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托拉涅歐集團剩下三成武器就存放在彩虹七子之一的威爾帝博士所製造的人工島嶼上,距離巴勒摩海岸並不算太遠。這天晚上沿岸正在舉辦慶典,人群聚集的喧囂讓雲雀恭彌看起來相當不舒服,六道骸帶他走上人少的小徑,走向港灣,那裡停泊著他的私人小艇。
「上船吧。」他鬆了綁船的繩索,回頭對雲雀說。
雲雀恭彌打量著這艘船,遲疑了數秒才向前邁開步伐。他隨時隨地都得提防六道骸是不是有什麼一肚子的壞主意。
「我可沒那麼沒有情趣,摸黑對你動手動腳的。」彷彿看穿雲雀在懷疑什麼,六道骸打開照明燈放在船頭,「這樣行嗎?」
燈光照亮了船內的景象,繩索、備用槳以及救生衣,看起來確實沒有可疑之處。看著雲雀恭彌在船內坐下,六道骸勾起微笑。
拉動引擎,他們啟程。
風拂亂了他們的髮,熱鬧的岸在視野中逐漸遠去,漆黑的夜裡,他們的小船彷彿成為汪洋大海上唯一一盞微弱的光。
「感覺不是很浪漫嗎?」六道骸轉動操縱桿時輕快地道,「就像威尼斯夜晚的水道上,在搖搖擺擺的貢多拉上的一對愛人。」
「我看倒像黃泉的渡船。」雲雀冷冷地道。
「庫呼呼,我們這裡也有類似的比喻。」即使被當頭潑了冷水,六道骸的語氣依然不改輕快,「但丁神曲,地獄裡卡戎越過冥河的渡船。」
「以通往地獄的船來說,這個引擎聲和汽油味太沒品了。」雲雀恭彌神色冷淡地批評,六道骸禁不住笑出聲來。
「庫哈哈哈!我難得與你有同感。」
小艇往海上直航而去,風捎走了他的笑聲。
這似乎是他們第一次沒有各懷鬼胎地進行一場對話,雲雀恭彌淡淡地想著,抬頭瞥了眼六道骸俊美的側臉。第一次覺得,這個男人看起來其實還挺人模人樣,若不是在裏社會裡相遇,雲雀恭彌或許會當他是平面雜誌的模特兒。
似乎是查覺到異樣的視線,站在船頭的六道骸回過頭,因雲雀恭彌那平靜的注視而愣了神,他輕咳一聲,對那黑髮人兒抿開一抹淺笑,這讓雲雀終於回過神來,那黑髮少年不悅地瞇起眼,冷哼一聲,別開頭。
六道骸望著雲雀冷漠的臉龐,輕笑。
嘗過越多與他相像的人的滋味,越覺得非雲雀恭彌不可。
就像這世界上所有人一樣,六道骸喜歡美麗的的東西,但他要的不僅僅是美麗,強大、執拗、無所動搖,只有將雲雀恭彌這樣美麗而多次的薔薇握在手心裡,一點一點慢慢碾碎,快感才會隨之泉湧。
航程之中兩人沒有太多交談。
快艇不多久就進入電波屏蔽範圍,為了防止外人隨意進入人工島嶼,駐島的瘋狂科學家製造了干擾電波,任何電子設備在進入屏蔽範圍後都會失效,這裡是只有靠快艇或小船才能抵達的秘境小島。
雲雀恭彌低頭看著訊號零格的手機,瞇起了狹長的眼。
小艇已經駛進淺灘區,六道骸關閉了引擎,船隻劃開輕柔的海水,向岸安靜地滑去。島的外觀乍看之下只像一座普通的沙灘小島,面積大約只有三、四個足球場的大小,沙灘上四處立著「私人用地,禁止進入」的木牌,一座綠意盎然的小山穩穩地坐落在島上,島的至高處似乎立著一座燈塔似的建築。
「島上還設有不少防護措施。」六道骸跳下船,對雲雀恭彌伸出手時輕快地說,「所以就算偶爾有觀光客或遇難者闖入,也不造成影響。」
雲雀恭彌並沒有搭上六道骸的手,他踏著船板俐落地跳上沙灘。
六道骸並不介意,輕笑了一聲,轉身邁開腳步。
他們兩人在月色下沿著沙灘行走著,往燈塔的方向前進。
這個島很安靜,除了海水沖刷沙灘的聲響以外,聽不見任何一點蟲鳴鳥叫,而腳下的沙灘踩起來感覺略硬,約莫再向下探二十公分左右就是岩石或堅硬的金屬,島上一切的都是看起來逼真的虛假造景。六道骸領著他慢慢向前走,離開了沙灘,穿過假造的森林,撥開枝葉時能感覺到塑膠布的質感,四周有機器運轉的聲音,甚至偶爾會瞥見樹林間閃過幾點紅光。
