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二十五年前的一個黑色星期五,地球遭到名為「蟲」的外星生物侵襲,之所以如此稱呼這外星異類,是因為他們的外觀與地球的昆蟲幾乎相差無幾,然而,這群名為「蟲」的生物,卻擁有著與人類相等的巨大身軀。
自「蟲」占領了非洲作為根據地以來,無數的人類因為蟲的繁衍而遭到犧牲,覺醒的人類終於發現,若各個種族不團結一致,終將滅絕於這外來異類的手中,於是,各國簽訂和平協議,重新組織起一度不復存在的聯合國,驅蟲對策局也在世界各地如雨後春筍般成立。運用高科技和毀滅性的熱兵器,人類逐步抵擋蟲的侵襲,一步步阻止蟲的擴散,將蟲類趕回非洲地區和赤道地區。
喬特˙彭哥列,二十六歲,現在是歐陸驅蟲對策局的一級前線指揮官。
自十六歲受訓成為調查員以來,他卓越的判斷能力和出眾的領導能力讓他在歐陸各地的作戰中立下極大功勞,才短短兩年時間就破格跳級升為實習指揮官,十九歲那年,他針對當時已經淪為蟲巢的西西里島提出西西里復甦計畫,在他不斷遊說和努力下,驅蟲對策局在一年後終於批准了這項提案,提供大量武器和人力協助,而驚人的是,最初誰也不看好的這項企劃,在六個月內就完美達成,西西里島內數量龐大的蟲與半蟲被全數被殲滅,歷經兩年的土地整頓及後續攻防後,西西里島如今被改善成適宜人居的小島,重新有了自然個體住民。
西西里復甦計畫的成功,讓喬特˙彭哥列躍升為西西里區前線一級指揮官。
「……現在,他的大名在驅蟲對策局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時間是早上八點三十分。
基輔,歐陸驅蟲對策局附屬調查員訓練總部。
在大廳內讀完這一連串內容,戴蒙˙斯佩德發出一聲嘲諷的冷笑。
「……哼,看就知道是腦殘粉寫出的報導,簡直是垃圾。」
說著,他將手中的小報揉成一團,朝遠處的垃圾桶扔出去,紙團擊中了一個站在垃圾桶附近的男人,那人惡狠狠地回過頭來,斯佩德輕笑起來。
「怎麼?是站在射程範圍內的你不好。」他聳肩,「幫個忙,把垃圾扔了吧。」
男人彎身撿起地上的紙團,攤開,在看見喬特˙彭哥列的報導時,他蹙起眉,大步朝戴蒙˙斯佩德走去,注意到對方眼神兇狠,斯佩德冷冷瞇起眼。
「想打架?」他用那柔軟慵懶的嗓音諷刺,「在面試前動手,還真有情調。」
「要是我想動手,你早就死了。」那人冷冷地道,將手中的報紙撕成碎片,灑到斯佩德頭上,「……垃圾要丟自己丟。」
說完,他轉身離開。
在漫天灑落的碎紙屑中,戴蒙˙斯佩德瞪著那人的背影,羞憤地咬牙。
他撥開頭上的紙屑,正要起身,入口處傳來的騷動猛然剝奪了他的注意,一些同他一樣早到的面試者們逐漸掀起竊竊私語的聲浪,戴蒙˙斯佩德的視線追向騷動的來源,只見一群提著皮箱、身穿西裝的人們走進了訓練總部內。
是這次面試的考官?斯佩德思忖著,而後,他的目光赫然捕捉到一張熟悉的臉──年輕的臉龐、燦金色的亂髮,斯佩德認出了那個人。
是剛才在報紙上見到的喬特˙彭哥列。
走在他身旁,臉上有著紅色紋樣的,則是前線一級指揮副官,G。
他們有說有笑的溫和神情和斯佩德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他不屑地嗤了一聲,轉身離開前,眼角餘光赫然瞥見了剛才那個灑他紙屑的男人,斯佩德正打算過去算帳,卻在下一個瞬間打消了念頭。
只見喬特˙彭哥列脫離了隊伍,朝那銀髮男人走去。
「是你?」那金髮青年略為詫異地問,「你是來這裡面試的嗎?」
被搭話的男人臉上沒有任何驚異之色,只是平淡地回答:
「……我說過,我們會再見面。」
聞言,喬特忍不住微笑起來:「前幾天謝謝你了,你的名字……啊、不行不行,現在知道的話就是作弊了。我們會在面試中見面的吧?」
「誰知道?」
那銀髮年輕人冷冷回應,喬特向他伸出了手。
「面試結束後我請你吃飯吧,作為上次你救我一命的謝禮。」他溫柔地笑著,彷彿絲毫不在乎那人冰冷的凝視,「希望到那時候,可以知道你的名字。」
那銀髮男人注視著喬特,好一會兒,他終於伸出了手,卻不是握向喬特的掌心,那人抬起手來,指尖輕輕撥開喬特長長的金色瀏海,撫上了底下被紗布包裹的傷口,喬特一愣,隨即退後一步,和那人拉開距離。
「……阿諾德。」
那人淡淡地說著,眼裡有一絲冷意和不明顯的狠勁。
「這是我的名字,你好好記住。」
喬特一臉茫然地注視著他,那銀髮男人轉身離開,青年目送著他的背影,百思不解自己究竟做了什麼會惹對方生氣的事情。
「哦哦、招牌笑容終於被拒絕了嗎?」
調侃的話語傳來,喬特回頭,就被G輕輕拍上了肩膀。
「好像……也不是這樣的。」喬特不解地聳了個肩,「他就是我跟你們提過的、那個徒手拆解瓢蟲的人……」
