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人……特別是基因改造得越少、也就是越靠近第一代的獸人,在蟲眼中會傾向被判斷為動物,所以不太受到蟲的攻擊。」
將繃帶一圈圈纏上斯佩德受到輕微擦傷的手臂,納克爾解釋道。
「而且……嗯,雖然是個不對外公開的秘密,還是告訴你吧。」納克爾將繃帶打了個小結,剪斷,而後輕聲嘆息,「野生動物、或是獸性越強的生物,似乎能和蟲溝通,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麼原理,不過……我是第四代的獸人,老實說……我有時後能夠查覺到『蟲』的意念,所以我很難下手殺他們。」
「第四代?哼嗯……」斯佩德看了看自己被妥善包紮的手臂,又問,「G……指揮副官他也察覺得到?」
他更想問的是,阿諾德察覺得到嗎?
「他究極不能啊。」納克爾輕鬆地笑了笑,起身將剪刀和藥罐放回架上,「G已經是第五代了,又混了太多種族的血,幾乎和人類沒什麼差異,所以他才能擔任衝鋒的角色……不過喬特也很體貼,知道我下不太了手,就讓我擔任輔助。」
斯佩德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他正思考別的事情。
那個半蟲,臨死之前發出了聲音。
「那半蟲呢?」斯佩德抬起頭,接著問道,「你聽得懂半蟲說什麼嗎?」
「呃……我沒聽過半蟲說話?頂多是他們剛孵化時會哭。」納克爾思索了一會兒,而後聳肩笑笑,「反正,我在後方輔助,也沒什麼機會直接遇到半蟲。」
「是嗎?」沒得到答案的斯佩德對話題失去興趣,站起身,「那幫我向彭哥列報告一件事:那個半蟲死前好像在說話,麥克風應該有錄到,可能是某種我聽不懂的語言,就麻煩彭哥列送去給研究本部解析了。」
「喂喂!這種事自己說啊!」
「努呼呼,現在的我可是傷兵。」
斯佩德悠哉地說著,轉身晃出了醫務室。
──強勁的身體能力,又不會成為蟲主動攻擊的目標。
斯佩德大步走在長廊上,低頭思考著。
因為獸人這樣的特性,阿諾德才能成為完美的「獵蟲者」,但如果真有這麼適合獵蟲的種族,按理來說,應該大量被獵蟲集團或調查局給雇用才對。
原因是什麼,斯佩德很快想到了答案。
因為「大量」並不存在。
獸人之所以身體強勁,卻無法融入人類社會的主因,是他們的低智能和獸性,還有引人注目的外表,以阿諾德的身體能力而言,應該相當逼近獸人第一代或第二代,但是他的外表卻沒有「獸」的特徵,頂多偶爾顯露出他殘暴的獸性──不,那真的是獸性嗎?斯佩德反駁自己,獸類的本能並不是殺戮,而是獵食,阿諾德卻像個禿鷹,撿起屍體之後肢解,卻沒有食用的打算。
不,如果他真的食用,大概就不能成為調查員了吧。
斯佩德的思緒被前方傳來的腳步聲給打斷,他抬起頭,只見喬特拿著一束花走到一扇門前,斯佩德抬頭看向上方的門牌,才發現自己來到禁閉室附近。
「要去看阿諾德嗎?彭哥列。」
他上前搭話,喬特朝他望過來,有些尷尬地點點頭。
「聽說他傷得滿嚴重的,還拒絕輸血治療……」喬特的語氣帶著一點愧疚,「是我那時候給他造成打擊了嗎……?」
「哼嗯──有時候下點猛藥,反而有幫助。」斯佩德慢慢地說著,而後他勾起一抹微笑,「替我帶話給阿諾德吧,就說,我隨時歡迎他回來。」
「你不一起進來探望他嗎?」
「他現在是在關禁閉。」斯佩德輕笑著聳肩,「何況,我去了他會尷尬的。」
「這樣啊。」喬特溫和地微笑起來,「你其實很體貼呢,戴蒙。」
「別這麼說。」那藍髮青年搖搖頭,「待會見,彭哥列。」
說完,他跨步離開,喬特和他揮手道別,斯佩德聽見後方傳來終端機感應的聲音,接著是自動門打開的聲響,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見喬特走進了禁閉室。
「體貼……是啊。」
他滑開一抹冷冷的笑意,轉身繼續向前走。
「體貼──可是我的長處呢。」
*
阿諾德將自己縮在棉被裡,蜷成一團。
早上送來的伙食被擱在床頭,一點都沒有碰,喬特捧著花走進去,阿諾德掀開了棉被的一小角查看來者,接著又很快蓋下了棉被,就像個孩子一般。
喬特嘆了口氣,走過去,將花束放在床頭。