他們抵達了島中央的燈塔。
大門用老舊的鐵鍊深鎖著,六道骸說那不過是障眼法,要是弄斷鎖鏈強行突破,就會啟動警備系統,真正的出入口在燈塔後方一顆不起眼假樹樹洞裡。
「這種要塞的感覺很有趣吧?」六道骸微笑著問,打開樹皮露出底下的儀板,輸入密碼、掃過手紋、虹膜以後,一個大約一公尺高的樹洞才隨之開啟。
六道骸做了一個「你先請」的手勢,雲雀恭彌不快地瞇起眼。
「這下面就是武器庫?」他一腳跨入樹洞口時回頭問,卻在下一刻瞪大了眼。
六道骸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
這及時的回頭創造了極短暫的反抗空隙,雲雀恭彌在落下前緊緊揪住了六道骸的手腕,這顯然出乎後者的意料之外,一時抵抗不及,兩人一起摔進了那個不小的樹洞,順著漆黑深邃的甬道一路滑下,這讓雲雀恭彌短暫想起年幼時看過的那些可笑的英雄卡通,他們兩人一起摔在緩衝墊上,狼狽地滾落地板。
「好痛……」六道骸按著發疼的後腦,睜開眼,苦笑,「哦呀哦呀,沒想到在緊要關頭被你反將了一軍,雲雀恭彌。」
「──你到底想做什麼?」
伴隨著憤怒得微微顫抖的嗓音,冰冷的浮萍拐已經架上六道骸的頸子。
而那藍髮青年只是神色自若地看了眼伏在自己身上的雲雀恭彌,他的視線飄向那因方才的激烈動作而敞開的領口,以及若隱若現的鎖骨,吹了聲口哨。
「做什麼?這不是很明顯嗎?」六道骸咧開一抹悠哉的微笑,「你真以為我會什麼都沒考慮,就把重要的武器藏匿地點告訴你這情報販子?」
「我早就懷疑了。」雲雀的語氣冷了下來,「所以你帶我到這個假地點?」
「怎麼會?這裡可是貨真價實的武器庫,都特意來到這裡了,想確認武器是否被來路不明的傢伙盯上也是我的本意。」六道骸攤開雙手示意投降,嘴角的微笑卻明顯不懷好意,「不過,知道這個情報的你無法就此回去──就是了!」
尾音落下的瞬間,雲雀恭彌機警地踢開朝自己小腿肚刺來的針筒。
他向後跳開與六道骸拉開距離,那藍髮青年扔掉破碎的針筒,冷笑。
「真是了不起的反應速度,和至今遇過的垃圾完全不一樣。」
「……原來如此。」雲雀咧開一抹戰意高昂的微笑,「把我囚禁在這裡就是你的目的,看來你也不是笨蛋。」
「過獎,我大概也猜到你這趟不懷好意。」六道骸從背後取出藏匿已久的金屬利器,慢條斯理地組裝成一把三叉長戟,「……雖然和你正面對決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我很樂意陪你玩玩,美麗的黑薔薇。」
「哇喔。」雲雀輕舔了一下金屬拐身,咧嘴,「真可惜,你恐怕無法活著去確認武器了。」
「我很想同意你的看法,雲雀恭彌。」六道骸亦旋轉起手中的三叉戟,輕笑,「可惜世事難料,還不知道無法活著走出去的──是誰呢。」
彷彿默契使然,他們不約而同發動攻擊。
雲雀恭彌向前瞪出的瞬間一旋鋼拐,拐身在六道骸眼前兩公分直擊戟棍,鏗鏘一聲,六道骸棍尾一甩,擋開了下一刻向耳側襲來的鋼拐,他用力一揮,雲雀藉著打擊的後座力往後跳開,戟身削下他瀏海一綹髮絲,他的視線短暫集中在尖戟異樣的金屬光澤上,知道利刃上塗了毒,但他彷彿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初生之獸,閃躲後的下一瞬間,雙枴旋開,他如猛豹般直撲而來。
他的氣勢和攻擊力——絲毫沒有遜色於傳說中的殺手赤龍。
不顧一切意圖撲咬而來的姿態有如野獸。
六道骸向後一跳拉開距離,落空的拐身在金屬製的地面砸出了裂痕。
這股力量的可怕讓他額角滑下冷汗。他對自己的體術原本有絕對的自信,為了防範赤龍插手,也用計刻意讓雲雀恭彌單獨過來了,然而現在看來,即便僅僅只有雲雀一個人,也不是能輕易拿下的對象。