「就是他?」G吃驚地瞪大了眼,從後方上下打量著那年輕男人清瘦的身軀,「看起來沒有那種力量,是獸人嗎?」
「我想應該是。」
「哦……真想看看他的基因是什麼樣子。」G喃喃地說著,「不過,如果是獸人,監考第一階段體能測試的時候應該就能明白了。」
喬特沒有附和,只是聳聳肩。
他站在原處,看見一個藍髮的青年朝那銀髮人兒走去,搭上了他的肩。
*
自從喬特擔任實習指揮官開始,他義務性地成為了每半年一次調查員考試的面試監考官。由於從小生長在黑手黨家庭,被培養了識才眼光的關係,這項工作對於喬特而言並不困難,什麼人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前來、什麼人是兢兢業業做好了一切準備,而什麼人又是真正經歷過戰鬥的風雨的,他通常用幾個乍看無關的問題就能判斷出來,就像當時里包恩、拉爾和可樂尼洛判斷自己一樣。
而這次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應試者,無疑是那個藍色頭髮的男子。
那男人走進面試間時,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既不是僵硬的微笑,也不是討好的微笑,笑裡隱隱含著一種自信和蔑視的風采。
「戴蒙˙斯佩德……是吧?」
他聽見最左側的黑髮面試官喃喃地說著,後率先發問。
「那麼,戴蒙˙斯佩德,你遇過最尷尬的場面是什麼?」
最初的問題通常與驅蟲毫不相干,無非是要測驗應試者的應變能力。
然而,那人臉上卻絲毫沒有慌亂之色,反倒輕輕笑了起來。
「我想,大概就是在我期待會有什麼建設性的討論,考官卻突然對我迸出這種低智商問題的時候吧?」男人輕佻地回答,看向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的考官,他後仰靠上椅背,雙腿優雅地交疊,「然後,考官的臉就會變成這樣,真是尷尬。」
正中間的紅髮考官忍不住噗哧笑出聲,最左邊被羞辱了的同事瞪了他一眼,那年輕的考官查覺到失態,尷尬地輕咳了幾聲,清了清喉嚨。
「呃……下個問題。」他低頭看向手中的資料,而後又問,「成為調查員之後,必須時常和『蟲』戰鬥,斯佩德先生,你覺得『蟲』究竟是什麼?」
「──怪物。」
藍髮青年的嗓音冷了下來,讓考官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憑藉著種族優勢,肆意凌辱、踐踏人類的尊嚴和生命,一種再傲慢不過的怪物。」說著,男人的嘴角揚起了一抹可怖的冷笑,「……必須全部肅清。」
空間陷入了好一會兒的沉默。
紅髮青年臉色僵硬地提筆在螢幕上寫下了幾個字,而後看向喬特,收到同事提問的信號,喬特後仰靠上椅背,注視著眼前的藍髮青年。
「你究竟想做什麼?」
他淡然地問,名為斯佩德的青年低笑出聲。
「取代你的位置,僅此而已。」
他的回答讓身旁兩個面試官的臉色都一陣扭曲,唯有喬特微蹙起眉,卻不是出於被激怒,斯佩德可以看見,那金髮男人的眉宇之間有著憐憫之色。
「……是為了復仇嗎?」
喬特˙彭哥列的提問讓斯佩德一愣。
他臉色鐵青地看向那面試官,卻見年輕的金髮男人嘆了口氣,不再說話,提筆寫下幾行字,彷彿已經從斯佩德的表情裡得到了答案。
「面試結束,你可以離開了。」他平淡地道,「祝你第二階段拿到好成績。」
戴蒙˙斯佩德握緊拳頭,卻什麼也不再說,起身離開了面試間。
喬特看著緊閉的門扉,嘆息,低頭再次按下了叫號鈕。
接著的幾個人都沒有再給面試官留下深刻的印象,大多是在第一題就支支吾吾,幾個回答不下去,少數幾個通過面試的,也沒有回答太過出色的答案,喬特和其餘兩個面試官很快就結束了三百餘個應試者的面試,那時大約已經是下午一點,面試官三人的肚子都餓了,科札特問喬特能不能去休息室裡偷拿幾個麵包,里卡爾多還是照樣板著一張臉,收拾了東西就快步離開,喬特猜想,或許他還在為剛才被戴蒙˙斯佩德羞辱的事情而惱怒。
「喬特,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身旁的科札特一面收拾物品,一面問道。
「啊啊、反正明天休假,我打算回老家一趟。」
「日本嗎?」科札特微愣,見喬特點頭,他笑嘆,「跑得可真遠,西西里那邊怎麼辦?有人接應嗎?」
「有雨月和藍寶在,我想沒問題吧?」喬特說著,語氣卻有幾分不確定,他提起行李箱,拍了下科札特的肩膀,「你也早點調來西西里,我就放心點了。」
「喂喂、你那是在詛咒我降職的意思嗎?我可是指揮官啊。」科札特忍不住笑了出聲,看著離開桌邊走向門口的喬特,問,「你真的不打算偷拿幾個麵包路上吃?反正我看也沒有考生吃得下。」
