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砰!
連續的槍響摜破室內沉悶的空氣。
阿諾德摘下護目鏡,才剛放下槍,身旁又傳來槍響,就彷彿是意圖與他競爭似的,他冷冷向側一瞪,隔壁的戴蒙˙斯佩德向他露出挑釁的微笑。
阿諾德不悅地瞇起眼,後方傳來的口哨聲在此時打斷了兩人無聲的較勁。
「真是了得。」
G稍微調整智慧型眼鏡的遠近焦距,注視著兩個彈孔全集中在靶心的靶子,低頭在屏幕上打了兩個勾,而後,那指揮副官單手摘下了眼鏡。
「好,半自動手槍的組裝和操作也沒問題了,你們休息十分鐘,下個階段開始學習雷射砲的操作方式。」他說著,又叮嚀道,「別忘了今天之內要學完所有遠程武器,連槍砲都不會用,是沒辦法跟蟲……」注意到阿諾德鄙夷的神色,G打住了話,他語塞了好一會兒,嘆息,「……反正,都給我學會就對了。」
「哦……意思是說,學會了就能和蟲作戰了嗎?」戴蒙˙斯佩德淡淡地反問,不耐煩地把玩著手中已解膛的手槍,「都已經三天了,盡是做這種無聊的小事,也沒有蟲來襲,看來前線也不怎麼樣?」
「啊啊?」G的額角爆出一枚青筋,「你小子說話注意一點,前線又不是只有西西里島,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戰鬥!」
「那就快點讓我們加入不就行了?」知道自己成功激怒了指揮副官,斯佩德慵懶地輕笑,將手槍放下,「這不就是我們來這裡的目的嗎?」
「指揮官的指令是在你們完成基礎訓練前不能出擊。」G惡聲惡氣地反駁,「新人要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裡,力量在戰場上不是絕對的。」
戴蒙˙斯佩德嘲諷似地吹了兩聲口哨。
「這句話在阿諾德身上真不適用,不是嗎?」他摘下護目鏡,輕佻地反駁,經過阿諾德身邊時伸手拂過那青年銀色的髮鬢,「我倒真想知道,像喬特˙彭哥列那種綿羊性格的男人,真的有傳說中推行西西里復甦計畫的實力嗎?」
「確實如此。」冷冷撥開了斯佩德的手,阿諾德神色淡然地附和,「上次的作戰中,我也沒看見喬特˙彭哥列有什麼出色之處。」
「你們,別在完全了解一個人之前這麼快下定論。」G不滿地指責跟在自己身後走出訓練室的兩人,順手用終端腕錶上了感應鎖,「喬特那傢……指揮官要是認真起來,就算你們兩個一起上都敵不過他。」
「哦?」斯佩德鄙夷地輕哼一聲,看了眼阿諾德,「赤手空拳嗎?」
「……總之,指揮官不是你們想像那種軟弱的人,他當上指揮官靠的是實力。」G因斯佩德的反駁而不耐煩地搔了搔頭,「像他那種平常總是笑臉迎人的傢伙,生氣起來都很可怕……不過,前提是要能惹他生氣就是了。」
阿諾德沒有回話,斯佩德輕笑了兩聲。
「那還真是……令人拭目以待。」
*
自喬特結束休假回去西西里以來,已經有四天了。
指揮官回歸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彭哥列家族本家幹部的耳中,獄寺隼人滿心不平地給澤田綱吉打了電話,他本以為指揮官休假是去日本處理雲雀恭彌那顆燙手山芋,卻沒想到喬特回來了,澤田綱吉卻沒回來。
於是澤田綱吉坐在客廳裡,苦笑著聆聽獄寺隼人數落了一小時喬特的不是。
他很慶幸雲雀恭彌乖乖待在房裡沒有下樓,因為今天早晨,他們收到了一封來自歐陸驅蟲對策局研究本部的郵件,說今天下午會派視察員前往日本進行例行視察,為此,雲雀恭彌今天安分得可以,一早就戴上項圈待在房裡,連那些總是口口聲聲喊他委員長的不良少年也被命令不准前來。澤田綱吉不禁欣慰地想,要是每一天雲雀恭彌都這麼安分,他不知道可以討回幾年壽命。
才剛掛斷獄寺隼人的電話,門鈴就響了。
來者是誰澤田綱吉心裡大概有個底,今年是他第三年應付視察員,最初的兩年都有喬特或朝利雨月陪同,這一次要獨自應付,不免顯得有些緊張。
拉開門時,映入眼簾的陌生面孔對他露出了親切的微笑。
「你好,請問是喬特˙彭哥列先生嗎?」
對方滿臉笑容地問,給澤田綱吉留了個好印象。
「不是的,他現在在西西里。」那褐髮青年因緊張而僵硬地回答,「我是他的弟弟,敝姓澤田……那個,初次見面,麻、麻煩你多指教了。」
「不、我才是,我是第一次擔任視察員的工作,要麻煩你多指導了。」那人親切地微笑道,向澤田綱吉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澤田先生。」
握手的瞬間,澤田綱吉注意到那青年深藍色瀏海下的血紅右眼。
那短暫的霎那,他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異樣的違和感,澤田綱吉很快地抽回了手,似乎是察覺到異狀,那青年摀住了自己的右眼。
「抱歉,嚇到你了嗎?」他微笑著問,語氣完全聽不出任何歉意,「這隻是義眼……紅色的很奇怪吧?請不要在意這隻眼睛。」
「不、那個……很抱歉,我失禮了,我會不在意的、不,應該是說我本來就不在意。」澤田綱吉尷尬地陪笑著,向後退開一步,「請進……對了,你是?」
「我叫六道骸,六道輪迴的六道,骸骨的骸。」
那藍髮青年點開屏幕出示他的電子工作證,嘴角滑開一抹略顯輕佻的笑意。
「叫我骸就可以了,澤田先生。」
毛骨悚然的感覺一閃而逝。
澤田綱吉注視著眼前笑容乍看親切友善的男人,感到一股涼意從背脊竄上,即便如此,他仍是招待這名為六道骸的青年進入屋內。