「呵呵呵……我很意外,雲雀恭彌,看來你不僅是單純的反應速度快而已。」他直起身,重新調整態勢,「明明根本不需要保鑣,是什麼驅使你把赤龍留在身邊?」
「有知道的必要嗎?」雲雀的嘴角滑開一抹柔軟的冷笑,「反正你都要死在這裡——」
尾音還沒落下,他再度發動攻擊。
不出所料,六道骸的三叉戟漂亮地擋開那猛烈的一擊,這讓雲雀恭彌起了玩興,他原以為六道骸是個只靠毒品的弱雞,然而,就他打鬥的流暢度來看,他的體術幾乎與自己不相上下。
這樣值得咬殺的獵物,竟在自己眼前隱藏獠牙了如此之久。
「你,很棒嘛。」那美麗的黑髮少年咧開唇角,他的眼神變得更加危險,像鎖定了獵物的猛禽。
那是對兩人而言奇特的瞬間。
他們對彼此的既有認知在這短暫的交鋒之間一下被掀翻,以名為廝殺的形式,他們正在向彼此展現最真實的自己。
「呵呵呵……彼此彼此,你的實力也在我的預料之外,雲雀恭彌。」六道骸慢條斯理地說,「把你擊潰的瞬間,應該會更加愉快吧?」
「做得到就試試看啊。」雲雀咧嘴一笑,「在那之前——我會咬死你!」
他向前蹬出的姿態猶如跳躍的羚,六道骸差點為此恍神了,他側身閃過那記猛攻,拐身掃過他的眼前,在這生死交鋒的瞬間,每一刻彷彿都緩慢得能刻入永恆,在銀拐與三叉戟次次交鋒之間,他們的視線在金屬擦出的火花中交會,一種亢奮的情緒逐漸湧上六道骸的心頭,沖淡了佔有雲雀恭彌的慾望。
黑薔薇——絲毫不是帶刺卻嬌弱的薔薇。
那種野性而美麗的戰鬥姿態,更像是稱霸野地的獸王。
如果可以,真希望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
這個想法閃過腦海的瞬間,六道骸愣住了,這短暫的分神創造了空隙,雲雀恭彌一拐擊向他的腹部,儘管即時閃過要害,那沈重的力道仍然將他擊飛,六道骸向後飛出數公尺,狠狠撞在一堆破銅爛鐵上,他咳出一口鮮血,身體痛得像要散架了,嘴角卻禁不住地上揚。
「你剛剛在想什麼?」雲雀平淡地問,緩緩朝他走去。
他的提問讓六道骸一愣。
雲雀恭彌那不疾不徐的態度還有那問句的內容讓他明白了兩件事。其一、雲雀知道他並非實力不足而被打飛,透過戰鬥察知了他短暫的分神;其二、雲雀恭彌的目的不是殺他,相反——他也在享受這場戰鬥。
總是捉摸不定的他竟被看透了。
在廝殺之中,他竟變得如此赤裸。
「呵呵呵⋯⋯這真是奇妙,雲雀恭彌⋯⋯」他以戟棍撐地,緩緩站起身,拇指擦去嘴角的血漬,「我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和誰心靈相通?」
「誰跟你心靈相通?別噁心了。」雲雀恭彌的眉頭因不滿而皺起,但這完全不出所料的反應反而讓六道骸笑了。
「我改變主意了,黑薔薇。」他彬彬有禮地行禮,「既然要跟你繼續玩久一點,太快弄死你似乎不怎麼划算。不如讓我們快快確認完武器的下落,回到咖啡廳吃個巧克力聖代,然後挑個最棒的時間和地點再戰一場吧?」
「哇哦。」雲雀因他的提議而稍稍揚起唇角,「你認為這樣就能幫你的死期再爭取一點時間?」
「怎麼會?我這可是正式向你提出邀請。」六道骸慢慢走向眼前的少年,「和什麼人戰鬥而感到快樂,這可是我的第一次,你要為此負責哦。」
「這是什麼難笑的笑⋯⋯」
雲雀恭彌的話沒有說完。
他因流淌過唇邊的液體而分了神,抬手輕輕抹掉,在昏暗的光線之中,他看見自己的指腹沾著鮮血,走到他眼前的六道骸也愣住了。
雲雀恭彌在流鼻血。
但在他們的記憶中,三叉戟並沒有傷到他一分一毫。
「怎麼?你太興奮?」
六道骸從口袋掏出手帕,下意識要幫雲雀擦拭,卻被對方擋開了手。