「要是不吃飯,傷口會好得更慢的。」
阿諾德沒有理他,只是將身體又往棉被裡更縮了點,看起來很像鬧脾氣的雲雀恭彌,喬特拉了張凳子在床邊坐下,靜靜地看著他。調查員裡嚴重違反規則的並不多,這間禁閉室幾乎沒在使用。在這個沒有幾坪米大小的禁閉室裡,只有一張床、一間浴室,三餐都會由機器人自動送來,唯一的採光窗在五公尺高的天花板上,跳躍力再好,也無法攀住光滑的牆面打開厚重的防盜玻璃逃走。
喬特耐心等了一會兒,阿諾德終於從棉被裡鑽出。
他並沒有穿上衣,上半身幾乎被繃帶給裹滿,阿諾德坐起身,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喬特,而後,他的鼻子動了幾下,像是嗅到了什麼東西,阿諾德彎下身來,湊近喬特的身體,掀開那金髮青年的衣襬,注意到了一道擦傷。
「阿諾德,夠了。」
喬特嚴肅地說著,推開了那幾乎已經將頭鑽進自己衣服裡的銀髮青年,拉整了衣襬,阿諾德露出了無趣的神情,注意到了床頭的花。
他背部靠上牆,將花束輕輕抱進懷裡,斂下睫,喬特稍稍一愣。
那一瞬間他竟覺得,阿諾德很適合花。
「我找個花瓶幫你裝起來吧?」他問,試圖想表達自己的友善,至少在自己對阿諾德開過那麼多槍以後,他認為這點示好是必要的。
「不要。」
阿諾德的回答直接而任性。
喬特視為自己的好意被斷然拒絕了,他猶豫了一會兒,感到有些手足無措,他不想再用審問的方式逼阿諾德說出他的目的,雖然他的確不喜歡阿諾德。
喬特將眼神移開,卻注意到了床頭上一個舊型的平板。
「平板……」喬特好奇地問,「你不用立體螢幕嗎?」
「用。」阿諾德簡短地回答,閉上眼。
「跟平板一起並用?」
「那是家母的遺物。」
自知開啟了敏感的話題,喬特閉上嘴,但轉念一想,這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開始,至少,他現在知道了阿諾德這樣的怪物也是有父有母的。
「可以說說你母親的事嗎?」他問,「她是獸人吧?」
阿諾德睜開眼,看向他。
他伸手拿起床頭的平板電腦,點亮螢幕,藍光照在他白皙的臉龐上,阿諾德操作了平板一會兒,點開一張相片,將平板遞給喬特。
第一眼,喬特以為自己看見的是個毛茸茸的大玩偶。
但凝神再看他就明白了,那是一頭獸人,她的樣子仍是非常接近獸的型態,獸人已經非常年老,她擁有一張發皺的老臉,從臉上的條紋大致可以辨認出是白虎種族,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和阿諾德的瞳色如出一轍。
強列的既視感湧上,喬特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裡看過她。
「是第一代獸人。」阿諾德淡淡地解釋,伸手滑到下一張圖片,那是年幼的阿諾德坐在老獸人頭上的畫面,那時的阿諾德與身形巨大的獸人相比顯得非常嬌小,他抓著老獸人的銀白色毛髮,臉上洋溢著高興而甜美的笑容,而獸人那蒼老的臉上也有著慈愛的神情,喬特注視著年幼阿諾德天真可愛的模樣,愣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看向眼前這張冷漠的臉。
「這是你?」
他問,阿諾德不悅地瞇起了眼。
「看起來像別人?」
「簡直就是別人。」喬特將平板遞還給他,「你母親……後來怎麼樣了嗎?」
「死了。」
「自然死亡嗎?」喬特追問,阿諾德搖頭。
「蟲……」阿諾德淡淡地說著,斂下睫,「後來,有蟲襲擊了村莊。」
「蟲?」喬特瞇起了眼,「是什麼樣的蟲?」
「介殼蟲。」那銀髮青年答道,仰起頭,「卵胎生陸蟲,大概來了七、八隻。」
「你母親……」喬特小心翼翼地問,「就是在那時候過世的嗎?」
阿諾德鄙夷地輕哼一聲,搖搖頭。
「白虎是陸上最強的獸人。」他的眼中閃爍著驕傲,「在搜查官趕到之前,一直是她阻擋蟲不襲擊村民……她力氣很大,可以推翻一座房子。」
「原來如此……」這就是遺傳的力量吧,喬特看著阿諾德,如是想著,而後又感到困惑,「等一下……那她是為什麼過世的?」
「搜查官來了之後,把她視為蟲的同夥,和村民一起殺了她。」
阿諾德淡然地說著,喬特的臉色轉為鐵青。