「恭彌就在樓上。」領著視察員穿過走廊走向樓梯口,澤田綱吉陪笑著搭話,「骸先生之前沒有視察半蟲的經驗嗎?」
「沒有,多半都是在實驗室裡。」那藍髮青年笑瞇瞇地答道,「我是負責作蝶蟲研究的,因為蝶蟲非常少量,威爾帝博士才讓我來看看蝶蟲半蟲。」
「這樣啊,那骸先生對蝶蟲肯定非常了解吧?」
「不,我才剛進入這塊領域不久。」六道骸稍稍瞇起眼,輕笑,「所以,對於真實的蝶蟲半蟲究竟是什麼樣子的,覺得非常期待呢。」
那一瞬間,恐怖感又再次湧上。
澤田綱吉嚥了口口水,領著六道骸步上樓梯,推開門,這從前屬於喬特的臥室現在對於雲雀恭彌而言是避風港一般的存在,只見那黑髮少年就窩在角落柔軟的床鋪上,用厚厚的棉被裹著自己,似乎是在沉睡。
「恭、恭彌……」澤田綱吉試著用自己不習慣的方式呼喚,「視察員來了喔。」
床上的雲雀恭彌沒有理他,澤田綱吉從門邊讓開,讓六道骸進入。
「哦呀哦呀,在睡覺嗎?」六道骸饒富興趣地朝床上的人兒走去,掀開了棉被的一角,向後扯開露出雲雀恭彌的臉,他觀察了那閉眼的黑髮少年好一會兒,拿出終端機,打開立體螢幕,比對上面一張少女的照片。
「嗯……的確是很像。」他說著,咧開一抹邪魅的笑意,「和寄生體。」
「──骸先生!」澤田綱吉心頭一緊,叫道,「我哥哥……喬特他,禁止任何人在雲……恭彌面前談論這種話題。」
「視察員也不行嗎?」六道骸淡淡地問,澤田綱吉搖頭。
「請你看過他的狀況之後,到樓下跟我談吧。」褐髮青年有些不自在地吩咐,「在他面前,請你什麼都不要說。」
「那就奇怪了。」六道骸點出屏幕上一列數據資料,「根據過去十年的視察資料,雲雀恭彌的智力應該只相當於小狗,連語言都不理解才對。」
「這是……基於人道主義。」澤田綱吉的眼神稍微飄移,語氣不是很確定。
「人道?」六道骸鄙夷地輕笑,「這種算不上自然個體的東西嗎?」
澤田綱吉剛想說些什麼,卻赫然打住了話。
六道骸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的轉變,那是種刺人的、帶著強烈壓迫感的氣息,他猛然將目光移向床上的雲雀恭彌,只見那半蟲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銳利的灰藍色眼眸帶著強烈的殺意。
六道骸退後了幾步,澤田綱吉打了個寒顫。
「雲……恭、恭彌……!」褐髮青年慌張地跑過去,側身擋在六道骸和雲雀恭彌之間,在床邊跪下來,「吵醒你了嗎?不好意思……哈哈、哈……」他轉頭看像身後的六道骸,笑聲很是僵硬,「哈哈……他就是這樣有起床氣……」
看見六道骸的表情之後,澤田綱吉的笑容完全僵住了。
那青年在笑。
是令人發寒的笑意。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如此。高智慧的蟲生下高智慧的半蟲,蚜蟲那種垃圾暫且不提,蝶蟲這種高智慧蟲種怎麼可能生下智商同等小狗的愚蠢後代?」那藍髮青年低聲輕笑起來,緩步走向床邊,伸手越過澤田綱吉的頭頂,撫上雲雀恭彌的髮,「吶,你其實根本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吧?雲雀恭彌。」
「請、請你不要隨便碰他!」揮開了六道骸的手,澤田綱吉慌張地道,「他很兇!不喜歡別人碰……就像、就像小狗會認主人一樣……好痛!」
手指被狠狠一口咬下,澤田綱吉痛得抽回了自己擱在床上的手,鮮血順著被咬破的指尖汩汩流下,他乾笑著看向身後的六道骸。
「你看吧,哈哈……會像這樣的……」他苦笑著解釋,感到冷汗已經爬滿背脊,「他只親近我哥哥一個人,這是真的。」
在澤田綱吉努力圓謊的時候,雲雀恭彌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回歸了最初睡眠一般的平靜狀態,滿溢空氣中的殺氣也逐漸沉寂了,就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六道骸稍稍瞇起眼,被打回的手僵在空中,他略有不甘地握緊了拳頭,抿唇,但這樣的情緒僅只一閃而逝,他很快又恢復了笑容。
「看來是我想多了,真是抱歉,我失禮了。」他笑吟吟地望著緊張的澤田綱吉,「那麼,我們開始例行的抽血和智力檢測吧。」
於是,澤田綱吉那一瞬間鬆了口氣的表情,被六道骸收進了眼底。
*
血液的抽樣檢查和智力檢測都沒有問題。
雲雀恭彌在澤田綱吉的協助下很安靜地配合抽血和檢查,他沒再露出方才那種殺氣騰騰的眼神,這讓六道骸感到頗為無趣,或許澤田綱吉說的是真的,這十年來這隻唯一倖存的蝶蟲半蟲待在指揮官的家裡,什麼大事也沒出,若雲雀恭彌真的擁有與人類同等的智力,那麼憑他剛才那種充滿殺氣的雙眼,是不可能沒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的。
但是,澤田綱吉那種慌張的態度又有點可疑。
六道骸一面觀察這兩人的互動模式,一面盤算雲雀恭彌擁有智慧的可能性,短短十年間,半蟲成長為成年人類的外表,智力卻不及五歲的嬰孩。
高智能蟲類能生出高智能半蟲。
這是六道骸在兩年前提出的假說,當時他的論點被其他研究學者以蝶蟲為例狠狠抨擊,至此以來,為找到支持自己學說的證據,他便投身於蝶蟲的研究。
如果雲雀恭彌真的擁有智力,就得想辦法讓他露出馬腳。六道骸盤算著,蓋上行李箱時瞟了澤田綱吉一眼──這個男人看來心思單純,可以利用。
「大致上沒什麼問題呢。」
