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雲雀很早就起床。
他漱洗過後就去風的房間確認過風的情況,他的孿生哥哥還睡得很熟,藥包就放在床頭櫃。雲雀打開藥包確認數量,昨天的份還在,看來風的確聽了他的話沒有再服用這來路不明的新藥。雲雀將整個藥包扔進垃圾桶裡,替風把被子拉好,轉身離開了房間,拾起擱在沙發椅背上的外套就出門。
時序已經入秋,日夜溫差增大,雲雀恭彌獨自一人走在冷清的市街上,扣緊了外套的釦子以禦冷風。想起昨晚的調查結果,他好看的眉頭稍蹙。
兩個妓女的證詞已經能確定是謊言,而且,在六道骸的部下找上妓院調查以前,就已經有人為他們準備好了這套說詞。雲雀恭彌推開一棟老舊建築物的門,進入,慢慢地想著。這是一場被精心策畫好的局,雲雀恭彌調查得越深入,越能感覺到對方控制情報的高竿手法。
推開辦公室的門,辦公桌上已經擺著新鮮麵包和熱騰騰的咖啡。
「早安,恭先生!」
在另一張辦公桌邊操作電腦的魁武男人立即站起身,向他恭敬地行禮。
草壁哲矢。
這個在夜雀時代就擔任他重要心腹的男人。他與雲雀恭彌之間的關係雖稱不上相當親密,卻建立了深厚而不可動搖的信賴關係,因此,他也是除了風和雲雀自己之外唯一能自由進出這間辦公室的人。
雲雀看都不看他一眼,逕自走入辦公室內,在桌前坐下。電腦已經開機,但他倒也不急著操作,只是拿起桌上的麵包,聞了下味道。
是栗子,看來草壁哲矢的確很清楚他的喜好。
「昨天的事情調查得怎麼樣了?」他淡淡地問,咬下一口麵包。
「是,要駭入帕奇諾的戶籍登錄系統並不困難。」草壁哲矢坐回座位上,操作電腦,雲雀恭彌眼前的屏幕畫面也跟著立即改變,「這是這兩個月以來在帕奇諾人口管理處新增的戶籍紀錄,請過目。」
雲雀恭彌瞇起鳳眼,打量螢幕上那寥寥數筆資料。
新生兒、新生兒、遷出、死亡、新生兒、遷出、死亡……
「沒有什麼特別的呢。」他說,低頭啜了口咖啡。
「屬下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是這當中有一筆經過巧妙手法被削去的紀錄。」說著,草壁飛快地敲動鍵盤,「我現在把它還原出來。」
螢幕畫面被刷新了幾次,許多個寫滿程式碼的視窗跳出又消失,畫面又再次刷新,這一次,資料上明顯多出了幾行原本不存在的紀錄。
『新生兒 亞麗珊德‧菲斯 1995年6月3日 新增日期10月5日』
『遷出 亞麗珊德‧菲斯 2010年3月7日 更改日期10月5日』
「10月5日……」雲雀恭彌喃喃覆誦了一遍最後方的日期。
「是的,恰好就是幾個星期前。」草壁哲矢嚴肅地道,「也就是說,這個名為亞麗珊德‧菲斯的女人是臨時被製造出來的幽靈人口,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改動這筆資料的是什麼單位?」
「是帕奇諾政府自身。」草壁哲矢說道,「但是要把這兩筆資料從更改紀錄中隱藏需要一些外力,這個戶籍登錄系統,就在10月5號這天,透過其他外掛程式輔助刪除了這兩筆更改資料。」
「能查得到是什麼程式嗎?」
「目前得到的情報只有這個。」
草壁說著,螢幕的畫面又再度改變,一個模糊的圖片跳出來,看起來是某個程式的介面,背景是黑色,上頭使用的語言並不是義大利語或西西里語。
「屬下目前還在調查這是哪一國的語言。」
「哪一國都不是。」雲雀恭彌冷冷地瞇起眼,視線緊盯著上頭幾個異樣的字母,「希臘字母和羅馬字母大量混雜使用,這是暗碼。」
恐怕,在背後操縱這一切的是個龐大的組織。
雲雀恭彌抿起唇,冷汗自額角緩緩滑落。隨著這些陌生的文字映入眼簾,腦中的記憶也慢慢被激醒,他認得這種文字,他在阿諾德的電腦裡看過。
雲雀的視線很快移到左上角的圓形LOGO。
中間的圖案是看起來像是隻雀鳥。
「從那個標誌下去追,能追得多遠?」
「這個……恐怕會發現近在咫尺,恭先生。」草壁哲矢頓了一會兒,小心觀察雲雀恭彌鐵青的臉色,「就連西西里的地下社會都幾乎沒人認得這個標誌,是因為目前為止他從未把魔掌伸入西西里,而只在以羅馬為中心的北部活動……」
他停頓幾秒,慢慢地說出雲雀恭彌最不想聽到的答案:
「這是國家秘密情報局的標誌……站在那個頂點的,據聞、很有可能……」草壁哲矢嚥了口口水,「就是國家警察特殊刑事長──阿諾德。」
*
雲雀恭彌搞砸了一切。
他很清楚這個事實,他毀了義大利國家警察特殊刑事長完美的計畫。
作為一個裏社會的情報販子,他是應該感到自豪。但是作為雲雀恭彌個人而言,他卻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喜悅。
為了一個人渣委託的工作,他間接將阿諾德置身於危險之中。
下午三點,雲雀恭彌在啞女定期通報的窗口下方定住腳步。