強列的既視感再次浮現,他低下頭,這種獸人遭到壓迫的例子他見過不少,但是似乎在某處,他曾經見過與這最為相似的慘案。
「我有個哥哥,也是被人類殺死的。」
阿諾德接下來的話讓喬特瞪大了眼。
「就在日本,被一群反獸人主義者圍毆致死。」看見喬特震驚地抬起了頭,他平靜地繼續說下去,「手術中……似乎被醫生動了手腳,死狀比原先更淒慘。」
「日本……!」
喬特赫然站起身。
他想起來了。
十六歲那一年,在他動完手術等待康復的那段期間,在醫院走廊外遇見的那個悲傷的白虎獸人──正是阿諾德的母親。
「母親說,在他對人類感到憤怒而絕望的時候,是一個叫喬特˙彭哥列的男孩安慰了她。」阿諾德冷冷看著眼前臉色發白的喬特,語氣逐漸尖銳起來,「但真相是什麼?你不過說了幾句好聽話而已,每次我跟你說話,都不覺得你是真心的──你的心中沒有正義,喬特,你只是一具偽善的空殼。」
阿諾德的話讓喬特的臉色轉為慘白。
那青年握緊了拳頭,冷汗從他的額角滑下,他俯視著床上的阿諾德,阿諾德也冷冷地仰視著他,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彷彿多年前的那獸人,正對他進行審判。
「那只是……剛好……」喬特握緊了拳頭,斂下睫,卻發覺自己說話吞吐得厲害,「只是剛好……我對你沒有好感而已,空殼……什麼的……這十年……我也努力過……我、認為我……應該已經改變了……」
似乎沒預料到喬特會動搖到這個地步,阿諾德稍稍一愣。
喬特深吸了一口氣,鬆開他緊握的拳頭,而後他抬起頭,直視阿諾德的雙眼,這似乎也是喬特第一次願意正視他的眼睛,那一瞬間,有什麼堅定而溫暖的情緒彷彿從喬特的眼裡傳了過來,阿諾德察覺到自己的肩膀一顫。
「對不起。」
喬特慎重地開口,阿諾德愣住了。
這是喬特第一次如此真誠地對他說話。
「為什麼要道歉?」
「當時我明明有能力,卻什麼也沒做。」他輕聲說著,緩緩坐下來,來到能與阿諾德平視的高度,「如果那時候……我做得更多一點就好了,如果那時候我付諸行動的話,說不定……你母親後來也不會死在人類手上。」
阿諾德瞪大雙眼。
這是第一次,他的眼底浮現一閃即逝的慌亂。
「我……」他抱緊了懷裡的花束,稍稍縮起了身子「我不要道歉……」
「道歉也於事無補嗎?」喬特斂下睫,握住了阿諾德的手,那銀髮青年一度想抽回,喬特將之握緊,「那麼,我會盡我所能在這件事情上彌補你的。」
「彌補?」阿諾德凝視著他的眼眸,「怎麼做?」
「查出真相。」
喬特肯定地答道,阿諾德稍稍一愣,而後,他的眼底彷彿燃起了火苗,喬特不確定那是什麼,但他肯定,阿諾德一定也很渴求著真相。
「查出來。」他回握住喬特的手,語氣像是在命令,「我想知道。」
「啊啊。」喬特露出了肯定的微笑,「一定替你查出來。」
阿諾德靜靜地望著他,白皙的雙頰微微泛起了紅,那銀髮青年緊握著喬特的手,困惑地低下頭,按住自己的腹部,掌心接著上移,撫上了自己的胸口。
「怎麼了?」喬特關心地詢問,「肚子餓嗎?」
「肚子裡有蝴蝶……」
「肚子裡有……什麼?」
「肚子裡有蝴蝶……德語裡有句話是這樣說的。」阿諾德輕聲說著,閉上眼,「現在,肚子裡的蝴蝶好像要跑出來一樣……」
「那是……你想吐的意思嗎?」
喬特不解地問,卻見阿諾德放下了懷裡的花束,那銀髮人兒突然傾身向前,捧住喬特的臉頰,舔上那金髮青年的唇瓣。
「阿諾德──!」
喬特驚嚇著推開他的瞬間,自己也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他起身狼狽地向後退開好幾步,看著那明顯被自己激烈反應愣住的銀髮青年,喬特惱怒地用袖子抹去唇上不屬於自己的唾液,雙頰因情緒激動而漲紅。
「請你控制一下自己的行為!」他羞惱地命令,「再有下次,我要生氣了!」
轉身離去前,阿諾德叫住了他。
喬特幾乎是竭盡全力才強迫自己停下了腳步,他稍稍側頭表示願意聆聽。
「真相查到以後……」阿諾德稍微猶豫了半秒,卻還是說出口,「當成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對誰都不要說。」
「我……會斟酌而定。」
那是什麼?情竇初開的少女嗎?
