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末,日本東京。
陰暗的天空遍布著烏雲,氣象預報說今晚會下起小雪,雲雀杏風看著窗外,瘦小的身子因寒冷而一陣顫抖,她雙手環抱在胸前,上下搓著手臂,打了個哆嗦,看著少女如此誇張的表現,沙發上的金髮少年不禁笑了一下。
「那麼冷的話,關上窗不就行了?」他問,杏風瞪了他一眼。
「穿著溫度調節衣的死歐洲人不要說話。」她惡咒道,拉上窗簾,轉身走到沙發邊,「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麻煩你少說兩句。」
「我不過是問了個問題,你也太嚴重了。」
「閉嘴。」
雲雀杏風心情惡劣地低聲命令,少年聳肩笑了一下。
「他們會沒事的。」他淡淡地說著,滑動著手錶上方顯示的立體屏幕,「剛才我看過新聞報告,說驅蟲官已經趕到現場了。」
「……那又怎樣?那些人靠得住嗎?」
「不如我讓部下開車在附近找找看?」
面對少年如此提議,雲雀杏風不悅地皺起眉:「你這死有錢人。」
「你真是不留口德。」少年笑了兩聲,卻也沒生氣,「又還不確定是雄是雌,就算你的父母被盯上,頂多只有一個人會……」
「──你不要烏鴉嘴!喬特˙彭哥列!」
面對少年拙劣的安慰,雲雀杏風一股火氣從腹腔衝上。
就在方才,東京區發佈了「蟲警報」,在澀谷舊街區的上空出現了「蟲」,且可能是新種的「飛蟲」,但很不幸的是,雲雀家的父母在三十分鐘前兩人一起出門去超市購物了,如今不知身在何處的他們正暴露於危險之中。
在自己因父母的安危而焦心的時刻,這金髮少年竟然顯得一臉事不關己,雲雀杏風氣憤地向喬特的臉揮出拳頭,彆扭的一拳卻被少年微笑著接下了。
少女啐了一聲,別開頭。
「像你這種人,最好快點滾回歐洲去。」
「這是對青梅竹馬該說的話嗎?」
「你以為我喜歡和你當青梅竹馬啊!」
少女浮躁地低喝一聲,喬特嘆了口氣,關掉了立體螢幕,站起身。
「今天實在沒辦法跟你對話,我先回去了。」他淡淡地道,「還有,我的部下已經在剛才接到伯父伯母,你可以放下心來好好休息了。」
雲雀杏風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她低垂下頭,似乎是想為自己剛才的無禮道歉,卻又始終拉不下臉,美麗的東方臉蛋因苦惱而微皺,她握緊拳頭,轉過身。
「隨、隨便你回不回去啦!」
知道那是少女的彆扭,喬特露出了微笑。
「那麼,今天我就先走了。」那金髮少年一面說著,一面拾起自己的羽絨外套,穿上,「記得把窗戶關上,要是著涼了可不好。」
「要、要你管啊……」
聽著漸遠的腳步聲和隨之而來的關門聲響,杏風感到自己的雙頰紅得發燙。她抬頭看向不斷送入冷風的窗口,身體卻似乎不再那麼寒冷了,胸口有一股暖暖的情感湧了上來,她露出了安心的微笑,走到窗邊。
——啪啪。
翅膀振動的聲音。
起初,雲雀杏風以為,那是一隻鳥。
窗簾被突如其來的強風吹起,書桌上的紙卷飛起,灑落一地,少女低聲抱怨,急忙要關上窗戶,窗框卻在此時被擋下了。
她抬起頭,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瞬間,映入眼簾的是──籠罩了天空的巨大翅膀。
*
──昨天澀谷區發佈了蟲警報,各位同學都還平安嗎?
教師半帶沙啞的嗓音自講台上傳來。
──有沒有人昨天看到蟲的?