「哈哈、我會考慮一下。」
喬特輕快地笑著,離開了面試間。
*
第二階段的考試還沒有完全結束。
喬特在走廊上遇見了負責獸人第一階段測驗的G,近年來應徵的獸人人數比往年增加很多,G也才剛結束工作,見到喬特,他匆忙趕過來,操縱自己的終端腕錶,點開立體螢幕,打開了一份數據資料。
「關於你說上次徒手殺瓢蟲的那個獸人……我複製了一份他的資料,你看一下吧。」說著,G將檔案傳送給喬特,喬特也點開立體螢幕,在傳送檔案的途中,G又接著說下去,「坦白說,給這個傢伙滿分還嫌太少了,我本來覺得徒手殺蟲太誇張,但是看過他的數據之後我相信了。」
檔案傳送完成。
喬特點開數據,一整列全部滿分的項目映入眼簾,短跑、跳高、跳遠、機動性、臂力、動態視力和射擊準度以及攻擊速度等等,全部都是破紀錄,想起當時抱著自己還能跳十五公尺遠的阿諾德,喬特不禁蹙起眉。
「他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問,G聳肩。
「身體能力很像第一或第二代獸人,但是外表上看起來像是第五代以下。」G關掉自己的終端腕錶,笑了笑,「真想看看他的基因。」
「他也用了光學迷彩嗎?」
「我想不太可能,進行測試時禁止使用科技產品。」
「那……他有說自己是什麼獸人嗎?」喬特問,G搖搖頭。
「像我一樣,被基因改造得很徹底也有可能……」那紅髮男人說著,伸了個懶腰,「反正,要是他能挺過剩下兩個階段成為調查員,一定大有用處。」
「我覺得他相當有可能,應該說……感覺上,他已經太有經驗了。」喬特苦笑起來,「剩下就是……半蟲那一關心理上需要克服吧。」
「啊啊、那可是很困難的。」想到自己當年的經歷,G嘆了口氣,「說到半蟲……你等一下要回家看那小子對吧?」
「是啊,綱吉說他吵著要見我。」喬特說著,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溫暖的笑意,「已經生氣到到處去收保護費了,我得回家給他順個毛。」
「明明一起搬來西西里不就行了?並盛並盛的,真是固執。」G略為煩躁地抱怨,從口袋裡掏出了菸,「我改天休假也去看看他,先去外面抽一根,掰了。」
「休假結束之後我立刻就回西西里,到時候見!」
「啊啊、路上小心點。」
與夥伴擦身而過時,他感到G拍了下他的肩膀。
穩穩的,沉沉的,是信賴的力道。
喬特閉上眼,微笑起來,睜開眼,繼續向前,他拖著行李箱拐過幾個彎道,順著樓梯走下,進入了休息室,如往年一樣,休息室裡準備的麵包和茶點幾乎沒有動過,這些大部分都會進到面試官的胃裡,喬特走進休息室,卻在此時聽見紙袋的聲響,他回過頭,只見阿諾德就站在長桌的另一端,正試圖把兩條吐司裝進紙袋裡,他警戒地看著剛走進休息室裡的喬特,就像進食中被入侵領域者打擾的松鼠,喬特也愣愣地回望著他,偌大的休息室裡只有他們兩人。
「你吃那個嗎?」喬特試圖開啟話題,他走到桌邊,從鐵盤裡拿起一塊圓麵包,「雖然也沒有規定一個人只能拿多少,但是……」
「沒關係吧?」阿諾德稍稍瞇起了眼,繼續手邊的打包工作,「反正沒人吃。」
「是沒有關係。」喬特苦笑起來,「但是頂多是充飢用的麵包,味道並不怎麼樣,如果你想帶回去,我還是建議……」
「──有得吃就行了。」
阿諾德冷冷打斷了他的話,喬特微微一愣。
這一刻,他才開始仔細打量阿諾德,那個身穿黑色風衣、白色襯衫和西裝褲的銀髮青年乍看之下打扮得還算體面,但仔細觀察,才發現他身上穿的衣服似乎都很舊了,風衣略有褪色,白襯衫也有點泛黃,以他的年紀來看,不太可能才成年不過兩、三年的時間就把衣服穿舊,或許他本來就是撿舊衣來穿。
在每個人都盡可能穿得光鮮亮麗的面試當天,他卻穿著舊衣。
「那是你的晚餐嗎……?」他看著被紙袋包裝好的兩條吐司,試探性地問。
阿諾德看向他,稍稍不悅地蹙起眉,搖頭。以為自己對阿諾德的經濟狀況猜測錯誤,喬特稍稍鬆了口氣,但阿諾德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吃了一驚。
「是明天的三餐。」那銀髮青年淡然地說著,將紙袋塞進手提袋裡,看向瞪大雙眼的喬特,又道,「今天晚餐不是你請客嗎?難道你反悔?」
「咦?咦……?你不是拒絕了嗎?」
「白吃的晚餐沒理由拒絕吧?」
阿諾德淡淡地反問,他拎著手提袋向喬特走去,那金髮男人向後退了一步,似乎是有點提防,阿諾德在喬特的面前站定腳步,這麼近一看,才發現乍看矮小的喬特與他的身高其實並沒有相差太多,看似清瘦的身材底下也有結實的肌肉,是受過扎實訓練的指揮官該有的身板。
他不屑地嗤哼一聲,抬手撫上喬特的額角。
「傷口好得很慢。」他冷冷地道,「真是脆弱,人類。」