喬特心底油然生出一種不舒服的情緒,自動門打開,他快步離開了禁閉室,心想,自己果然還是無法對阿諾德產生好感。
*
「──他舔你?!」
G震驚的嗓音傳入耳中,喬特無奈地點點頭。
他看見G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紫,而後,那紅髮青年惱火地捲起了袖子。
「我去教訓他一頓!」
「不用了、G!」
「那臭小子該知道什麼是分寸!」
「真的不用了!」喬特遏止怒氣沖沖的夥伴,苦笑著聳聳肩,嘆息,「怎麼說……好不容易跟阿諾德之間的關係才稍微好一點,別再搞砸了。」
「你這個白癡!關係好也要看是那種好!」G不快地訓斥,「『肚子裡有蝴蝶』這句英文也有啊!那代表的是陷入戀愛很緊張的意思!」
「戀……!」
喬特的臉色刷成了慘白。
「我、我沒想到他是這個性向……」金髮青年看向自己顫抖的手,「剛剛還跟他握手握了一分鐘,要是被他誤會我也是,那我……!」
「我現在就去揍他!」G心意已決,再次站起身。
「不不、拜託你別去!」
正和G拉扯的當下,辦公室的門打開了,朝利雨月走進來。
「又玩得這麼開心?」雨月笑瞇瞇地問,「喬特,首領來了喔。」
「綱吉來了?」喬特露出笑容,鬆開手起身,「對了,他是昨天到西西里。」
「我帶他到東側的會客廳了。」
「好,我立刻過去。」喬特稍微收拾了下桌上散亂的紙筆,快步朝門口走去,卻在與朝利雨月擦身而過之後停下步伐,像是想起了什麼,他旋過身,「對了,雨月……再幾天你就休假了,有什麼打算?」
「嗯?練練笛子?做菜吧?」朝利雨月不太確定地答,「一如往常。」
「如果你沒什麼要事的話,能拜託你調查一件私事嗎?」
「當然。」朝利雨月掛起一貫爽朗的笑容,「公事私事都沒問題。」
「你還記得十年前我動手術取出幼蟲的那間醫院嗎?」喬特問,看見朝利雨月點點頭,他又繼續說下去,「大概在我住院的那段期間,有個印度裔的白虎獸人遭到攻擊被送進同間醫院急救,在手術台上死亡,他的死因可能有蹊蹺。」
「有蹊蹺?」朝利雨月疑惑地問,喬特點頭。
「怕是醫生可能動了手腳,據說他的屍體不像是被毆打致死亡。」喬特一面說著,一面退後走向門口,「麻煩你幫我查出來,動用家族力量也沒關係。」
「啊啊,我知道了。」朝利雨月清爽地笑了笑,「是『首領的哥哥』的委託嘛,我會當作家族任務處理的,請儘管放心!」
「老樣子,『不要殺人』是我的底線。」喬特微笑起來,轉身,「放手做吧。」
「遵命!」
朝利雨月笑吟吟地目送喬特的背影離去,難掩臉上興奮的神采。
「你們的家族還是老樣子那麼黑啊。」身後的G嘆了口氣,站起身。
「說黑真是失禮。」朝利雨月笑了笑,「要是喬特是首領就好了呢。」
「別傻了,那傢伙生來就是指揮官的料。」G經過那日本人身邊時抬手輕彈了下他的額頭,「我們對策局是不會把喬特讓出去的。」
「哈哈!G還是這麼幽默。」
「你又來了,臭小子,我可沒在跟你說笑。」
「好、好,我知道,不好笑。」朝利雨月敷衍地笑著回應,揉揉被彈的額頭,望著走向門口的G,「要去哪裡?」
「去打架。」
G簡單明瞭地回答,接著響起的,是自動門開啟又關上的聲音。
*
推開會客室的門時,澤田綱吉正垂著頭,神色很是凝重,雖然那褐髮青年很快就露出了笑容迎接他,但喬特仍然沒有漏看義弟眼底的那股消沉。
「怎麼了?還在為六道骸的事情煩惱嗎?」他關心地問,立刻被說中心事的澤田綱吉低下頭,有些吞吐地頷首。
「我……難得哥哥把事情交給我,我卻搞砸了……」他抓了抓頭髮,想擠出笑容,嘴角卻上揚不起來,「那個……我很抱歉……」
「你的情形大致上恭彌都告訴我了。」
喬特慢慢朝澤田綱吉走去,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一台機器人滑上前,為兩人奉上了紅茶,他端起杯碟,優雅地啜了一小口。
「坦白說,我覺得你沒有做得不妥的地方。」望著正喝下紅茶的義弟,喬特露出一抹鼓勵的微笑,「你覺得,你搞砸了什麼事情?」
「沒有嗎?」澤田綱吉顯然有點意外,他有些慌亂地放下了茶杯,「可是、可是我情急之下脫口而出『雲雀學長』,才讓六道骸起疑……」
「我打電話問過研究本部了,他們說六道骸本來就是個異類。」喬特淡淡地打斷了澤田綱吉的自責,將杯碟放到桌上,「他過去曾經有個被推翻的學說,恭彌就是證明他對錯的關鍵,大概他是故意引誘你露出破綻才這麼做的吧?」
