀髮青年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喬特試圖將自己的聲音放輕,彷彿眼前的人不再是那個殘暴的吸血鬼君主,是協會總部裡那些依著他講故事的孩子,「只要我還是你寵物的一天,你就不是一個人。」
阿諾德停下了動作。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緩緩地推開了喬特,而後,他一句也不發地轉過身,獨自一人步上了樓梯,喬特望著他的背影,直到黑色披風的衣襬也消失在石梯的另一端,他才抬起手,靜靜撫上自己染血的腦袋。
──痛死了。他想。
而後,他想起了戴蒙對他說過的那番話,阿諾德的經歷和他一樣,他們都被滅族,都看著自己的家人族人死在眼前,看見屬於自己的地方燒成一片火海,他們曾經承受過的痛苦,沒有誰多,也沒有誰少。
但是,阿諾德是在戴蒙的關愛中長大的,就如同自己在協會的陪伴及保護下成長一樣,戴蒙是吸血鬼元老,其他吸血鬼理當也不會虧待阿諾德,然而阿諾德的性格卻在關愛中被培養得如此扭曲。
思及此,喬特嘆了口氣。
兩人分明有相似的成長背景,為什麼個性如此截然不同?
那天,阿諾德沒有找他進房。
自從成為「寵物」以來,阿諾德很少吸他的血,日子久了,喬特竟發現自己有點懷念那雙裸著的白皙雙腿貼在自己身上時的冰冷體溫,他捧著小刺蝟,在阿諾德的房門口兜轉了一陣子,卻還是沒有進去,喬特將刺蝟放上自己的肩膀,離開了阿諾德的房前,已經差不多是黎明了,只要他在正午的時候想辦法離開這個城堡,站到陽光之下,說不定還能夠勉強打得過幾個純血吸血鬼。
來到這裡不知道究竟過了幾個白天幾個晚上,協會那邊似乎還是沒有動靜,喬特時常會想協會裡的大家怎麼樣了,G是否忙著找他找得快發狂了?納克爾前輩是不是還靜得下心為獵人們祈禱?還有雨月、還有科札特、還有一向膽小的藍寶,甚至是那些平時叨叨念念的老頭子,是不是也在忙著找他。
「好想回去啊,Roll。」他以食指逗了逗肩上的刺蝟,喃喃地說著,仰起頭,「我……還是他們心中那個高貴的純血Hunter嗎?」
*
「──停止喬特的搜索行動?」
口裡咬著的菸掉上了辦公桌,G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著眼前面色凝重的中年會長,「這是怎麼回事?我、我知道已經過了很久──但是至少找到類似喬特的骸骨──至少、至少確定他是生是死啊!」
「我們昨天下午失去了兩名優秀的獵人,他們找喬特找得太深入了,進到吸血鬼君主的核心領地。」協會會長緊鎖著眉,抽了口雪茄,望向窗外,「我想你也知道,被純血血族抓進城堡的獵人下場就只有一個──死。」
「可是──」
「沒有可是,G。」會長打斷了他的話,轉過身,眼神犀利而嚴肅,「這是經過高層討論之後得出的最好結果,犧牲者已經夠了,雖然喬特身為純血Hunter非常重要,但是我們不能再冒更多的險、犧牲更多夥伴。」
G無從反駁,咬緊了下唇。
他瞪著眼前的男人,拳頭握得死緊。
「如果──如果喬特本身是強大的戰力呢?」他激動地問,身子更向前傾,「如果喬特是協會不可或缺的戰力,您不計一切代價也會救他吧!那為什麼您從來不讓喬特接受訓練!讓他到現在還舉不起五公斤的啞鈴!」
「閉嘴!G!」
男人嚴厲的怒斥讓紅髮少年闔上了嘴巴,然而那少年憤怒的眼神仍舊明示了他不肯退讓的立場,雖然G只有十七歲,卻已是個堅毅勇敢的優秀獵人。
「……唉,不是我不訓練他,G。」男人嘆了口氣,試圖軟化自己的態度,「我只是太重視他了,太保護他……我和他的父母曾經那麼要好,喬特就像我的孩子一樣,哪個父母狠得下心,給予自己的孩子那樣嚴苛的訓練?」
G咬緊了下唇,別開頭,沒有回話。
「我太寵他,沒料到把他給寵壞了……現在搜尋了半個月都沒有下落,我的心比誰都痛,你能理解我吧……?G。」
G抿起唇,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們都需要時間好好靜一靜。」男人斂下眼簾,嘆息,「我們也都需要好好為這孩子哀悼一下……這個星期天,我們在廣場上舉辦喪禮吧。」
G難過地擰起了眉,什麼話也沒辦法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