「我覺得已經算是很快了,畢竟沒有借助藥物的幫助。」喬特苦笑起來,輕輕撥開了阿諾德的手,「你為什麼這麼在意我的這個傷口?」
「我的口水有消毒效果嗎?」
「啊?我想沒有……」喬特打住了話,一愣,「你拿我的傷口做實驗?」
阿諾德勾起一抹冷笑,沒有回話,走出了休息室。
喬特目送他的背影離開,想到那優秀的體試成績,他不禁為阿諾德難以相處的個性感到惋惜,喬特轉過身,從架上抽出紙袋,將幾個圓麵包裝進袋裡。
「快點。」
阿諾德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喬特回頭,看向靠在門邊的青年:「你還沒走?」
「我等你請吃晚飯。」
「你是認真的?」喬特低頭看了眼手錶,「我待會兒得準備趕車……」
「那把錢給我,我自己去吃。」
喬特不太高興地稍蹙起眉。
目前為止他沒遇過這麼沒有分寸的人,喬特拎著紙袋轉過身,看向阿諾德認真的眼神,知道那青年沒有跟自己開玩笑的,喬特嘆息,拖著行李朝門口走去。
「……你想吃什麼?」
「什麼都吃。」
「小吃攤行嗎?這附近有一攤賣的基輔雞很好吃。」
「基輔雞?」
「是這裡的特色美食?你沒吃過嗎?」
看著走廊上喬特的背影,阿諾德搖搖頭,向前跟上金髮青年的步伐。
*
阿諾德是裏社會的生存者。
雖然外表看起來有二十來歲,但阿諾德說他今年才剛二十歲,在參加調查員考試之前他一直是幹著被地下世界稱作「獵蟲者」的勾當。有些蟲的某些部位非常有價值,例如鍬形蟲的角、瓢蟲的殼、螳蟲的刀等等,質地堅硬可比剛玉,地下世界裡有不少人在收集這類材料,因為進行加工後可以賣得相當高的價錢,「獵蟲者」的職業也因而崛起,他們必須趕在驅蟲對策局之前消滅蟲,取得這些有價值的材料,再透過非法交易手段賣出。
由於蟲的外殼堅硬、攻擊力強,「獵蟲者」大部分都是擁有私人軍火的集團,但在獵蟲過程中熱兵器很容易直接將蟲炸死,材料取得難上加難,報酬也就更高。與一般集體行動的獵蟲者不一樣,強勁的身體能力是阿諾德最大的優勢,他不需要攜帶武器也能將蟲肢解,獲得這些珍稀材料的機率大幅上升,他身為「獵蟲者」,在地下世界的信譽很高,也因此掙得了不少錢。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沒錢吃飯?」將從小販手中接過的基輔雞遞給阿諾德,喬特一面掏錢一面詢問,「照理來說,你應該擁有一筆可觀的財產才對。」
而且,為什麼要放棄「獵蟲者」的職業,參加調查員的考試?喬特沒有問出口,將銅板放到小販手中,看著阿諾德小動物一般好奇地嗅了嗅料理的香味。
「值錢的蟲很難遇到,而且時間太少了。」阿諾德含糊地回答,試著插起一塊基輔雞送入口中,他眨了眨眼,「……好吃。」
看著阿諾德微妙的表情變化,喬特不禁露出微笑。
「你喜歡就好了。」他將錢包收回口袋裡,重新拉住行李箱的手把,「那麼,我車票剛剛已經訂了,時間上有點趕,我就先走了。」
「去哪裡?」
阿諾德突然的問題讓喬特愣了一下。
他對這失禮的疑問而皺了下眉,為自己該不該回答而猶豫了一下,但想到對方很有可能是未來的同事,為了不弄壞氣氛,喬特才回答道:「日本。」
「為什麼?」那銀髮青年進一步追問,「日本有什麼?」
「我的老家在日本。」喬特回答的語氣略顯冷淡,似乎不願意再透露更多隱私,他轉移了話題,「今天很高興認識了你,希望你順利通過面試。」
說著,他向阿諾德伸出了手。
那銀髮青年冷冷地看著喬特僵在空中的手,而後他緩緩地伸手回握。
「……其實你不高興。」
他突然淡淡地這樣說道,喬特愣住了。
阿諾德緩緩抽回了手,轉身前冷漠地瞥了喬特一眼。
「真是偽善。」
說完,他端著手中剛拿到的晚餐慢步離開。
看著那銀髮青年瀟灑的背影,喬特感到胸口莫名發悶,他皺起眉,看向自己顫抖的手,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而後,他終於明白了,究竟什麼是「生氣」。
這是他第一次生氣。
而阿諾德成為了第一個,能惹他生氣的人。
*
搭車回日本的路上,喬特一直在生悶氣。
他在一等車廂裡沖了個涼,吃了頓豐盛的晚餐,腦中頻頻回盪著阿諾德臨走前對他說的那些話,沒想到世界上真的有這麼不懂禮貌的人,手中拿著別人請的晚餐,還理直氣壯地罵人偽善,雖然阿諾德說得沒錯,喬特的確不覺得自己認識阿諾德是件高興的事,但客套話不需要戳破是常識中的常識。
要說誠實,G也很誠實,但至少他是率直,而且誠懇,和阿諾德這種不會讀氣氛的誠實完全不同。喬特總覺得,打從自己第一次見到阿諾德以來,那銀髮青年總是處處針對自己,似乎把自己當成了他的眼中刺。
但他怎麼想,都想不到自己做了什麼會令對方不快的事。
是自己的問題,還是阿諾德這個人本身有問題?