「欸……?」澤田綱吉稍稍一愣,「也就是說……我中計了?」
「是這樣沒錯。」喬特溫和地微笑道,「可是,你保護了恭彌。」
「不,我只是做了蠢事……」
「──如果你沒有站出來保護他,你想會怎麼樣呢?」喬特試圖反駁澤田綱吉的自卑心理,「如果六道骸真的按下按鈕,發現我已經把程式改掉,或是項圈早已經被我們解鎖,不是會有更嚴重的後果?」
澤田綱吉一時語塞,他想了想,覺得好像也有道理。
「你沒有搞砸什麼,換作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得更好。」喬特微笑道,又再次拿起茶杯,「你越來越有首領的樣子了,綱吉。」
「是、是這樣嗎……」
澤田綱吉紅了臉,似乎是為了掩飾害羞,他低頭喝了口紅茶。
「可是……我還是沒有哥哥那麼好。」一會兒,自卑心再度作祟,澤田綱吉蹙起了眉,感嘆,「要是成為首領的是哥哥,彭哥列應該會更好吧。」
「也說不定早就被我毀了。」為弟弟強烈的自卑發言稍感不悅,喬特淡淡地道,「要相信自己,綱吉,父親選擇你是有理由的。」
聞言,澤田綱吉似乎稍微有了點信心。
他露出淺淺的微笑,望向窗外巴勒摩的風景。
「希望雲雀學長一切沒事才好。」他輕聲說著,看向喬特,堅定地開口,「下次……如果還有下次的話,我會用更好的方式保護他的。」
「嗯,你一定可以的。」
喬特輕笑起來,點點頭。
但他想,要是討厭被保護的雲雀聽到這番話,澤田綱吉大概會傷得不輕。
*
深夜,莫斯科,驅蟲對策局研究本部。
六道骸坐在專屬研究室裡,望著幾乎可以說是一片鮮紅的視頻,微笑起來,他若無其事地喝了口咖啡,似乎完全不被眼前那些駭人的影像影響胃口。
「真厲害……」他輕聲說著,「你完全弄到手了嘛。」
『花了一些功夫、付出一些代價。』
耳機另一頭淡漠的嗓音傳來,六道骸滿意地輕笑出聲。
「新種的卵生高智慧蜂蟲……群體行動,女王蜂身長超過三公尺,沒有攻擊用尾針,工蜂沒有生育功能,負責保護女王和半蟲。」六道骸轉著手中的觸控筆,微笑,「還有……怕煙,就跟蜜蜂差不了多少,唯一不同的是,半蟲在蟲群之中原來有這麼高的地位,雖然……」他瞥了眼視頻內那些鮮血淋漓的肢解畫面,微笑,「……他們的身體構造和人類是沒有太大差別。」
『我對那些研究沒什麼興趣。』
冷淡的嗓音再次傳來。
『先前說好的那個,你該履行了吧。』
「說得也是,雖然我真的沒想到,你會為了這個成為調查員……也罷。」關掉眼前的立體螢幕,六道骸站起身打了個呵欠,轉身看向研究室的角落裡一個積滿灰塵的兒童遊戲區,那藍髮青年的嘴角揚起了淺淺的笑意。
「按照約定,我讓你見見真正的蝶蟲半蟲吧──阿諾德。」
*
半蟲,雲雀恭彌,蝶蟲種,寄生體:雲雀杏風。
六道骸傳來的照片上寫著這樣的資料,照片裡是一個大約十七、八歲的黑髮少年,有著一雙灰藍色的鳳眼,五官是典型的東方臉孔,在照片下方角落的是寄生體雲雀杏風的對比圖,那個少女有著一雙大大的灰藍色眼睛,兩者的五官相似度大約有百分之七十,阿諾德打量著照片上的少年,而後他關掉平板螢幕,漆黑的屏幕上映照出的是自己的臉,阿諾德稍稍瞇起了眼。
「和你有點像,不是嗎?」
對面的六道骸輕佻地問,阿諾德抬起頭。
他們正坐在莫斯科開往東京的特快車上,二等包廂,阿諾德斂下睫沒有回話,六道骸開了一瓶甜酒,注入阿諾德眼前的杯裡。
「不過,我聽說你現在正在關禁閉……你是怎麼出來的?」那藍髮青年替自己的杯裡也斟上酒,調笑,「難道賄賂了上級?」
「只要我想出來,沒有地方關得住我。」阿諾德給了傲慢卻籠統的答案,拿起酒杯啜了一小口酒,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那個雲雀恭彌……被喬特˙彭哥列飼養了十年……這是真的?」
「是真的。」六道骸一派輕鬆地答道,「據說,他禁止任何人在雲雀恭彌面前談論寄生體和半蟲的事,看來是把他捧在掌心呢。」
「高智慧蟲種生出高智慧半蟲。」阿諾德淡淡地道,將平板放到桌上,「雲雀恭彌不可能沒有智慧,我不知道這十年來他如何隱藏得這麼好,不過,這次你不是以視察員的身分過去,他一定殺你滅口。」
「庫呼呼……這就是我帶上你的原因。」六道骸聳聳肩,後仰靠上椅背,「反正這一票幹完,你也不會當調查員了吧,不用怕後續的責任追究。」