他笑吟吟地道,澤田綱吉向他看過來。
「今天非常感謝你的協助,澤田先生。」說著,六道骸抬手,輕輕撥開雲雀恭彌的髮,露出那白皙頸子上的金屬項圈,「說起來,這個項圈戴了多久了呢?」
澤田綱吉的臉色發白,搖搖頭,「那個……我不清楚。」
「看起來很新呢,是中途有來更換過嗎?」
「或許是吧……哈哈……畢竟他長得這麼快……」那褐髮青年眼神飄移地說著,「那個,我待會兒還有一點事要忙,時間也不早了,骸先生要不就……」
「沒關係,你可以去忙你的。」六道骸輕笑起來,纖長的手指撫上雲雀恭彌頸上的項圈,「我可以慢慢測定這個項圈的性能。」
「性能……!」澤田綱吉瞪大了雙眼,「你想做什麼?」
「畢竟不知道用了多久,對吧?」六道骸笑吟吟地道,從口袋裡取出遙控器,「如果沒辦法正常運作,要是『這東西』暴走了不是很危險嗎?」
「雲……恭彌是不會暴走的。」澤田綱吉肯定地說著,同時卻又覺得心虛。
「真可惜,我沒有辦法相信呢。」六道骸咧開一抹挑釁的笑意,打開遙控器,「必須要試一下才行──試試看他的頭會不會真的被截斷。」
「你不會真的按下去的,對不對?」
「沒有什麼差別吧?」六道骸冷笑起來,「反正──他又不是人類。」
澤田綱吉突然變了臉色。
他衝上前將雲雀恭彌撲倒在床上,試圖扯開他頸子上的項圈,澤田綱吉的舉動顯然讓那半蟲嚇了一跳,比起腦袋被雷射光束截斷的危險,現下的澤田綱吉被他判斷更有危險性,他用力推開那壓在自己身上的青年,一腳將他踹到床下。
「雲雀學長!」澤田綱吉厲聲吼道,「這可是攸關你的性命啊!」
雲雀恭彌瞇起眼,他的視線很快掃過六道骸那得意洋洋的臉,但他仍是沒有說話,轉身再次窩進被子裡,澤田綱吉從地上跳起來,扯住了棉被。
「拔掉它!」那褐髮青年高聲命令,「快點拔掉它!」
被窩裡的雲雀恭彌沒有理他,澤田綱吉嘖了一聲,回頭看向六道骸。
「那個按鈕誰都不准按下。」他冷冷地道,表情與方才拘束緊張的模樣完全不同,「六道骸,把搖控器交給我。」
「為什麼?」六道骸反問,嘴角的笑意逐漸加深,「那不過是個毀壞了也沒有任何價值『物品』罷了──」
六道骸的話在下一刻打住。
澤田綱吉從懷裡掏出了手槍,上膛,槍口指向六道骸的眉心。
他的表情極其冷靜,就彷彿剛才那個慌亂不知所措的澤田綱吉是裝出來的一般,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散發著冷冷的殺意,六道骸微笑著,冷汗滑過額角。
「哦呀,你拿著的東西可真是危險。」
「你再多說一句他是『物品』,就別想活著走出這間房子。」澤田綱吉平靜地威嚇,眼眸裡不起一絲波瀾,「雲雀恭彌已經是我『家族』的一員,對我的『家人』出手,不要以為你還可以在世上多活一秒鐘。」
六道骸警戒地看著澤田綱吉那狠戾而平靜的眼眸,緩緩放下了拿著遙控器的手,他看見床上的雲雀恭彌鑽出了被窩,愣愣地望向澤田綱吉的背影。
「我欽佩你荒謬的思想,澤田先生。」那藍髮青年搖搖手中的遙控器,「不過真可惜,這東西就算按下了,也要半小時後才會啟動,再說……」他頓了頓,低笑,「我還不致於愚蠢到──對指揮官養了十年的寵物出手……哦呀,這次我可沒說他是『物品』。」
他無謂的澄清讓澤田綱吉稍稍瞇起眼。
六道骸在槍口的威脅下彎下身,將遙控器繳械似地向澤田綱吉滑過去,看見那褐髮青年緩緩放下了槍,六道骸這才彎身提起自己的公事包。
他走向門口,經過那青年身邊時,他頓下了腳步。
「『雲雀學長』……呢。」
澤田綱吉的肩膀顫了一下,六道骸低笑起來。
「我會把今天所聞所見全部上報給本部。」他滿意地看著那青年鐵青的臉色,跨步離開了房間,「感謝你協助這次的視察,黑手黨。」
房門輕輕關上,接著是六道骸步下樓梯的聲響。
澤田綱吉將手槍解膛,雙腿一下子失去了力氣,他癱軟地滑坐在地。
「我搞砸了……」那青年沮喪地說著,低下頭,「對不起,雲雀學長……」
「你確實是搞砸了,看樣子,那討人厭的鳳梨頭大概還會再過來。」從被窩裡爬出的雲雀恭彌輕聲道,拆下了自己頸子上的金屬項圈,「……忘了告訴你,喬特已經改過這東西的程式,按了遙控器也不會射出激光。」
「什麼?」澤田綱吉哭喪著臉回過頭,「哥哥怎麼不早說啊!」
樓下傳來了門開關的聲響,澤田綱吉起身打開房門,探頭聆聽確認六道骸已經離開,他轉身跑向窗邊,在看見街道上那藍髮男人遠去的身影後鬆了口氣。
「希望他不要再來了……」澤田綱吉疲倦地喃喃道,「對了……得把事情跟哥哥報告才行……啊。」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看向身後的雲雀恭彌,「那個……雲雀學長,剛剛吼了你……對不起。」
雲雀恭彌注視著那青年愧疚的神情,呼出一口氣。
他站起身,調整了下凌亂的和服,束緊衣帶。
「你還沒辦法像喬特那麼冷靜。」他淡漠地道,走向門口,停住腳步,回頭,「但是以你這種草食動物來說,沒有讓我被套上第二個項圈,已經算有所貢獻了。」
「咦……?」
意識到自己被誇獎的澤田綱吉愣愣地抬起頭來,紅了臉。
雲雀恭彌斂下睫,沉默了一會兒,想起方才澤田綱吉舉槍的姿態,那冷淡的嗓音,內斂而狠絕的殺意──讓澤田綱吉的背影一度與喬特˙彭哥列重疊了。
「沒什麼。」他緩緩地開口,握住了門把,「……我對你稍微有點改觀。」
說完,他跨出了房門。
弄不懂究竟是褒是貶的澤田綱吉站在房內,困惑地眨了眨眼。
*