──網路上有人照到相片。
──翅膀……看到翅膀了嗎……
──好像是一隻母蟲啊……
早課時間的話題圍繞在昨天下午出現的飛蟲之上。
喬特˙彭哥列趴在桌面,一面漫不經心地滑動著眼前的立體螢幕,一面聆聽教室內的熱烈討論,他望向隔壁的空桌,無精打采地斂下了睫。
雲雀杏風沒有來上課。
他懷疑雲雀杏風是否因昨天那扇沒關的窗戶而感冒了,但今天早上,學校並沒有接到雲雀家打來請假的電話。昨天自己的部下將雲雀家的雙親平安送回家中之後就離開了,喬特有點後悔當時沒讓他們上樓確認杏風是否還在屋內。
如果是蟲的話……
飛蟲大多是卵生蟲類,喬特暗暗想著,若真如情報所說是一隻母蟲,應該不會對女性下手。如果不是因為蟲襲,那雲雀杏風多半只是普通的感冒。
「應該……沒必要在意吧……」喬特喃喃地說著,側頭望向窗外。
──蟲。
人們如此稱呼這十五年前從宇宙侵襲而來的生物。
之所以如此稱呼它們,是因為其外型與地球上的昆蟲幾乎相差無幾,只是,兩者之間有個肉眼就能區分的巨大差異,那便是「蟲」那與人類相去不遠的巨大體型。它們堅硬的外殼和可怕的攻擊力儼然就是人類新的天敵。
但是,「蟲」並不是來地球尋找食物的。
更正確的說,他們尋找的是「繁衍後代的方式」。
這十五年間,由於蟲快速的侵略,非洲大陸已經淪陷成為蟲的據點,為了阻止蟲害擴散,驅蟲對策局在世界各地如雨後春筍般成立,崛起的人類大量利用高科技熱兵器逐步縮小蟲的活躍範圍,慢慢奪回了他們原本的居住地。
即使如此,偶爾還是會有一、兩隻「蟲」,出現在都市之中。
但是,就算「蟲」突然出現在人類的領地範圍內,當局也會以最快的速度發佈蟲警報,疏散民眾的同時,驅蟲總局也出擊消滅入侵的「蟲」,至今為止並沒有聽說出現什麼受害者,因此喬特始終相信,蟲害一切在掌握之中。
蟲子是很脆弱的。
那種東西,能對人類造成什麼危害?
──叮咚。
按下雲雀家的門鈴,喬特撐著被雪花打濕的紅色雨傘,茫然地望著杏風家的大門──雲雀杏風已經缺席三天了,按電鈴沒人在,電話也沒人接。
喬特重重地嘆了口氣。
是去旅行了嗎?
雲雀家的夫婦性格浪漫,也曾有帶著杏風請假一周去北美遊玩的先例。
「至少跟我報個平安啊……」他看著錶上浮現的立體營幕,訊息對話欄中沒有任何新訊息,喬特擔憂地皺起眉,嘆息,「你在哪裡啊……杏風……」
或許作為青梅竹馬,他對杏風是過度關心了。
想起那少女時常擺著一張臭臉,或許就是不想和自己太過親近,喬特反省最近是否有太踰矩的行為,寫了張紙條投進雲雀家窄小的信箱裡,轉身離開。
*
第五天,杏風持續失蹤下去。
教師也開始感到奇怪,雲雀家的電話已經撥打了數十通,沒有任何一通有回應。房屋門窗都是緊閉的,窗簾也全拉上,或許全家一起去長途旅行了。
喬特每天放學後都在雲雀家門前徘徊,信箱的信已經要塞滿了,任誰都看得出房子裡沒人,而他傳給雲雀杏風的信息已超過一百封,卻沒有一封回訊。
喬特試圖用各種說法安慰自己,雲雀杏風不過是出外旅遊了。
但是第七天的早晨,雲雀家開始飄出臭味。
少年再也按捺不下焦慮,他打了電話報警,在警察趕到以前一直待在屋外等候,幾隻蝴蝶撲撲翅膀飛到他的身旁,喬特靜靜望向那些美麗的生物,蹙起眉。
這個季節該有蝴蝶嗎?