這個疑問在喬特˙彭哥列踏進家門的瞬間就被拋諸腦後。雖說是他的家,但又已經不是他的家,這原先屬於他的住處現在成為了雲雀恭彌的據點,算算雲雀今年也不過十歲,卻已經有十八、九歲的外表和心智,高中學業才畢業他就成立了一個屬於自己的財團,而如今,喬特的家被用作財團的本部。
淒厲的慘叫聲從走廊的盡頭傳來。
認出那熟悉的哀號,喬特忍不住苦笑,他反手關上門,將行李箱搬進屋內,脫掉了腳下的鞋子,一會兒,匆促的腳步聲就從走廊傳來。
「誰都好快來救救我啊──!」
碰!
重重的悶響,明顯是有誰摔倒在了走廊。
「哇哦,這就不行了?草食動物。」
柔軟而冷酷的嗓音伴隨著哭嚎傳入耳裡,喬特忍俊不禁,他踏進玄關,拐進走廊,只見現年二十歲的彭哥列家族現任首領澤田綱吉狼狽地趴在走廊上,背上坐著的是身穿墨色和服的雲雀恭彌,聽見笑聲,這兩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澤田綱吉露出感動的神情,雲雀恭彌則略顯無趣地別開了頭,站起身。
「回來得正是時候!哥哥!」
「你回來得太早了,喬特。」
「我回來了,綱吉、恭彌。」喬特微笑起來,「你們還是一樣感情很好呢。」
「哪裡看起來像是好了啊!」澤田綱吉一臉悲苦地吐槽。
「別誤會了,只是因為你太久沒回來,我拿草食動物打發時間罷了。」雲雀恭彌收起金屬浮萍拐,緩步朝喬特走去,勾住了那金髮青年的領帶,挑逗似地勾起一抹微笑,「那,給我的禮物呢?」
「當然沒有,你除了錢之外還會想要什麼?」喬特溫和地笑了起來,摸了摸雲雀的頭,他很快注意到那黑髮少年白皙的頸子,「恭彌,項圈呢?」
「收起來了。」
「我說過最近是定期視察的時期吧?去戴上比較好。」
「我知道。」雲雀恭彌冷冷地瞇起眼,「真是令人不愉快。」
那一瞬間,雲雀瞇眼的動作彷彿和阿諾德的身影短暫重疊了,喬特稍稍一愣,但當雲雀恭彌抬眸看他時,那種重疊的傲慢感消失了,喬特露出了微笑。
「畢竟我還身為對策局指揮官,要從對策局手中保全你的性命,只有繼續陪他們演下去。」說著,喬特蹲下身來,摸了摸趴在地上澤田綱吉那頭亂得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褐髮,「到時候也麻煩你演得像一點了,綱吉。」
「我想快點回西西里,還有很多事情沒處理啊,獄寺又每小時就傳訊息來問候一次。」澤田綱吉略顯委屈地說著,坐起身,「視察員究竟什麼時候來?」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下星期?」
「那麼久?」
「你就別抱怨了,幫個忙吧。」喬特微笑道,靠上了澤田綱吉的額,「重要的雲之守護者被處決什麼的,你也不想看到吧?吶?」
澤田綱吉斂下睫,點點頭。
雖然每天總是被雲雀恭彌欺負得鼻青臉腫,他仍是無法將雲雀的性命棄之於不顧,和彭哥列過去所有領導者比起來,澤田綱吉顯得太過優柔果斷。
他是個溫柔得不適合黑手黨的孩子,卻因自己的退出而不得不擔起家族的責任,連那些血腥和罪孽都一起承擔下來,每每想到這裡,喬特便為此自責,但轉念一想,若當初繼承家族的是自己,他便不會與雲雀恭彌相遇。
「不過,能從那些公文堆裡逃出來,說不定也是件好事。」似乎是讀出了喬特的情緒,澤田綱吉安慰般地笑了笑,「只要雲雀學長不要每天追著我跑……噗!」
下顎被狠狠踹了一腳,澤田綱吉向後飛出去,背部著地,在走廊上滑行了數公尺,喬特責備地看向身後的雲雀恭彌,那正處叛逆期的少年彆扭地別開了頭。
「我不是追著他跑。」雲雀為自己辯解,「只是玩玩。」
「綱吉就算是玩伴,也是你的首領,你身為雲之守護者就不能……」
「──我是因為你才勉強擔任守護者的,沒有和這些傢伙一起群聚的打算。」雲雀恭彌冷冷地說著,轉身向樓梯走去,快步上了樓,喬特跑到澤田綱吉身邊,蹲下身查看義弟的傷勢,那褐髮青年坐起身,摀著流血的唇角,苦笑。
「沒事啦,我已經習慣了……」他安慰道,又義正詞嚴地強調,「還有,哥哥,我跟雲雀學長不是玩伴,我充其量只被當成沙包。」
「抱歉啊,我會好好訓訓他的。」掏出手巾擦去弟弟嘴角的血跡,喬特嘆了口氣,「沒想到才十年而已,恭彌的脾氣就變得這麼衝。」