澤田綱吉打電話來報告事情的經過時,喬特正好接到了通訊中心裡藍寶發來的報告,有疑似蜂蟲的不明飛行物入侵了潘特萊里亞島,目前正向西西里本島的蒙塔萊格羅海岸飛來,喬特答應澤田綱吉會向研究本部那個名叫六道骸的研究員施加壓力,接著很快被迫掛斷電話,發出向南部海岸線發佈蟲警報的指令。
這一天是星期五,恰好是阿諾德和戴蒙˙斯佩德已經完成基礎訓練的日子,喬特再也沒有將他們排除在任務之外的理由,判斷這次的任務算不上太危險,他傳令下去,要求阿諾德和斯佩德這次與自己一同出擊。
「不可以。」
喬特的決斷遭到G立即性的否定。
那紅髮的指揮副官站在正穿戴上裝備的喬特後方,表情滿是不悅。
「這種事情讓我或是雨月去做就行了,大將就應該乖乖待在本部。」G語帶威脅地道,「現在、立刻、馬上,把你腳下的反重力鞋脫掉。」
「現在時間很趕,他們又是數據上戰鬥力最高的一組,再說,他們兩個人非常需要實戰的見習,這也是訓練的一環。」喬特淡淡地說著,戴上了智慧型眼鏡,稍微調整了耳機的角度,「希望你理解我的決定,G,不讓那兩個人明白什麼是戰鬥中真正需要的東西,他們遲早會對前線區造成不利。」
「這倒是還有點信服力。」G不滿地昂起頭,「那這任務交給我來。」
「不行,必須是我。」喬特說著站起了身,他回過頭,向夥伴露出一抹微笑,「相信我,我控制得了那兩個人。」
G望著他,哼笑了一聲。
「我知道了。」那紅髮獸人用沉穩的嗓音道,「給我平安無事的回來。」
「啊啊!」
喬特肯定而自信地笑著,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
潘特萊里亞位於西西里的西南方,是個面積僅有83平方公里的小島,在約一世紀前的氣候災難當中,海水吞沒了整座島嶼,島上生物遭到了全面性的滅絕,曾經居住於此的八千名居民也全數蒙難。一百年後的現在,潘特萊里亞因為長期無人居住,成為了一座擁有豐富生物資源、生機盎然的小島。
由於這座小島位處非洲大陸和西西里島之間,距離突尼斯海岸又僅有70公里,25年來不斷被蟲入侵,是地中海區前線中的前線。
因為無人居住,蟲不會在那裡停留太久,但也正因為無人居住,成為蟲巢的可能性也隨之增加,換言之,在非洲大陸與地中海前線的攻防之中,潘特萊里亞島具有相當重要的戰略性地位。
發佈出擊命令後,指揮官與接到命令的兩名新人調查員乘上小型火箭,僅僅花了三分鐘就抵達蒙塔萊格羅,他們降落在海岸邊,根據藍寶的指示,喬特很快找到了在遠方上空飛行的蜂蟲。
與報告所說的相同,只有一隻。
距離大概還有二十公里。
「是火箭筒出場的時候了吧?」戴蒙˙斯佩德問,不難看出他眼中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采,「或是,直接把阿諾德投擲過去也行?」
「這距離準度太低。」無心和他開玩笑的喬特抿唇,「等它靠近點……等等。」
他赫然打住了話,再次調整了眼鏡的焦距。
「蜂蟲背上……有人?」
「什麼?」
那的確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
在那蜂蟲的背上正坐著一個皮膚黝黑的人類,年紀看起來大約是個少年,背上並沒有翅膀,無法判定究竟是人類還是半蟲,喬特聽見身旁傳來子彈裝填的聲響,他拿下眼鏡回頭,看見戴蒙˙斯佩德正舉起了火箭砲。
「放下。」喬特命令道,「不能確定那是人類或半蟲。」
「不管那是什麼,轟掉是最快的方式。」斯佩德一派輕鬆地回答,「MANTADOR-AS78定位──開始。」
機械提示音響起的瞬間,喬特伸手拍掉了斯佩德臉上的智慧型護目鏡。
那個力道已經可以說是搧了部下一個巴掌,斯佩德因為重量不平衡而向側踉蹌了幾步,他惡瞪向眼前的長官,卻看見喬特的眼裡帶著平靜的殺意。
那是考慮著是否該致斯佩德於死地的眼神。
「我說了,背上有人,對吧?」那金髮青年平淡地道,溫溫的嗓音裡卻帶著不可反抗的強烈壓迫感,「前線調查員最重要的職責不是和蟲戰鬥,而是保護前線後方所有的自然個體──在確定那是什麼之前,不准擅自行動。」
「呵……那是半蟲,肯定是。」斯佩德放下火箭筒,彎身撿起自己的護目鏡,冷冷地瞇起了眼,「你的決定會讓你後悔的,喬特˙彭哥列。」
「在戰場上,建議你稱呼我為指揮官。」喬特淡淡地說著,看向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阿諾德,「阿諾德,我需要借助你的射擊能力。」
聞言,那銀髮青年乖乖從懷裡掏出了雷射槍:「做什麼?」
「瞄準距離蟲身一公尺左右的位置。」看著阿諾德戴上護目鏡,喬特下了指令,「用火箭筒,注意不要打到蟲翅。」
阿諾德收下雷射槍,彎身拾起斯佩德剛剛扔下的火箭筒,他很輕易地將之單手扛起,另一手調整了護目鏡的角度:「MANTADOR-AS78定位開始。」
──嗶嗶。
『MANTADOR-AS78型定位系統──開始啟動。』
機械提示音清楚地從耳機傳來,阿諾德稍稍瞇起眼,一直以來赤手空拳戰鬥的他這是初次在實戰使用中型熱兵器,回想起幾天前操縱火箭筒的訓練,阿諾德按照耳機裡傳來的機械音指示,很快找到了目標。
『定位完成。』
嗶。
提示音再次響起的瞬間,阿諾德稍稍轉移了砲口的角度,扣下板機。
──射出。
火箭炮發射瞬間帶來的後座力讓他稍稍瞪大了眼,在訓練中並沒有真實發射過,這意料之外的衝擊力道讓阿諾德向後退了兩步,但並不影響射擊的準度,砲彈在空中迅速劃開一道漂亮的直線,筆直擦過蜂蟲身旁。
「漂亮。」喬特嘆道,再次調整了眼鏡的焦距,看向飽受驚嚇的蜂蟲和上頭的人類,「……他們調頭了,我們追。」