那些脆弱而美麗的彩蝶繞著圍牆飛舞著,一會兒又翩翩飛進了雲雀家,喬特站在圍牆外,倏地,他的胸口油然生出一種強烈的情感。
──恐懼。
他解開了書包的釦子,觀望了下四周,雙手匆忙伸進書包裡,組裝藏在內側夾層的手槍,上膛,警笛聲從遠處傳來,喬特將雙手從書包裡抽出,不一會兒,從轉角駛入的警車關掉了警笛,在距他不遠處停下,車門開關幾聲,下車的是兩個看起來沒有什麼幹勁的中年警察,其中一個甚至還在喝咖啡。
「報案的就是你嗎?」其中一個大叔問,見少年點點頭,他又將視線移向牆上的門牌,「雲雀家……啊、就是這裡吧?」
「他們已經失蹤七天了。」喬特解釋道,點開手錶上方的螢幕,出示自己的電子學生證,「這戶人家的女兒雲雀杏風和我是同班同學,這七天以來沒有接到請假的電話,也沒有收到她任何消息,今天早上開始,房子的周圍飄出臭味。」
說到這裡,他看見那個喝咖啡的警察放下咖啡,鼻子向空中嗅了嗅。
「有嗎?」他問,一會兒又自問自答,「啊啊、的確有,味道很淡。」
「你確定是從這一戶飄出來的嗎?」那個起初問話的警察也跟著嗅起味道,「她的父母呢?不可能全家都七天沒出門吧?」
「或許看了這個信箱您就會明白了。」喬特淡淡地說著,指向已經被信件塞爆的信箱,「再說,不太可能有人連著七天不使用網路。」
「啊啊、的確是。」那警察思索了一會兒,看向後方手拿咖啡的同事,「喂,松田警官,你申請一下雲雀家網路公司的記錄調閱權限。」
「是、是。」那人不是很情願的回話,從口袋裡掏出立體螢幕顯示器。
「他們有沒有可能是全家去旅行了呢?」
「我也懷疑過這個可能性。」喬特平靜地回答,「但是我已經傳了一百多封訊息給雲雀家的三個人了,就算在太平洋上他們也應該收得到。」
「掉進深海裡就不一定了吧?」警察打趣地說著,而後自己哈哈笑了幾聲,但在注意到喬特冷淡的眼神後,他尷尬地清了清喉嚨,「總之,我們先進去看看吧,松田,向法院申請搜索權限。」
「好、好……」名為松田的警官打了個呵欠,慢吞吞地點著螢幕。
喬特有些不耐煩。
一向心平氣和的他很少會有焦躁的情緒,但是在等待搜索權限批准的短暫十五分鐘內,他卻焦躁得想吐。他靠在圍牆上,雙手環抱在胸前,有幾隻蝴蝶停在他的肩膀上,他聽見自己的心臟怦怦地跳著,不安讓他的情緒又更加急躁。
這十五分鐘就像十五小時那樣漫長。
「……好,許可下來了。」半晌,名為松田的警官才開口說道,將喝完的咖啡罐一捏,隨手放在地上,「我們可以出發了,茶木警官。」
「啊、喔……好。」正倚靠在車邊休息的中年警官點點頭,戴上配槍。
他們推開大門,魚貫進入圍牆內,喬特跟隨在兩名警官後方,然而一走進院子裡,前方兩名警官傳來驚嘆,他卻因眼前的景象而感到極端恐怖。
──無數的蝴蝶在飛舞著。
在這冷得結霜的天氣裡,他們竟像過境的蝗蟲般貼滿整片落地窗,屋簷下或比較溫暖的角落也聚集了大量的蝴蝶,那鮮豔又繽紛的色彩令人感到背脊發涼。
「這還真是壯觀。」松田警官一面笑著讚嘆,一面用顯示器拍照。
臭味越來越濃,兩名警察以搜索票的條碼掃開電子門鎖,推門的剎那,異樣的臭味直撲而來,松田和茶木兩人捏著鼻子別開頭,喬特也摀住了口鼻。