那個黑髮女人又在窗口邊跳舞,雲雀恭彌已經記熟了那些基本動作,她反覆跳著同樣的舞步:沒有異狀、沒有異狀、沒有異狀……
雲雀恭彌仰頭望著那熟練優美的舞姿,按下手機的通話鍵。
嘟嚕嚕嚕……嗶。
『怎麼了?』
話筒另一端傳來的是令他安心的低沉嗓音。
伴隨著人聲鼎沸的聲響,雲雀恭彌抬頭再次望向跳舞的啞女,瞇起眼。至少現在可以確定,在那裡跳舞的啞女並不是阿諾德本人。
「阿諾德,你在哪裡?」
『在你不會想知道的地方。』話筒另一端的低沉嗓音隱約含笑。
「在西西里?」他冷冷瞇起眼,卻聽見阿諾德嘆了口氣。
接著,後方嘈雜的聲音變大了,他聽見另一個熟悉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來,還有無數按下快門的聲音。他認出,那是喬特‧彭哥列的嗓音。
『在羅馬。』背景聲轉小,阿諾德的聲音又清晰地傳來,『現在喬特正以準總理候選人身分發佈記者會。』
聞言,雲雀恭彌竟感覺鬆了口氣。
他抬頭再一次確認啞女的舞蹈動作,又望向街角的攝影機。如果監視攝影機另一端掌控這一切的是阿諾德,他現在應該在隱密的地方透過螢幕看著啞女的回報,而不是在人聲鼎沸的準總理候選人記者會上。
「你什麼時候要來西西里?」放下心中的大石頭,雲雀恭彌轉移話題。
『我最近很忙,有麻煩的工作。』阿諾德輕聲道,『或許一個星期後。』
「跟艾斯托拉涅歐有關?」
『──別問我工作上的事。』
阿諾德的口氣隨即轉冷。雲雀恭彌知道那是他們彼此之間的界線。就算阿諾德再怎麼疼愛雲雀,他也絕對不會和公事混為一談。
「如果你需要我的勢力,我隨時可以協助你。」雲雀恭彌靠上電線桿,微笑,「前提是,你要來西西里和我跟風住一個星期。」
『如果上面的笨蛋願意放我一星期的假,我倒是很樂意。』阿諾德的嗓音又回復原本的輕快,『下個星期我帶托斯卡尼的橄欖油去找你們。』
「還需要我告訴你地址嗎?」
『別小看我的調查能力。』阿諾德微笑道,『風告訴我了。』
「哇喔,拿我的貼身保鑣當內應,你可真夠大膽。」
『我們是彼此彼此。』阿諾德說著,後方的背景音又喧鬧起來,『接下來還有工作要忙,下星期見。』
「嗯,再見。」
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掛斷了電話。
雲雀恭彌的心情比方才要舒坦了許多,他鬆了口氣,將手機收回口袋裡,回頭望向在窗邊跳舞的啞女。她的舞姿依然透漏著訊息,沒有異狀。
既然阿諾德並不是直接關係人,表示不會有立即的危險。
只要知道這一切真相的他湮滅所有證據,對六道骸動點手腳,阿諾德的計畫還是可以順利進行。要協助人渣還是協助阿諾德,他的答案已經很明顯。
雲雀恭彌轉過身,離開了人煙稀少的街角。
落地窗內,啞女依然跳著舞,肢體卻有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沒有人留意到她手臂上細小的針孔。
克羅姆‧髑髏掀開窗簾的一小角,確認雲雀恭彌遠去的背影,放下手中的槍。
「黑薔薇已經回去了,骸大人。」
她忠實地稟報,暗處裡坐在沙發上的六道骸發出一聲冷冷地輕哼。
「哦呀哦呀,他果然不信任我。」那藍髮男人慢條斯理地說著,嘴角抿開一抹微笑,「不過,要是信任了就不像雲雀恭彌了呢。」
「剛才黑薔薇好像在講電話。」少女面無表情地報告。
「別管他,大概是在和手下聯絡,他已經沒有招可以出了。」六道骸從沙發上緩緩起身,走到窗邊,遠遠地望著雲雀恭彌離開街角的背影,輕笑,「呵呵呵,我倒要看看,今天晚上你會拿什麼臉來見我呢?雲雀恭彌。」
他淡淡地說著,一手掐住了啞女的下顎。
從那個應該是啞巴的女人口中,發出了男人般低沉的呻吟聲。
「繼續灌藥,克羅姆。」那藍髮男人輕聲下令,異色的雙眸閃過一絲冰冷的寒光,「──直到這隻小老鼠吐出背後的組織為止。」
六道骸低聲輕笑著,鬆開了手,那女人模樣般的男人虛弱地跪坐在地板上。克羅姆‧髑髏拿起針筒,抓起他的手臂又注入了一劑。那男人的身體一陣顫抖,卻虛弱得再也發不出聲音。
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只是一顆棋子而已。
為了大義,必須在此犧牲的棋子。
對面的老舊公寓裡,一雙銳利的冰藍色眼眸透過百葉窗的隙縫注視著這一切,陰暗的室內,電視屏幕正發著冷光,播放著準總理候選人記者會的現場直播。
阿諾德拿起遙控器,關掉了電視。
街角的攝影機,只不過是個精巧的障眼法。為了欺騙那個假扮啞女的人,令他相信監視者就在攝影機的另一端注視著他的回報。
「彼此背叛是常有的事情。」阿諾德低聲喃喃道,離開了窗邊,將口袋裡的手機放到桌上,「面對六道骸,你還太過天真了,恭彌。」
要搞情報這一行,能相信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