「我真的沒事,哥哥。」抬手摸了摸義兄的頭,澤田綱吉溫柔地微笑道,「你才是,難得回來一次,別和雲雀學長把關係搞僵了,上樓和他說說話吧。」
看著澤田綱吉溫和的眼神,喬特禁不住笑出聲。
「你們兩個真的都長大了。」
說著,他站起身,向澤田綱吉伸出手,褐髮青年也抓著他的手,從地上站起身,澤田綱吉稍微比了下自己和喬特之間微小的身高差距,而後他們相視而笑。
「歡迎你回來,哥哥。」
「嗯,我回來了,綱吉。」
*
喬特休假的這幾天,雲雀恭彌總是賴在他身邊。
在雲雀還年幼的時候,喬特就不得不離開他到歐洲去受訓,等雲雀能夠上學時,朝利雨月也離開他,追隨著喬特到歐洲成為調查員,雲雀恭彌的照顧工作自然由彭哥列家族接手,當時剛升上國中的澤田綱吉欣然接受他,願意讓雲雀恭彌成為十代家族的一員,但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初次見面看似還年幼的半蟲和人類的成長速度截然不同,短短三年之間他唸完了小學,再下個三年,雲雀恭彌已經唸完高中,身高也超過了澤田綱吉。從前澤田綱吉還以為和小半蟲玩打鬧遊戲無關緊要,但這一切竟就成為了他十年沙包生涯的開端。
四年前,因為前代首領身為驅蟲指揮官的嫡子已經成功奪回家族發源地西西里島,並將之逐步改變回適宜人居的城市,為了響應西西里復甦計畫,睽違了二十一年,彭哥列家族將本家從日本再次遷移回到西西里島,澤田綱吉當時邀請了雲雀恭彌一起前往,但那少年卻說什麼也不肯離開日本。
對曾經在研究本部裡受盡各種不人道實驗的他而言,這個曾和喬特一起生活過的家就是一切尊嚴的開端,而雲雀恭彌不會放下尊嚴。
雖然他和喬特的相處時間算不上太多,但澤田綱吉看得出,雲雀非常喜歡喬特,當時將他從死亡的恐懼之中救出的喬特就如同他的父母,不管後來再有多少人親近他,都不能取代喬特在他心中的地位。
澤田綱吉也很喜歡喬特,但喬特的存在對他而言也是一個陰影,自從喬特被剝奪繼承權以來,家族裡的長輩不斷拿他和喬特作比較,彷彿不管澤田綱吉再怎麼努力,都無法勝過那個一直保持完美的家族嫡子,即使如此,只要每次看見因成為調查員而逐漸展露笑顏的義兄,澤田綱吉就會有咬牙繼續承擔責任的勇氣,因他總是想起,當喬特還是家族少頭領的時候,那少年從來沒有真心笑過。
正因為這樣敬愛著自己的兄長,澤田綱吉偶爾會對雲雀恭彌如此受寵而吃醋,雲雀恭彌也時常對喬特寵溺澤田綱吉而感到不快,一個作為「弟弟」,一個作為「孩子」,兩個人保持著一種微妙的競爭關係,或許這也是雲雀總是追著他打的理由,這層關係在雲雀恭彌成為了他的雲之守護者之後,仍然沒有改變。
因此,澤田綱吉不能否認,當他端著點心上樓,推開門卻看見雲雀恭彌趴在喬特腿上睡午覺的時候,他的心中的確浮現了一絲不快。
「啊、麻煩你了。」喬特輕撫著少年柔軟的黑色髮絲,悄聲說著,拍了拍身旁的空床鋪,「綱吉,要不要也睡一會兒?我想你也累了。」
「不用了,是說哥哥,我都已經二十歲了。」澤田綱吉將和菓子放在書桌上,苦笑起來,「……要是雲雀學長平時也這麼溫順就好了。」
喬特小聲輕笑,比了個安靜的手勢。
懷裡的雲雀恭彌稍稍動了一下,卻沒有睜開眼睛,但澤田綱吉卻總覺得雲雀聽見了,他心虛地快步離開了房間,關門前和喬特揮了個手,心想明天早上喬特前腳一走,他大概又要被狠揍一頓了。
門板輕輕關上的聲音響起,雲雀恭彌雙眼微睜。
他翻了個身,仰頭看向喬特的臉,抬起手來輕輕抓住了那一綹金色的瀏海,輕輕向下扯,喬特也被動地彎下身。
「工作怎麼樣了?」那少年輕聲問,手指向上撥開了喬特的瀏海,望著那額角的紗布,淡淡地瞇起了眼,「……你受傷了。」
指尖觸碰傷口的一剎那,雲雀恭彌的身影再次與阿諾德重疊了。
喬特抓住雲雀的手,將少年的指尖從自己的紗布上移開,為自己想起了討厭的人而感到不快,望著雲雀疑惑的眼神,他搖搖頭,露出溫暖的微笑。
「只是一點小傷。」他輕聲說著,緊握住少年的手,「不用太擔心。」
「我不喜歡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受傷。」