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腐爛的味道。
「搞什麼……忘了倒垃圾了嗎?」茶木警官厭惡地道,回頭看向喬特,「你待在這裡吧,少年,我們可沒有收到讓報案人一起搜索的許可。」
喬特的臉色微僵,但他仍是點點頭:「請務必小心。」
松田警官聳肩,捏著鼻子跟在茶木的身後走進屋內,除了那股臭味以外,屋內乍看之下沒什麼異狀,喬特站在屋外目送兩名警官入內,他瞇起金紅色的眼,注意到走廊上似乎留有什麼淡綠色的液體,一直延續到樓梯上。
茶木似乎也注意到了那些莫名的液體,他打開手電筒走了過去,身旁的松田幫忙拍照存證,茶木戴上手套,蹲下身來,沾了一點液體,抬手時,指尖與地板在空中牽出一條半透明的綠絲──看來這是某種黏液。
「茶木警官,我覺得不太對勁……」一直表現散漫的松田此時緊張了起來,「我們連絡驅蟲總局好嗎?要是這是蟲的分泌液……」
「──蠢貨!要是這不是蟲,不就是丟我們警察的臉?」茶木低聲斥責,卻也顯得不太自在,「回局裡以後會成為笑柄的,等蟲出現了再說。」
松田閉上嘴,臉色頗為難看。
他站起身,似乎不打算與低聲說教的茶木一起繼續觀察黏液,松田向四周張望著,通往起居室的門是緊閉的,往廚房的門卻是開的,黏液似乎是從走廊一路滴進了廚房,松田豎起耳朵,聽到廚房裡傳來細小的聲音。
「茶木警官……」他拍了拍茶木的肩膀,悄聲提醒,「安靜一下。」
原先口中一直在念叨著些什麼的茶木閉上了嘴,兩人側耳仔細聆聽,從廚房的深處,似乎傳來了一種類似咀嚼的細響。
「是野狗吧……」茶木不太確定地說,站了起來,「松田,去看看。」
「為、為什麼是我……」
「少囉嗦!我是上司吧!」
在茶木粗魯的催促下,松田吸了口氣,強裝出鎮定的樣子朝廚房走去,他一步步緩慢地踏著,在廚房前停下腳步,喬特可以很明顯看到他的肩膀在顫抖,而後,松田朝廚房慢慢探入了頭。
──噗咻!
咚……空隆空隆。
「松……松田?」
異樣的聲響傳來,茶木恐懼地問,卻見松田的身體緩緩下滑,癱倒在地。
「喂!松田……!」
正要過去的茶木突然煞住了腳步。
──松田血淋淋的頭從廚房裡滾了出來。
喬特嚇得瞪大了雙眼。
「松、松田!松田──!」茶木驚嚇得退後好幾不,掏出槍袋裡的槍指向廚房,大聲嘶吼,「誰、誰在那裏!快點!快點給我出來!我是警察!」
然而,下一刻出現在眼前的景象卻讓茶木勇氣盡失。
蟲腳。
巨大的複眼。
以及觸角。
從廚房探出的──是一隻與門板差不多巨大的蝴蝶。
「蝶蟲……」喬特震驚地看著眼前的怪物,雙腿不禁發軟,他下意識地扶助了門框,「怎麼會……不是說、飛蟲類中沒有發現蝶蛾種嗎……難道……」
──難道是七天前在澀谷出現的新種?
赫然響起的槍聲讓喬特彷彿醒了過來。
茶木對著那慢慢逼近的蝶蟲開槍,子彈卻不斷從那龐然巨物的身體上彈開,喬特退後了幾步,注意到蝶蟲的身後緩慢爬出了一個黑影。
那是一隻叼著斷手的幼蟲。
在認清那肉綠色怪物的正體後,喬特的臉色一瞬間轉為鐵青,那醜陋的怪物咀嚼著嘴裡的斷手,蟲嘴不斷發出皮肉撕扯的聲響。
那是一隻較為細瘦的、女人的左手,喬特忍住強烈的反胃感,強迫自己直視那隻斷手,只見在沾血的無名指上似乎有什麼發亮的金屬物品。
是戒指嗎?