「追?」斯佩德不屑地哼了一聲,「追到哪裡?」
「追到潘特萊里亞為止。」喬特淡淡地說著,又低頭向麥克風道,「藍寶,支援麻煩你了,如果蜂蟲再調頭飛往西西里,就派雨月過來。」
『OK、OK~』
懶散的聲音從耳機傳來。
喬特轉過身,領著身後的新人向小型火箭艙走去。
*
在開往潘特萊里亞的短暫五分鐘之間,斯佩德的心情一直很不愉快。
藉助藍寶傳來的衛星定位資訊,他們降落在潘特萊里亞的北方,這是個美得令人驚嘆的小島,海水的顏色是清澈的翠綠,若不是距離蟲巢太近,原本應是個完美的度假島嶼,喬特下了火箭艙,觀望著四周的環境,注意到了一座舊燈塔。
「你們小心一點,這裡是地中海前線的最前線地區,沒辦法確定這裡有沒有其他蟲類。」說著,喬特指向遠方那座燈塔,「現在我開始說明前線基本的作戰模式,一般我會站在像那樣的高處觀察全局,透過對講功能指揮你們的行動,同時用遠距離武器支援你們,如果你們信得過我……」
「──哦,真是卑鄙的打法。」斯佩德打斷了喬特的說明,冷諷道,「把部下扔在危險區域,自己躲在後方,這就是指揮官嗎?」
「指揮官是下指令的人。」喬特不溫不火地解釋,「錯誤的指令會帶來更大的傷亡,隨時掌握全局這點非常重要。」
「那麼說,西西里復甦計畫之所以能成功,也不是你的功勞?」斯佩德咧開一抹邪魅的笑意,「戰鬥中長官躲在後面,究竟眼睜睜看著多少部下死去?」
「沒有人死亡。」
回答他的是阿諾德。
斯佩德稍稍吃了一驚,喬特也愣了一下。
「……西西里復甦計畫中使用了大量的無人機,要剿滅的大多是低智的蟻蟲和蚜蟲,整個計畫之中沒有任何自然個體死亡。」阿諾德說著,望向斯佩德,嘴角咧開一抹挑釁的微笑,「可惜嗎?」
「你是什麼時候調查得這麼……」
「──夠了,我們不是來鬥嘴的。」阻止了即將發生的爭執,喬特略顯不耐煩地道,「戴蒙,請你提高你的配合度,既然你信不過我的指揮,我就站在這裡和你們一起戰鬥,現在開始尋找蜂蟲……藍寶,麻煩你提供座標。」
『唉……終於吵完了?』藍寶無奈的嗓音從耳機傳來,『北緯36.834241,東經 11.944457,舊街道上捕捉到類似人類的生命物體,應該是你們剛看到的那個。』
「收到。」喬特說著,彎身啟動腳下的反重力裝置,「我們走。」
隨著裝置啟動,喬特飛上了天空。
經過長期的訓練,他已經將反重力鞋操作得熟稔而完美,裝置與他就像是融為一體般,喬特自在地於空中轉身,智慧型眼鏡自動連結GPS功能替他定位,他很快地搜尋到了藍寶提供的坐標位置,只見遠處,在雜草叢生的舊街道上確實站著一個人影,身邊還有一隻巨大的蜂蟲,喬特調整了頰側的麥克風。
「找到了,你們兩個跟著我。」
說完,他朝蜂蟲的所在位置飛去。
「嘖、長官配備就是比較好嗎?」
底下的斯佩德仰著頭低聲喃怨,他拔腿奔跑趕上前方的喬特,而阿諾德也從火箭艙裡拿出火箭筒,上鎖,向前跟上斯佩德的步伐。
那蜂蟲的體型異常巨大。
一般的寄生蜂蟲大約只有一個成年男性的大小,但這隻蜂蟲卻有整整三公尺長,它趴在那個黑人少年的身旁,蟲腳一抽一抽地顫抖著,而少年的樣子看起來相當慌張,喬特慢慢減少反重力能源輸出,緩緩下降到地上,領著隨後跟上的兩名新人朝那蜂蟲跑去,逐漸放慢了腳步,而後停下。
喬特掏出手槍,上膛,切掉了麥克風的開關。
「我們是驅蟲對策局的調查員!現在開始進行蜂蟲的殲滅行動!」他舉槍,隔著一段距離向那少年高聲喊道,「把手舉起來,立刻離開蜂蟲的身邊!」
但他的警告並不起作用。
那皮膚黝黑的少年一臉慌亂地看向他們,抱緊了一隻蟲腳,蜂蟲的抽搐看起來並不是少年造成的,他似乎也不像在坦護蜂蟲。
「那是半蟲。」斯佩德厭惡地瞇起眼,「看那母子和樂融融的姿態。」
喬特看了眼身後的斯佩德,又將目光集中回眼前的蜂蟲和少年。
「冷靜點,戴蒙,要是沒有證據就動手,就是殺人。」
「那是半蟲。」阿諾德這次同意了斯佩德的說法,舉起火箭砲,「百分之百。」
上膛的聲音響起的剎那,喬特瞪大了雙眼。
甫一回頭,阿諾德已經扣下了板機,火箭砲筆直地射向那少年,那一瞬間,巨大蜂蟲一個振翅俯身,以蟲身保護眼前的少年,砲彈俐落地貫穿蜂蟲的翅翼,擊中遠處的樹幹,爆炸,整棵樹赫然成為一團火球,應聲倒下。
斯佩德吹了聲口哨。
只見那蜂蟲焦黑的翅膀抽搐了好一會兒,而後,它看起來像是終於陷入了震怒,那肥胖的身驅吃力地轉向三名調查員,巨大的複眼逐漸轉紅。
而那差點成為靶子的少年嚇得跌坐在地,他的嘴一開一合的像是在說些什麼,卻沒有發出聲音,接著,那少年流下了眼淚,他轉過身,朝著反方向全力奔跑,透明的蟲翅逐漸從他的背後生出,一振,蟲翅的鳴響有若低嗚,迴盪在雜草叢生的破舊街道之上,那少年腳步一蹬,飛上了天空。
「果然是半蟲!」斯佩德的眼神閃過一抹狠戾,隨即追了上去。
「等等、戴……!」
喬特還來不及阻止,另一個身影從他身旁呼嘯而過,阿諾德扔下火箭筒,跟在斯佩德後方,也朝那逃走的半蟲追去。
「阿諾德!回來!」
指揮官的命令只是徒勞。
喬特一個人都沒有喊住,那對半蟲異常執著的兩人甚至連頭都沒回,巨大蜂蟲一度試圖攔下他們,阿諾德飛身踢斷它一條腿,和斯佩德一起穿出縫隙。
眼看蜂蟲轉身就要追擊,喬特對空開了兩槍引回它的注意。
望著那兩人逐漸遠去的背影,想起自己出發前對G把話說得那麼滿,喬特不禁嘆了口氣,他的視線移向眼前蜂蟲肥碩的蟲腹,有透明的液體不斷從蟲尾滴出,那是卵生型母蟲生產前的跡象,喬特稍稍瞇起了眼。
蜂蟲應該是多產寄生型,而且其半蟲非常愚笨。
這麼說──又是新種嗎?