「我可以自己來。」雲雀從上衣口袋抽出手帕,冷瞪了六道骸一眼,「誰知道你的手帕上是不是沾滿乙醚。」
藍髮男人不禁失笑。
方才他們還殺氣騰騰針鋒相對,然而這一刻,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二十公分,各握武器,但誰也沒打算出手攻擊,就彷彿他們是相識多年的對手。
這是一種新鮮又奇特的感覺,過去從未有人和他這樣平起平坐。
「⋯⋯在黑暗中戰鬥我也挺困擾,希望你接受我的提案,雲雀恭彌。」說著,六道骸逕自拆解了三叉戟,收回身後的武器袋。
雲雀在意地看了一眼手帕上的鮮血,隨後將之塞回上衣內袋,不忘調侃一句:「哼,難不成你會怕黑?」
「怎麼會?只是在黑暗中就看不清楚你美麗的臉,這就不划算了。」
他的調戲讓雲雀再次舉起雙拐。
「⋯⋯我看就讓你永遠看不見吧。」
「呵呵呵、幽默感,雲雀恭彌,幽默⋯⋯」
六道骸的話沒有說完。
雲雀恭彌的拐子在瞬間向前突刺,他還未反應過來前,金屬拐身便彈開一道筆直向他射去的雷射光束。六道骸猛然回頭,只見暗處滑出了一個人影。
他們一點也沒察覺氣息,不,是沒能察覺。
那形影移動的聲音和周遭機器運轉的白噪音幾乎融合在一起,六道骸連忙掏出手電筒,燈光打亮的瞬間,他們兩人都愣住了。
那是僅剩半邊上身的人形機器人,半臉全碎了,底下的電線和主機板清晰可見,右眼的雷射發射器還閃爍著紅光。
「那是什麼惡趣味的改造人?」
「威爾帝⋯⋯那個該死的科學家,我把這座島租給他了。」六道骸頭疼地捂臉,從背後再次掏出三叉戟,「看來你我愉快的獨處時間要結束了。」
「並沒有什麼愉快的獨處。」雲雀冷冷反駁,拐子一偏彈開另一道雷射光束,「那個半成品就沒有辨識房東的功能嗎?」
「古伊德·葛雷科2號不是半成品,我從沒看它這樣暴走過。」
六道骸一面反駁,一面避開雷射光束向前奔,向上一躍,扭動的雷射右眼瞄準了他,光束發射的瞬間,銀色浮萍拐從斜後方飛來,精準彈開了光束的攻擊,六道骸的三叉戟在下一刻下刺,狠狠貫穿了機器人的右眼。
抽手,他向後一跳,毀壞的機器人在下一刻猛然炸開。
這又是一次新鮮奇妙的體驗。
上一刻他們是敵人,下一刻他們卻成為默契絕佳的戰友。
他回頭看了一眼雲雀恭彌,但後者並沒有看他,視線筆直鎖在那台機器人身上,六道骸看見殷紅的鮮血又從黑髮少年的鼻腔緩緩流出。
藍髮男人瞇起了眼。
這是怎麼回事?
他沒有對他使用毒品,雲雀恭彌應該也沒有受到任何外傷。若是這裡的空氣參雜毒素,那自己同樣也會出事,為何只有雲雀一人在流血?
「這是怎麼回事?」
下一秒,雲雀說出了和他心裡一模一樣的問句,這讓六道骸稍愣。
「什麼怎麼回事?」
「機器人。」雲雀慢慢朝那爆炸的機器人走去,從金屬牆上抽回自己的拐子,回頭看向六道骸,「你說它不是半成品,為什麼會破爛成這樣?」
雲雀的提問讓六道骸回過神。
確實,威爾帝儘管再瘋,也不會放著半成品到處亂跑,再者,他曾經看過古伊德·葛雷科2號完成品展示的模樣,就算是重新拆卸組裝——他瞥了眼機器人殘破的外殼——這種破壞式的拆卸法絕不是威爾帝所為。
「主機板露在外面,是常見的通用型號。」雲雀彎身拾起被炸飛的主機板殘片,「你剛剛說這東西沒有暴走過,有被強制改造的可能嗎?」
「哦呀?我不知道你還懂科技,雲雀恭彌。」
「我當然懂,我有很多情報是靠駭客和竊聽得到的。」雲雀白了他一眼,「你最好快點去確認你的武器庫,這架機器人形被改造的方式非常粗暴,如果我想的沒錯⋯⋯在我們之前——已經有人入侵過這裡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