「當然,我是為了這一刻才成為調查員的。」阿諾德輕聲說著,按下桌邊的按鈕,將窗外的景色切換成古希臘式庭園景觀,他斂下睫,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又問,「吶,會有……把雲雀恭彌肢解的機會嗎?」
「我不建議,我對他還有很多打算。」六道骸休息的姿勢很是優雅,他稍稍睜開眼,看向景觀裡飛舞的蝴蝶,微笑,「但必要時,就麻煩你了。」
阿諾德沒有回話,只是輕輕閉上了眼。
*
雲雀恭彌並不在家。
門鈴按了卻沒有人前來應門,雖是洋式建築,玄關卻是日式拉門的造型,阿諾德敲了敲門板,是合金做的,相當堅實,門鎖也是電子鎖。
「如何?」站在一旁的六道骸問,阿諾德退後了一步。
「試踢看看。」那銀髮青年慢慢地道,「可能只是踢凹。」
「結構能破壞就行了。」
阿諾德抬腳,卻突然停下了動作,他轉過頭望向後方,像是聽到了什麼,於是他轉身追了出去。六道骸一臉不明所以,他跟在阿諾德身後跑出了庭院,看見佇足在街道上的銀髮青年,六道骸追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只見街角處正走出幾名身材魁梧、身穿西裝的男人,全員都梳著誇張的飛機頭。
「黑道?」六道骸勾起一抹嘲諷似的笑,「有這麼土的黑道嗎?」
注意到站在雲雀恭彌住宅附近的兩人,那些彪形大漢紛紛變了臉色,他們快步朝兩人衝來,六道骸稍稍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喔呀喔呀?這究竟是……」
「喂!你們兩個!這附近禁止逗留!」其中一個稍顯福泰的男人惡聲惡氣地道,「你們是歐陸來的觀光客嗎?這裡可不是參觀的地方!」
「是嗎?我以為這是個很好的景點。」六道骸一派輕鬆地昂起頭,望向雲雀家的住宅,「作為──半蟲的展覽館。」
那些人的臉色改變了。
「你們……!是搜查官嗎!」
憤怒、不安、恐懼、狂暴,這些情緒紛紛於他們眼中顯現,他們湧上來,四面八方將兩人包圍,阿諾德冷眼瞟著他們,六道骸則從暗袋裡掏出手槍。
「看樣子應該是澤田綱吉的同夥。」六道骸與身後的阿諾德背靠著背,推測道,「竟然還派了一幫部下保護雲雀恭彌,真是無藥可救。」
「我想不是。」
阿諾德注視著其中一個看起來有點像是地中海人種的男人,瞇起了眼。
「……根本無法溝通。」
六道骸沒有回話,他沒聽懂阿諾德這句話的意思,阿諾德或許也不指望他懂。他們多少有點警戒持槍的六道骸,將首要目標轉向阿諾德,其中一人朝那銀髮青年撲去,阿諾德側身閃過,抬腳一記膝擊正中他的腹部,那人吐出一口血,壯碩的身軀就這樣飛了出去,落到數呎之外,又向後滑行了幾公尺。
「喂喂,你的實力才只有這樣?」六道骸低聲調侃,「這下麻煩了。」
「你根本不覺得麻煩。」阿諾德冷冷地回話,稍微伏下了身軀,「我不喜歡你的說話方式,不要跟我說話。」
「庫呼呼,你還是這麼直接。」
就在阿諾德準備出拳的剎那,他突然抽回手,幾乎是憑藉本能反應,一個側身抓住了迎面飛來的金屬物品,他凝神一看,那是一把銀色的浮萍拐。
「──你們。」
冷漠的嗓音傳來,那些彪形大漢不約而同一陣哆嗦。
「在我面前群聚,作好覺悟了嗎?」
銳利的殺意襲來的剎那,彷彿連骨頭都被刺得發寒,阿諾德站直了身子,看著身材魁武的西裝男人四散逃開,眼前的障礙一一消失,站立於他眼前的,是一個大約十八、九歲的黑髮少年。
雲雀恭彌。
阿諾德認出了他的長相,那少年比他想像中的要更有戾氣。只見黑髮少年稍稍瞇起眼,視線瞟過六道骸,而後注意到了手中握著自己拐子的阿諾德。
那瞬間,他的眼底閃過一抹訝異。
「你是誰?」
比起二次來訪的六道骸,阿諾德的存在更引起他的興趣。
「是誰都無所謂。」阿諾德抿起了唇,將手裡的浮萍拐扔到地上。
「能接住我的拐子,你……很強呢。」雲雀恭彌咧開一抹噬血的微笑,心裡卻湧上一股怪異的感覺,他舉起手中另一把浮萍拐,「跟我打一場。」
「喔呀喔呀,就這樣無視我的存在,真是令我難過。」六道骸將槍口指向了眼前的半蟲,注意到那少年的頸上根本沒有項圈,「你真是出乎我意料的高智慧,雲雀恭彌,十年來都沒有人識破,你也算是演戲天才了。」