*
半蟲少年的飛行速度很快,但斯佩德的射擊精度更勝一籌。
他追趕時接連著兩槍擊中了少年的右腿,他可以看見那半蟲因為疼痛而縮了下身子,鮮血從空中滴落,在街道上滴出一道血紅的追蹤線索,阿諾德和斯佩德兩人一路追到了海岸,血跡一路滴進一間廢棄的老舊教堂。
斯佩德放慢腳步,握緊手槍,他喘著氣,仰頭望向這宏偉而荒涼的建築,聽見阿諾德從後方追趕而來的腳步聲,他回頭看那銀髮青年交換了眼神。
他向門板靠去,教堂裡傳來物體碰撞的聲響,像是椅子被碰倒在地上的聲音,從而推斷,那隻半蟲現在應該相當荒亂。
斯佩德準備推門的剎那,阿諾德抓住了他的手。
「怎麼?」
「我進去,你留在外面。」
「別開玩笑了。」斯佩德咧開一抹冷笑,「那是屬於我的。」
阿諾德不悅地瞇起了眼。
「這是陷阱。」
「哦?是嗎?」斯佩德問,冷冷甩開了他的手,「根據呢?」
那銀髮青年張口,卻說不出話來,像是欲言又止似的,他閉上嘴,別開頭。斯佩德對他的說法完全失去興趣,轉身推開了門。
「害怕的話,你可以待在外面啊。」
他冷冷地嘲諷著,卻完全不覺得阿諾德有所畏懼。
那銀髮青年好像知道些什麼,但是又沒有根據,或許只是想搶他獵物,又或許只是直覺,但他從來不把直覺當作參考。
那銀髮青年隨後跟上他的腳步。教堂的內部不算陰暗,地中海午後的陽光穿透彩色玻璃窗,將內部殘破不堪的景象照得光影分明,遠離陽光的地面覆著一層薄薄的青苔,石磚的碎裂處叢生著雜草,木椅大多傾頹,牆上略有幾處稍大的破洞,但整體保存得還算完整,而那個受了傷的半蟲少年就坐在講台邊,他似乎已經沒有再飛的力氣,那是已經放棄逃跑的、絕望的眼神。
「陷阱……呵。」斯佩德輕聲嘲諷,舉槍向準那少年的腦袋。
少年墨黑色的眼珠移向斯佩德的槍口,他的眼裡再也沒浮現恐懼,斯佩德看見那少年張了嘴,似乎在喃喃說些什麼,卻沒聽到聲音,而後,他的視線越過斯佩德,看向身後的阿諾德,接著,少年揚起了一抹絕望的微笑。
【啊……原來如此。】
少年發出了聲音,張口嘆道。
【這就是結果。】
阿諾德瞪大了雙眼,斯佩德稍稍愣了一下。
扣下板機。
巨大的槍響回盪在空靈的教堂內,回音震得耳膜發疼,子彈貫穿少年的腦門,鮮血自額上的血洞汩汩流出,陽光逐漸從窗後消失,四周陷入一片灰暗,那少年半蟲緩緩閉上了眼睛,胸口的起伏逐漸停止,彷彿沒有掙扎、沒有痛苦地死去了。
斯佩德握槍的手緩緩垂下,他看著那少年的死狀,眼裡的猶豫一閃即逝,而後,他低下頭,嘴角滑開了冷冷的笑意。
「看吧,這就結束……」
──碰!
大門被關上的聲響傳來,他猛然回頭,只見阿諾德栓上了大門。
「你做什……」
斯佩德的話在下一刻打住。
那是翅膀振動的聲音,越來越大,震耳欲聾。只見門邊的阿諾德向後退了幾步,幾根利刺立刻從外部插入門板,斯佩德回頭看向教堂的玻璃窗,臉色刷得慘白──陽光並不是消失了,而是窗片已經被大量的蜂蟲群給覆蓋。
「這裡被包圍了。」阿諾德冷冷地道,他看著逐漸被尖刺穿破的老舊木製門板,退後幾步向教堂正中央的斯佩德靠近,「所以我說了,這是陷阱。」
「為什麼!」斯佩德揪住了阿諾德的領子,厲聲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阿諾德冷冷反擊,「如果你待在外面,我們至少還有救。」
「你知道的話、你怎麼不待在外面?」
阿諾德稍稍瞇起了眼:「半蟲是我的獵物。」
「該死!」
甩開阿諾德的領子,斯佩德開始清算身上的武器,一把雷射槍、一把普通手槍、一把原子手槍。普通手槍還有兩個備用彈匣,但是對蟲不可能起作用,原子手槍只有兩發充填彈,雷射槍的能源備用彈也不多,他看向阿諾德,咬牙──最有用的大概只有這個人型兵器,但是以這個數量為對手,勝算非常低。
「開什麼玩笑,我怎麼能死在這裡……」他抬手撫上額,腦中飛快思考著存活的出路,蜂蟲從外部攻擊門板的碰碰聲響卻又令他更加混亂,斯佩德急躁地閉上了眼,搖搖頭試圖理清自己的思緒,「埃琳娜……」
阿諾德此時的動作奪去了他的注意。
只見那銀髮青年掠過自己身旁,朝那已死的半蟲走去,在少年身旁蹲下來,量測他的鼻息,而後他彎身抱起了那具屍體。
「你要做什麼?」斯佩德惡聲惡氣地問。
「我要這個東西。」阿諾德淡然地解釋,「當戰利品。」
「他已經死了。」
「我看得出來。」
「……別傻了。」斯佩德冷笑,「拿著那個東西,你要怎麼戰鬥?」
「我沒有戰鬥的打算。」
阿諾德立即的回答讓斯佩德瞪大了雙眼。
那銀髮獸人抱著半蟲屍體,嘴角咧開一抹殘酷的笑意。
「吶,聽說蜂蟲是寄生型的?」他緩慢地說著,嗓音柔軟而危險,「真想看看不是嗎──幼蟲咬破你的肚子,從你屍體裡爬出來的畫面。」
戴蒙˙斯佩德的臉色瞬間轉為鐵青。
──背叛。
這是他始料未及的結果。
無論是再沒有腦袋的愚者或是再有自信的莽夫,都不可能在這種絕境下選擇背叛,斯佩德注視著眼前對狀況絲毫不感到畏懼的銀髮青年,還有那抹殘酷而自信的笑靨──為什麼?怎麼回事?難道他有獨自從這裡脫逃的計畫?
斯佩德的目光很快轉向阿諾德手中那具半蟲屍體。
如果有什麼,那具屍體說不定是關鍵。
──碰!