「這是工作。」喬特閉眼微笑,「我也不喜歡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欺負別人。」
黑髮少年不悅地蹙眉,坐起身,「管真多啊,喬特。」
「聽好,恭彌,以你的心智差不多也是個成年人……」
突然響起的來電提示音打斷了喬特的說教,他點開手錶的立體螢幕,雲雀恭彌趁機摀著耳朵走出房間,喬特看著那少年離去的背影,嘆息。
他再次看向螢幕,來電者是拉爾˙米爾奇,喬特按下了通話鍵。
「是我。」他道,「怎麼了嗎?」
『太慢了!』拉爾訓斥的聲音傳來,『響三聲就要接!』
面對職場前輩的訓話,喬特無奈地嘆了口氣。
「拉爾小姐,我現在可是在休假……」
『休假不能成為逃避責任的理由!』拉爾嚴厲地斥責,『調查員面試有一小組有爭議,需要半數以上一級指揮官的認可,我現在把視頻傳給你。』
「面試?」喬特苦惱地問,「我負責的不是第二階段啊。」
『少囉嗦!你是一級指揮官吧!』
喬特將腕錶拿得遠遠的,將臉埋進枕頭中逃避前輩的訓斥。難得的休假期間還要處理工作是誰也不願意的事,一會兒,檔案傳輸成功的提示音傳來,喬特抬起頭,視頻的檔案不大,只有五分鐘,他勉為其難地點開。
畫面映入眼簾的瞬間,喬特愣住了。
那是阿諾德和戴蒙˙斯佩德。
在最後一階段的虛擬實境實技測試階段,這兩個特立獨行的獸人和人類被分在了同一組,喬特坐起身仔細觀看影片,只見兩人戴上了頭盔,周圍的畫面也跟著切換為實境模式,環境是雨林,空氣極端濕熱,他可以看見應試者兩人因為感官同步連結而露出相當不舒服的表情,四周虛擬的動物音效又擾亂聽覺,隨機抽取實境而得到這個狀況,對面試者可是個下下籤。
影片中的斯佩德站在原地,而阿諾德手中握著槍,向前走了幾步。
第一波襲來的是雨林毛蛛,蛛蟲集體從樹上衝下來的瞬間,可以很明顯看見斯佩德的肩膀顫抖了一下,不由分說舉槍向上掃射。而相較於情緒亂調的斯佩德,阿諾德可以說是相當冷靜,他用雷射槍截斷了幾株較細的樹,製造出一處空地,以此為堡壘進行防守,斯佩德也隨後跟進,但比較胡來的方式是,比起想辦法用雷射槍對付蛛蟲,阿諾德將每隻逼近的巨大毛蜘蛛全數踢飛。
由於第一階段的身體能力資料已經輸入電腦,虛擬畫面並沒有出現BUG,一隻隻毛蛛蟲在銀髮青年強勁的踢擊下飛了出去,他以肉體搏鬥作戰的方式明顯讓身旁的斯佩德愣住了,喬特想,或許這就是該組受到爭議的主因。
通過了蛛蟲關卡,巨大蜘蛛連著已被消滅的屍體殘片一同消失,面試者兩人只有三十秒的時間得以喘息,緊接著下一波襲來的是蝶蟲,從畫面的左側飛出了大群的蝶蟲,畫面右側的樹上則佈滿五彩斑斕的幼蟲,斯佩德和阿諾德很自然地靠在一起,但兩人卻一起舉槍對準了幼蟲。
開槍。
射殺幼蟲的瞬間,蝶蟲也從後方襲來。
阿諾德輕巧地一躍,跳上了蝶蟲的背部,大膽地抓住蝶蟲的觸角,從沒有出現過這麼脫離常理的面試者,虛擬蝶蟲不再起飛,在地上掙扎了一會兒,蟲角就這麼被硬生生拔斷,後方襲來的幾隻蝴蝶也接連喪生在阿諾德的暴力之下。另一方面,斯佩德則是目不轉睛地繼續收拾幼蟲,樹冠上方幾隻幼蟲開始結蛹,雖單靠一把雷射槍無法在短時間內解決上百隻幼蟲,但斯佩德卻沒有停止射擊。
凡是能撐到這個階段還沒被蟲襲擊而失去資格的參加者,都將面對最令他們震撼的一幕──阿諾德收拾完了所有蝶蟲,轉過身,抬起頭,卻愣住了。
從蝶蛹之中破出的,是長著漂亮蝶翅的嬰兒。
阿諾德手中的槍落上了地板,斯佩德卻咧開一抹瘋狂的笑意。
他毫不猶豫地扣下板機,射穿了那些嬰兒的頭部,攀在樹上的嬰孩失去力氣,屍體一一下落,在看到這一幕的瞬間,喬特的臉色刷得慘白。
他以為阿諾德會像G當年阻止自己一樣上前阻止斯佩德,但是他錯了。
只見那銀髮青年蹲下身撿起了槍,他的眼神一瞬間轉冷,冷得令人發寒,他瞄準樹底,射擊,雷射向側一劃截斷了樹幹,大樹瞬即倒下,滿樹的半蟲嬰兒或有飛出去,或有被壓成肉醬,一個小男孩恰巧飛進了阿諾德的懷裡,他哭鬧著,扭動著小小的身子,阿諾德的嘴角滑開一抹嘲諷似的笑,丟下槍。
他伸出手──拔斷了嬰兒的頭。
鮮血如湧泉般噴濺而出,虛擬實境也在此時消失,四周變回原本的面試間,傳來監考官嘔吐的背景音,喬特摀著嘴,因方才血腥的一幕而全身發冷。
這是怎麼回事?