那就是說,伯母已經──
喬特的視線隨即移向沾有綠色黏液的樓梯。
「──杏風!」
喬特衝進屋子裡,朝樓梯飛奔上去,他其實很害怕,但與其說是勇氣,有什麼更強烈的情感驅使他邁開步伐,他聽見茶木警官的慘叫聲從樓下傳來,但他發抖的雙腳沒有停下。循著記憶中的路線找到雲雀杏風的房間,門是開的,屍臭味越來越重,喬特聽見自己的心臟在怦怦狂跳,他用力撞開了門。
「杏──」
未出口的話與卡死在喉中。
雲雀杏風倒在地板上,全身發出腐爛的臭味,她的軀體腫脹得誇張,臉頰和四肢卻異常消瘦,就彷彿變了個人似的,喬特快步朝她跑過去,在她身旁跪下,他抱起少女癱軟無力的頭,只見雲雀杏風緩慢地睜開了雙眼。
「杏風、杏風!」喬特焦急地呼喊,少女的嘴角滑開一抹虛弱的笑。
「喬……特……」
她的聲音虛軟得只剩氣音。
「好……慢……」
「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唔!」喬特的斥責在他看見雲雀杏風右手的瞬間全部打住,他震驚地看著那連同終端手錶一起被削掉的斷腕,淚水不由自主地落下來,喬特抬手胡亂抹去眼淚,咬牙。
「杏風、杏風你忍耐一點,我馬上就帶你出去……!」
「不──唔!噁咳!噗噁……噁噁!」
少女的身子猛然一震,吐了喬特一身胃液,少年完全愣住了,雲雀杏風突然發出一陣虛弱的哀號,她稍稍弓起背部,似乎是想蜷起身子,卻已經連最後一點氣力都沒有,喬特彎身試圖想抱起她,她卻又突然掙扎得更加厲害,不知如何是好的少年愣愣地站起身,看著他重要的兒時玩伴在地板上掙扎著,而後,少女的動作慢慢僵住了,她幾下抽搐,口中慢慢吐出白沫。
少女瞪著雙眼,一口臭血順著嘴角流出。
「杏……風……?」
喬特試圖呼喚,卻沒有得到少女任何回應。
他蹲下身,伸手想測雲雀杏風的鼻息,那少女的身子卻在此時顫抖起來,但與其說是人體自發性地顫抖,更像是被什麼東西搖動著,喬特看著少女那不斷凸起又凹下、凹下又凸起,宛若活物的腹部,一股恐懼感直從背脊竄上,喬特嚥了口口水,握緊拳頭,伸手捏住少女的衣襬,掀開。
喬特的臉色一下子唰地慘白。
在雲雀杏風的腹部扭動的──是一隻肉黑色的幼蟲。
幼蟲的上半身在空中擺動,醜陋的嘴一張一合不斷尋找食物,血淋淋的下半身還停留在雲雀杏風的發臭腐爛的腹腔之中,它左右擺動著那巨大的紅色複眼,而後,他向著喬特停了下來,蟲嘴的張合也停止了。
在蟲嘴的上方,緩緩睜開了一雙細小的眼睛。
那是人類的眼睛。
喬特驚嚇地摀住嘴,向後跌坐在地,他終於按捺不住反胃感,轉頭吐了一地,那幼蟲用那雙妖異的眼睛注視著他,身體一節、一節擠出了杏風的體外。
幼蟲的口微微張開,喬特可以清楚看見巨大的口腔內長滿人類細小的牙齒。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
從幼蟲的口中,竟發出了人類嬰孩一般的哭叫。
喬特的腦袋已經因驚嚇過度而無法再思考,他愣愣地看著哭嚷的幼蟲,而後,他聽見了翅膀振動的聲音。
喬特赫然回過頭,只見巨大的蝶蟲就出現在自己身後。
蟲腳和蟲腹上滿是鮮血,喬特不敢想像茶木警官的下場是什麼,他知道下一刻死的就是自己,然而,在「死亡」這個意念閃過腦海的瞬間,一股力量猛然竄上,喬特幾乎是憑著直覺猛然翻過身,一把菜刀就落在自己剛才的位置。
蟲會用刀?