老舊木門終於被衝破的爆裂聲從後方傳來,斯佩德當機立斷朝阿諾德衝去,大批蜂蟲一湧而入,阿諾德轉身逃走前赫然被斯佩德從後方勾住了頸子。
那藍髮男人一個用力將阿諾德按倒在地,阿諾德試圖甩開他,大衣卻在此時被扯開,身上的武器一一落下,斯佩德咧開一抹微笑。
「原來如此……有了這個,難怪你敢在這時候搞背叛。」那藍髮青年拾起落到地上的三顆煙霧彈,在手中掂了掂,「不愧是專業的獵蟲、者--!」
尾音落下的瞬間,他將煙霧彈朝襲來的蜂群擲去。
煙霧瞬即瀰漫了昏暗而狹小的教堂,斯佩德戴上護目鏡朝煙霧裡衝,聽到後方彩色玻璃也傳來被蜂蟲衝破的碎裂聲,他不知道阿諾德怎麼樣了,甚至沒有餘力回頭看,他可以感到不斷有蜂蟲從自己身旁擦過,知道每個他在煙霧中撞上的都是蜂蟲,煙霧瀰漫到教堂之外,斯佩德在看見陽光的瞬間立即投下第二顆。
藉著煙霧讓蜂蟲陷入混亂,斯佩德獨自衝向海岸。
阿諾德並沒有一起衝出來,或許他還有剩下的煙霧彈,也或許他已經死了,總之,留在那裡的阿諾德和半蟲屍體應該多少能吸引蜂群的注意,斯佩德盤算著,一路滑下山坡,卻在聽見蟲鳴聲時赫然回頭。
蜂群朝他追了過來。
那藍髮男人吃驚地瞪大了眼。
為什麼沒有去追阿諾德?難道阿諾德已經死了?教堂的外壁已經不見任何一隻蜂蟲,而仍有蜂蟲不斷從教堂內飛出,跟隨蜂群追擊斯佩德,遠遠地,他看見阿諾德抱著那具屍體,站在教堂的屋頂尖端。
就像死神一般。
「為什麼、為什麼……!」
斯佩德握緊手中的煙霧彈,再次向身後的蜂群擲出,這一次,那些本應是低智能的寄生蟲種卻分列閃開了煙霧,斯佩德完全陷入了混亂。
「──阿諾德!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抽出雷射槍朝身後掃射,激光從中掃過,將蜂群劃成兩半,幾隻蜂蟲直接被砍成兩半,有幾隻被削掉了身體的一部分,但沒有死亡,更不能讓他們停止攻擊,斯佩德判斷開槍只會浪費自己逃跑的時間,他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這個地勢是下坡,周邊沒有掩蔽物。
離海岸還有一段距離,在這之前蜂蟲會追上他。
「到此為止……了嗎……」在認清狀況後,斯佩德逐漸放慢了逃跑的腳步,他勾起一抹苦澀的微笑,轉身面向憤怒的蜂群,喃喃開口:
「抱歉,埃琳娜……」
閉上雙眼的瞬間,有什麼東西從他身後衝來,飛快掠過他的身邊。
爆炸。
巨響震動了大地,斯佩德震驚地睜開雙眼,蜂群的行進節奏全然被打亂,遠處的地面陷入了火海,煙霧四處漫開,蜂蟲紛紛停下來向後看,砲彈劃過空中的白煙尚未沉寂,斯佩德愣愣地回頭,他的手臂在此時被緊緊抓住。
「快跑!」
那個瞬間,他對上的是喬特˙彭哥列金紅色的眼眸。
不等他回話,喬特抓著他的手臂,反重力鞋功率升到最高,反向噴射能源,支撐著兩人的體重迅速向後飛去,喬特咬牙,衝刺到海岸的瞬間他放下戴蒙˙斯佩德,而後他急速向上飛去,舉起雷射槍對著遠處亂套的蜂蟲群一陣胡亂射擊,蜂蟲被新的攻擊目標重新吸引,筆直地朝喬特衝來。
喬特調整了麥克風的角度,向海面上空飛去。
「戴蒙。」他瞟了一眼被自己拖進岩壁遮掩處下方的藍髮青年,道,「我把阿諾德從對話頻道裡踢除了……你們的對話我也大致上透過耳機聽到了。」
『是嗎……』
戴蒙˙斯佩德的嗓音傳來,帶著沒辦法掩下的虛脫感。
「從現在開始,你待在原地,不要射擊,不要露臉,不要引起蜂群任何注意。」看著向自己襲來的蜂蟲,喬特再次向上提升高度,「藍寶,麻煩你了。」
『我知道了……!』
耳機裡傳來藍寶緊張的聲音。
『鞋子的能量有限,你要小心點,喬特。』
「我明白。」
憤怒的蟲群朝喬特襲來。
他以螺旋路線不斷提升高度,在蜂蟲追上他前又向下俯衝,就像有意陪他們玩追逐似的,戴蒙˙斯佩德困惑地注視著那不斷在空中繞圈子,卻又漸漸將蜂群引往海面上的身影,喬特˙彭哥列的反重力裝置能源有限,那麼他想做什麼?