他是人類嗎?
為什麼下得了手?
喬特想起了面試結束後若無其事打包吐司的阿諾德,一臉平淡地要求他請客,甚至還向自己蹭了一頓晚餐的阿諾德,雖然當時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但再看過影片之後,喬特對那銀髮青年的印象完全改觀。雖說阿諾德是「獵蟲者」出身,但會做出這種事的根本已經不是獵蟲者──只是單純的殺人魔罷了。
喬特抬手摀住臉,發現自己流了一身冷汗,雙手顫抖得厲害,他深吸一口氣,拆下腕錶扔到床上,快步衝出房間,奔下樓。聽見急促的腳步聲,雲雀恭彌捧著茶走出茶室查看情況,喬特向他奔去,伸出雙手,將那黑髮少年緊緊抱入懷裡,茶杯落下碎了一地,溫熱的茶水在地板上漫開來,濕了他們的雙腳。
雲雀恭彌愣愣地任喬特擁抱著,注意到那金髮青年的身體微微發顫。
「喬特……?」
「──永遠不要到歐洲去,恭彌。」
那青年顫抖地說著,將懷裡的少年又抱得更緊了些。
「留在日本,留在並盛就行了……」他喃喃地說著,低頭將臉埋進了少年的肩窩,「我會保護你的……絕對。」
那堅定的嗓音像是給對方的誓言,又像是說給自己的鼓勵。
雲雀恭彌被緊按在金髮青年溫暖的懷裡,斂下睫。
那雙灰藍色的眼眸裡飽含著複雜的情緒。
「……我知道了。」
少年淡淡地說著,抬手緊摟喬特的頸子,卻沒有給出任何承諾。
*
縱然喬特極力反對,還是有半數以上的一級指揮官認同了那一小組的面試。
周一早晨在往南歐的快車上得知這個消息時,喬特˙彭哥列陷入了低迷的沮喪之中。但是他可以理解那些指揮官的決定,阿諾德極端卓越的身體能力對驅蟲對策局而言是必要的,能夠冷靜屠殺半蟲的斯佩德也是個傑出的人才,比起人格缺陷的風險,在各個前線挹注戰力才是目前的首要目標。
那兩個人比起「蟲」,對「半蟲」更有著超乎尋常的恨意。
想到自己同樣身為半蟲的雲雀恭彌,喬特擔心地蹙起眉。
雲雀恭彌同樣有著相當卓越的身體能力,甚至可以說是現在彭哥列家族裡面最強的守護者,但要是因為自己的關係,不小心在阿諾德或斯佩德面前暴露自己半蟲的身分,人類之驅的斯佩德或許還能敵過,但像阿諾德那種徒手殺蟲的怪物絕對不可能敵得過。想到這裡,影片中半蟲嬰兒被肢解的畫面再次閃過腦海,喬特摀嘴忍下強烈的反胃感,閉上眼,默默在心中立下了誓言。
絕對不能讓阿諾德和雲雀恭彌見面。
即使拼上性命,也要阻擋任何可能性。
──但理想充其量只是個理想。
命運之輪一旦開始轉動,誰也無法阻擋她的行進,喬特這天一早踏進位於西西里的本部指揮官辦公室時,映入眼簾的那三張熟悉臉龐讓他僵在門口。
朝利雨月、阿諾德,還有戴蒙˙斯佩德。
「啊、喬特,歡迎回來!日本的一切都還好吧?」正在泡茶的朝利雨月見上司回歸,抬頭勾起一抹爽朗的微笑,「跟你介紹一下,雖然我聽說你已經在面試中見過他們了──這兩位是今年的合格者,戴蒙斯佩德和阿諾德,從今天開始,要在我們地中海前線西西里本部實習。」
「雖然已經不是初次見面……早安,喬特˙彭哥列。」沙發上的斯佩德悠哉地輕笑起來,「按照我先前說過的,我來取代你的位置了。」
「今天開始要在這裡打擾了。」那藍髮青年身旁的阿諾德淡然說著,低頭優雅地啜了口茶,「吶、作為上司,偶爾請吃飯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說著,他向瞪視著自己的喬特˙彭哥列勾起了一道淺笑。
在現在的喬特眼中,那抹微笑恐怖得令人發寒。
-第二章(新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