「你會再來是預料中的事,反正早晚都要殺了你。」雲雀恭彌沒有將目光從阿諾德身上轉移,他瞇起那銳利的灰藍色眼眸,「現在要先處理的不是你。」
彷彿動物的本能一般,他清楚何者才是最危險的。
阿諾德正冷眼注視著自己,那雙冰藍色的瞳眸含著強烈的野性,這銀髮青年外表的生物比他還高了一個頭,身軀看起來結實卻不壯碩,他看著自己的目光像是在審視,但更令雲雀恭彌在意的,是迴盪在耳邊的『聲音』。
這個人──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有個問題要問你,雲雀恭彌。」那銀髮青年緩慢地開口,「你的寄生體──雲雀杏風,現在在哪裡?」
「哇喔。」雲雀恭彌滑開一抹冷笑,「我就告訴你吧──在咬殺你之後。」
那是一種異樣的默契。
他們同時向彼此邁開腳步,就彷彿是要擁抱一般,展開了廝殺。
*
這一天,G走進辦公室時,臉色有點鐵青。
想起朝利雨月告訴自己G昨天去打架,喬特可以猜想G大概真的去了禁閉室,他問起事情的經過,G下意識地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我也被舔了。」
他老實坦白,喬特忍不住笑出聲。
「你也被他看上了?」
「不是這樣,我後來才知道……」G嘆了口氣,在屬於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打開桌上的立體螢幕,「他是不完全融入社會的獸人,那是他的習慣。」
「舔人是習慣?」喬特稍稍一愣,「舔嘴唇嗎?」
G聳了個肩:「總之,我警告過他不要再這樣做了。」
「哦……?」喬特饒富興趣地將視線從眼前的螢幕移開,看向對面的G,「所以?你是做了什麼才會被他舔?」
「我怎麼知道?我明明是想揍他的!」G有些惱怒地閉上眼,仰頭靠上椅背,嘆息,「聽說他也比較親近納克爾,大概他對獸人的戒心沒那麼高。」
「那,那句話的意思呢?」喬特追問,「他真的是指戀愛嗎?」
「好像是他很緊張?或是情緒很激動?」G困惑地搖搖頭,「反正,這句話用法各有不同吧,是說……你做了什麼會讓他緊張的事?」
「沒做啊。」喬特頓了一會兒,「握他的手算嗎?」
「看你的握法噁不噁心而已。」G嘆了口氣,「反正,我會繼續注意他的。」
「唉、所以才說,你別再去挑撥離間了。」
「說什麼蠢話,都有我了,你還想外遇嗎?」
喬特禁不住笑出聲,G也終於笑起來,深厚友誼整整十年,他們之間的小玩笑已是習以為常,喬特站起身,關掉桌上的立體螢幕,伸了個懶腰。
「我去看看阿諾德。」喬特說著,朝門口走去,「他昨天有好好吃飯嗎?」
「我不知道,沒注意。」G仰頭懶散地回答,提高了音量提醒,「要是他再舔你,替我轉告我還會去揍他。」
「然後再被舔嗎?」
喬特打趣地問,G笑著比了他一個中指。
那金髮青年大步走出了辦公室,拐入長廊。這兩天並沒有蟲來襲,地中海前線裡一向受襲最頻繁的西西里區也難得有如此和平的時光,正值蟲活躍度逐漸提升的晚春,這樣清閒的日子實屬難得。
如果不要再有什麼大事就好了。
他微笑著想,來到禁閉室前方,用終端機感應打開了門。
然而,在看到房內的景象後,喬特˙彭哥列的表情僵住了。
他送給阿諾德的花被一支一支整齊地擺放在床的周圍,床上的棉被折疊整齊,廁所的燈也是關的,床頭的午飯已經冷掉,連湯匙都沒有動過的跡象,而地上散落著一些碎玻璃。喬特仰起頭看向天花板,臉色轉為鐵青。
距離地板五公尺高的天窗──被打碎了。
*
阿諾德並沒有回來,通訊裝置也連絡不上。
喬特並不打算把事情鬧大,究竟阿諾德是自主性離開,又或是被什麼人從外部打破天窗強行帶走,目前還不得而知,雖然他要脅過阿諾德要是再違反規定就會被開除,但和阿諾德聊過以後,他覺得那獸人似乎也不是那麼不可原諒。
喬特去看過阿諾德的寢室,看來阿諾德並沒有回去,他的寢室裡幾乎什麼也沒有,衣櫃裡也全是泛黃的舊衣,水壺與紙筆等等物品至少還在。阿諾德究竟去了哪裡,喬特怎麼也想不透,他並沒有長期性地拘禁阿諾德,只要再三天,阿諾德的禁閉期就結束了,他沒有逃亡的合理理由。
再說,他負傷在身,兩條小腿都中了彈,就算他原本再怎麼強,跳躍力必定會減弱,如果阿諾德並不是自己逃走,那麼或許就是有人帶走了他。
──是不想再作調查員了嗎?
那麼,他才剛和阿諾德約好的「調查真相」要怎麼辦?