喬特想著,原本虛軟的身體現在充滿了力量,他蹲著身子,看見蝶蟲那宛若觸手一般的吸食器捲出了另外一把水果刀,喬特伸手探向書包內。
是高智慧生物嗎?
他想著,卻意外發現自己竟出奇地冷靜。
水果刀在下一刻被拋甩出去,喬特側頭閃過了飛刀,刀尖甚至連他的臉頰都沒有擦到,他抽槍瞄準眼前的龐然巨物,蝶蟲似乎也發怒了,它朝喬特衝過來,巨大的翅膀揮亂了房間所有的擺設,喬特咬牙跑向左側避開蝶蟲橫衝直撞的攻擊,子彈只有一發,他知道自己在確實能打中以前不能冒險。
要是沒有打中,他必死無疑。
水果刀再次從後方飛來,喬特抬手用槍身揮開了飛來的刀子,奔跑的腳步卻在此時絆到雲雀杏風的屍體,少年踉蹌了幾步,撞在窗前,他隨即站起身回頭,但卻晚了一步,蝶蟲已經近得讓他沒有舉槍的時間,喬特的雙臂被有力的蟲腳按壓在窗上,他清楚看見那蝶蟲的腹部尾端化作尖利的刺。
不好的預感竄上。
喬特咬牙,用力一扭身子,蝶蟲的尾刺失了準,刺進他的側腹,喬特因疼痛而瞇起眼,他看向拿槍的右手,試圖扭動手腕,然而巨大的蟲腳桎梏他的行動,他感到自己的手腕疼得像是要折斷了,槍口還是無法對準蝶蟲,巨蟲的尾刺塞在他體內一段時間,他看見蟲腹蠕動著,喬特赫然瞪大了雙眼。
有什麼東西……進去了。
肉黑色幼蟲爬出雲雀杏風體外的畫面再次閃過腦海的瞬間,赫然竄上的恐懼感讓他爆發極大的力量,少年的右肘奮力向後一撞,窗戶破碎的聲響傳入耳中,碎裂的玻璃承受不住蝶蟲壓制的重量,整面玻璃應聲碎開,喬特從二樓的窗口摔了下去,連同部分碎玻璃一起,僥倖落進庭院的草叢之中,漫天蝴蝶被驚起,向上翩翩飛去,喬特在蝶翅的間隙之中,看見了那隻攀在窗口的巨大蝶蟲。
原來如此。
他想著,被碎玻璃刺得鮮血淋漓的手舉起了槍。
──就是用這個方法進入了雲雀家吧。
蝶蟲張開翅膀的瞬間,少年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板機。
子彈穿入了蝶蟲的胸部,停留在蟲的體內,蝶蟲的動作停住了,巨大的身體攀著窗口,一陣抽搐,而後,失去攀附力氣的蟲腳讓巨大的蟲體下落。
但它沒能來得及落在喬特身上。
深埋在蝶蟲體內的子彈在剎那間爆發,巨大的爆炸威力將蟲在空中炸成了萬片碎屑,漫天鱗粉灑落,彷彿初冬的一場細雪。
喬特看著被炸成粉屑的蝶蟲,舉著槍的手緩緩垂下,他抬起顫抖的左手,撫上滿是鮮血的腹部,而後,他緩緩垂下了眼簾。
少年躺在草叢之上,失去了意識。
-第一章(蝴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