喬特的飛行方式開始改變了。
那群蜂蟲似乎看破喬特繞圈子的打法,他們從四面八方將喬特包圍起來,喬特前後左右上下的出路全數被封鎖,他的臉色轉為鐵青,但那冷靜的姿態卻全然沒有改變,斯佩德從懷裡掏出了雷射槍,瞄準蜂蟲守備最薄弱的地方。
「彭哥列。」他小聲對著麥克風道,「下方勉強能開道出路,我支援你。」
『謝謝你的情報,戴蒙。』那金髮青年平穩的嗓音傳來,『但是別動。』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了一顆煙霧彈,按下。
少量煙霧開始從他手中漫出,蜂群在此時於四面八方展開攻擊。
『喬特!』
藍寶的聲音傳來的瞬間,喬特向下擲出煙霧彈,正是斯佩德所說那個守備最薄弱的部分,大量煙霧向上衝來,喬特縱身竄入煙霧之中。
一道光束從天空射下。
他從煙霧中竄出向海岸直衝而去,毀滅性的光束在剎那之間將反應不及的蜂群全數燒成灰燼,喬特可以感到他後方傳來強烈的熱度,鞋子的功率已經不能再向上提升,而光束的摧毀範圍還不斷在擴大,周遭不斷有來不及逃走的蜂蟲被捲進去,喬特咬牙,腳下傳來的高溫幾乎像是要焚燒起來似的。
他終究完全衝出了光束的毀滅範圍。
光束消失,反重力鞋的能源也完全耗盡,失重的喬特從高空直直落入海中,戴蒙˙斯佩德從掩蔽處快步跑出,被衝擊掀起的海浪朝海岸撲來,斯佩德退後到浪無法捲到的區域,遠遠地他看見喬特逐漸被海浪推向岸邊,他含著隨身型的小型氧氣管,向斯佩德比了個OK的手勢,見狀,戴蒙˙斯佩德不禁鬆了口氣。
浪勢逐漸平息。
喬特被衝上了海岸,斯佩德快步朝他跑過去,他全身都濕透了,耳機和眼鏡也被海浪給沖走,喬特拿下口中含著的氧氣管,虛弱地喘著氣,他試圖勉強撐起疲憊的身子,斯佩德伸手拉了他一把。
「謝謝……」那金髮青年疲倦地說,「你沒事吧?」
「這是我要問的。」斯佩德的臉色稍稍有點僵硬,他斂下眼簾,似乎是感到相當尷尬,「我、那個……現在欠你一命……」
「沒什麼,你提供的情報也救了我,我們兩不相欠。」喬特微笑起來,試圖擠乾衣服上的水,「你判斷狀況的方式也很優秀,戴蒙,除了深追半蟲這點違反了上級命令之外……對了。」他像是想到什麼,停止了說教,「你的槍還有子彈嗎?不是雷射槍,普通的就行了。」
斯佩德從槍袋裡掏出手槍,交給眼前渾身濕透的指揮官。
「謝了。」
喬特接過槍,順手將自己濕瀏海向後撥,他深吸一口氣,脫下腳下已經宣告報廢的反重力鞋,朝坡上走去,仰頭看向一顆粗壯的橄欖樹。
「下來!」
他厲聲命令。
斯佩德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注意到樹幹上流下了鮮紅的液體。
喬特舉槍瞄準樹冠,再一次厲聲嘶吼:「我叫你下來!」
咚。
落到地上的,是一條血淋淋的斷臂,斯佩德的臉色有些僵硬,那手臂有著黝黑的皮膚,他聽見樹冠傳來一陣騷動的聲響,接著,鮮血淋漓的屍體殘片接二連三地從樹上落下──小腿、大腿、驅幹、骨頭、胃、腸子、翅膀……最後掉下的,是剛才那半蟲少年的頭顱。
阿諾德從樹上一躍而下,站在喬特的槍口前方。
他的大衣和襯衫上滿是駭人的血跡,雙手已經被血染成鮮紅,他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的兩人,喬特的臉色很是蒼白,但他握槍的手沒有任何動搖。
「你知道自己犯了多嚴重的錯誤嗎?」喬特冷冷地問。
「……你的樣子好狼狽。」
砰!
槍聲響徹寂靜的海岸,子彈穿過阿諾德的腹部,斯佩德吃了一驚,阿諾德也沒料到喬特會真的扣下板機,他摀住鮮血不斷流出的側腹,臉色微微扭曲。
「你違反命令,還對同伴見死不救……不,你根本存心希望戴蒙死,你的身體能力只會拿來肢解半蟲,在戰場上根本派不上用場。」那金髮青年冰冷地質問,槍口瞄準阿諾德的肩膀,「──把你的目的解釋清楚,我給你10秒。」
「不然呢?」阿諾德揚起一抹冷笑,「你就要當場處決我嗎?」
──砰!
下一發子彈貫穿了那銀髮青年的肩膀。
阿諾德向後踉蹌幾步,他咬牙,轉身意圖逃走,喬特接連開了兩槍,子彈射穿他兩隻小腿,阿諾德滿身是血地跌坐在坡上,他回過頭,忍痛看向自己抽搐的小腿,又看向慢慢朝自己逼近的喬特,漆黑的槍口正指向他的腦門。
仰頭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金髮青年,阿諾德厭惡地瞇起眼。
「說出你的目的,阿諾德。」
喬特用那冰冷的、絲毫不帶起伏的嗓音命令。
阿諾德咬緊染血的下唇,低下頭,而後,他的嘴角咧開了一抹嘲諷的笑。
「見死不救……」他冷冷地瞪向那金髮青年,「這句話你沒資格說。」
喬特稍稍瞇起了眼。
他將槍口下移,在阿諾德的右肩再開一槍,阿諾德的身子因疼痛而蜷起,卻緊咬著下唇沒發出一聲慘叫,喬特可以看見那清瘦的身子不停顫抖著,他想起了雲雀恭彌,於是他的眼神變得更加冰冷。
「我們不是士兵,我沒有在這裡處決你的權力。」喬特緩慢地說著,揪住阿諾德的髮,強迫他抬起頭,「但要是能抹除你的存在──我願意負一切責任。」
阿諾德瞪大了雙眼。
他的身體因疼痛而不自主地顫抖著,身上的彈孔不斷冒出鮮血,他看向喬特那雙狠絕的金紅色眼眸,那當中飽含著冷冽而憤怒的殺氣。
阿諾德緩緩斂下睫,失血過多開始讓他意識不清。
「啊啊……」他細聲說著,閉上了眼,「隨便你吧。」
喬特鬆開了手,失去重量支撐的阿諾德向後倒下,昏厥過去。
那金髮青年冷眼看著倒在地上的獸人,將手槍解膛,放下。
「現在開始,你被暫時剝奪調查員的身分,阿諾德。」他說著,卻能察覺自己的嗓音因壓抑不下的怒氣而顫抖,「接下來七天之內,你待在禁閉室裡,不准外出,如果再有逾矩行為,你將喪失身為調查員的一切資格。」
他對地上那昏死過去的青年宣判,無論是身後的斯佩德或是耳機另一端的藍寶都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喬特才收下槍,彎身抱起阿諾德。
與那驚人的暴力不相符的是,阿諾德的身體很輕,輕得像個孩子,喬特靜靜凝視著懷裡人兒那慘白的臉色,而後他回頭,看向身後臉色鐵青的斯佩德。
「抱歉,嚇到你了。」他平靜地道,「我們回去吧。」
喬特˙彭哥列恢復了他原本溫和的神態。
斯佩德僵硬地點點頭,感到背脊一陣發涼,他想起了G幾天前說過的話──喬特確實不是他原本所想的軟弱角色,方才那金髮青年憤怒的姿態令誰看了都膽寒。斯佩德望向喬特的背影,突然之間,他彷彿看到了新的可能性。
只要有這個人──他的目標就能提早實現。
想到這裡,戴蒙˙斯佩德低聲輕笑起來,快步追上前方喬特的腳步。
-第三章(懲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