如果帶走他的人不是阿諾德的同伴嗎?比方說,他身為獵蟲者時候的敵人?蟲是不可能成功進入這座要塞的,如果有什麼入侵了,那必然會是自然個體。但是為什麼選在這個時候過來,而且為什麼知道阿諾德在這個地點,喬特百思不得其解,或許是對策局內部有情報向外洩漏。
現在的問題是,該不該去找他?或救他?
在不知道阿諾德去哪裡的情況下,根本無法展開救援,消失48小時內在法律上也不能算是失蹤,喬特上上下下在西西里作站本部內找了一整天,卻搜不到阿諾德的蹤跡,一直到了深夜,阿諾德都沒有回來。
喬特不知道自己在禁閉室裡坐了多久,他頻繁地看錶,心情很是焦躁,清晨五點,一夜沒睡讓他感到相當疲倦,他的意識很模糊,卻又有著和平時不同的另一種清醒。喬特想起來,上一次他如此焦躁的時候,是十年前雲雀杏風死的時候。
赫然傳來的聲響讓喬特睜開了眼。
他抬頭的時候,阿諾德恰好從破裂的天窗跳入,他從五公尺高的地方筆直落下,就像貓一般俐落地著地,然而當他抬頭看見喬特時,他愣住了。
喬特˙彭哥列從床上站起,淡淡地注視著他。
「你去了哪裡?」他問,嗓音很是冷淡,「我說過再違反規則就開除的吧?」
阿諾德站起身,望著喬特那張沒有表情的臉,斂下睫。
喬特等待著他的回答,但阿諾德並沒有回話,天還沒有全亮,室內還很陰暗,喬特聞到了阿諾德身上傳來淡淡的香味,他朝那銀髮青年走去,抬手,阿諾德並沒有閃躲,喬特將手指深入那柔軟的銀色髮絲間,拿下了一片花瓣。
櫻花。
一股不好的預感竄上,喬特捏緊了花瓣。
「你去了哪裡?」
他再次質問,阿諾德別開了頭。
「我在問你……」
「──雲雀杏風死了。」
阿諾德冷冷打斷他的話,喬特瞪大了眼。
他怎麼也料想不到,會從阿諾德口中聽見這個名字,那銀髮青年的雙眸裡含著一絲不太明顯的困惑和沮喪,當他回頭看向喬特時,他的眼神又轉為敵意。
「為什麼你還活著?」
他問,喬特沒有回答。
「……什麼意思?」半晌,他才慢慢地反問,「你是指,我應該死嗎?」
「我不知道……」阿諾德掠過喬特的身邊,走向自己的床,坐在那灑滿了花的床鋪上,情緒似乎很混亂,他喃喃地開口,「那麼,你是誰?」
喬特始終最想問的問題,這一刻卻被阿諾德問了出口。
「我是……曾經是,杏風的朋友。」喬特試圖以他的理解回答這個問題,阿諾德一愣,他仰起頭來,望著喬特的眼眸盈著愕然,猜想或許這就是阿諾德要的答案,喬特反問,「你是怎麼知道杏風這個名字的?你們過去認識嗎?」
阿諾德並沒有回答他。
他抬手伸向後頸,摸出了一片被領子夾住的櫻花花瓣,而後,他抬起頭,那雙毫無情感起伏波瀾的冰藍色瞳眸映出喬特的身影。
「我見過雲雀恭彌了。」
金髮青年的身子為之一顫。
「你……!」
「真有趣啊──你是半蟲收集狂嗎?」
喬特震驚地瞪大了雙眼,腦袋頓時翻成一片空白。
阿諾德看著他的表情,嘴角勾起一道嘲弄的笑。
「西西里復甦計畫剿滅了大量蟲,但是,其實那些半蟲沒有被殺,一個都沒有。」他慢慢說下去,看見喬特˙彭哥列的臉色逐漸泛得慘白,「全部──全部,都到日本去,成了雲雀恭彌的手下……不是嗎?指揮官。」
他刻意在最後那個稱呼加重了語氣,喬特向後踉蹌退了幾步,他發軟的雙腿讓他幾乎要倒地,但他還是顫巍巍地撐住了身子。
「你……」他說,卻聽見自己的嗓音抖得厲害,「你是怎麼知道的……?」
「雲雀恭彌告訴我的。」
「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
阿諾德抬起手伸向空中,握緊,他的虎口上留著一道明顯的牙印,喬特聽見自己的心臟越跳越快,他看見阿諾德的嘴角勾起一道殘酷的微笑。
「我──掐著他的脖子,逼他說的。」
「你──!」
喬特爆出一聲失控的怒吼。
他向前用力扯住阿諾德的頸子,將那銀髮獸人用力壓在牆上。
「你對恭彌做了什麼!你都做了什麼!」
聽著喬特劇烈的喘息,那張近乎崩潰的臉龐讓阿諾德勾起了滿意的微笑。
「……做了什麼?」
他緩緩地說,聲音很輕很細,語調柔軟得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合法的──殺了一隻半蟲而已。」
-第四章(曝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