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早上,陽光明媚。
秋日的腳步已然悄悄來臨,全義大利人都在期待成熟的橄欖,整個西西里島也因橄欖的收成而又忙又樂,巴勒摩的市集上如今隨處可見小販販賣自家初榨的橄欖油,風在前往醫院複診的路途中受不了誘惑,仍是買了兩瓶,接著才開始煩惱起晚餐的菜色,但晚餐菜單的規劃,在他進入診療室後,便被迅速拋諸腦後。
「咦……?」風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白袍醫生,感到自己的雙唇正在顫抖著,「請……請把剛剛的話,再說一次好嗎?」
「我說,這個病有治療的可能。」醫生又重複了一次,將病歷板放到桌上,「有一種新藥有可能治好你的病,所以如果你有這個意願,雖然不能保證成功,但是你要是肯嘗試的話,我可以開給你這個新藥。」
「但是……那不是先天性遺傳性疾病嗎?」風有些困惑地蹙起眉,眉眼間卻仍忍不住流露出了興奮,「不,如果有這個可能的話,請您務必開新藥給我。」
「確實,能夠治療的先天性疾病少之又少,不過科學進步的速度也是很快。」醫生說著,筆尖輕輕敲著病歷板,「那麼,如果你接受的話……這種新藥有經過人體實驗,雖然算是安全,但還是會有一點副作用。」
「只要不是能危及性命的副作用,我可以接受。」
「說得也是……你還不滿二十歲啊,一切當然是以性命為重。」醫生感嘆地道,以憐惜的目光望向身旁年輕的病人,「那,我開給你新的藥單,副作用會詳細備註說明給你,總而言之你先服用三個月,再來複診。」
「我知道了。」風輕快地回答,難掩欣喜,「真的很謝謝您!」
在回家的路上,風等不及要告訴雲雀恭彌這個好消息,他很快地又想起了今晚的菜色,初榨的橄欖油新鮮又健康,不知道要做哪種料理才能好好襯托這個值得慶祝的日子,但當他回到屬於兩人的住處時,隨即想起雲雀還在工作室沒有回來,急忙匆匆打了電話,卻又覺得這種話應該當面說,於是只問了雲雀恭彌現在的位置,這才知道雲雀到彭哥列總部去了,今天不會回來吃晚餐。
興致一下子被澆熄,風沮喪地坐在沙發上,卻還是笑著和電話另一端的雲雀說再見,掛斷電話後,他有些茫然地看著放在桌上的兩瓶橄欖油。
里包恩是個多疑的人,拜他所賜,雲雀恭彌的性格也變得很多疑。
萬一自己最重要的弟弟反對他服用新藥,那麼自己無論如何也是會停用的吧……但是,「想要活下去」,這又是心底深處難以抵抗的渴望。
這件事情,真的該告訴雲雀恭彌嗎?
──要不,告訴阿諾德呢?
風在拿起電話的瞬間又立即打消了念頭。
上次阿諾德拜託自己詳細調查六道骸的事情,目前為止他什麼都還沒有問出口,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實在不好意思打電話滔滔不絕述說自己的快樂。
風輕輕嘆了口氣,在沙發上躺了下來。
那麼,就等真的治好了再告訴他們,說不定也是個驚喜吧。
*
同一時間,彭哥列總部。
彭哥列家族第十代首領澤田綱吉坐在長桌的一端,注目著對面的侍者將香檳注入透明的玻璃杯中,而後又將視線移向對面黑髮人兒神色平淡的臉,他一向犀利的琥珀色的眸子如今有些許的不安。
侍者將香檳倒好後,立即接收到自家首領暗示性的眼神,心領神會快速離開了用餐室,等到門被關上的聲響輕輕響起,雲雀恭彌才與眼前的教父四目交接。
「你,那個……」澤田綱吉努力抑制自己一緊張就會結結巴巴的習慣,緊繃著神經,原想問起跳馬迪諾的事,話到口邊卻突然轉移了話題,「學長,之前我邀請你加入家族的事情,你還沒有回心轉意嗎?」
「我不屬於任何一個勢力。」雲雀恭彌淡然地道,拿起兩邊的刀叉開始準備用餐,「而且,我覺得現在的距離感很好。」
「桌子的距離感嗎?」
「你說呢?」
雲雀恭彌似笑非笑地揚起一抹唇角,澤田綱吉則低下頭,為自己方才愚蠢的提問在心底狠狠賞了自己好幾個耳光。
有好一段時間,他們在沉默中安靜地用餐。
「明天。」似乎是再三做好心理準備才再度開啟了話題,澤田綱吉擱下刀叉,拿起桌上的香檳,啜了一小口,眼角餘光透過玻璃杯看見對面的雲雀恭彌抬起了頭,「明天,迪諾先生就能夠出院了。」
雲雀恭彌平靜地望著他,並沒有如澤田綱吉所預料作出反常的反應。
「那真是太好了。」他淡淡地道,彷彿一切不關己事,「你會去看他嗎?」
「不……他會來見我。」澤田綱吉放下香檳,叉起一塊切好的牛肉送入口中,心底暗自為雲雀恭彌的冷淡的態度而感到安心,「為我這段時間替他處理媒體和其他瑣碎的事情而道謝,里包恩也會過來。」
「你的意思是讓我也過去嗎?」雲雀放下刀叉,冷冷瞟了那褐髮男人一眼,「如果這是身為教父的你所提出的要求,我會照辦。」
「怎麼會?我當然還是以你的意願為重。」
眼見雲雀恭彌似乎用說話方式刻意製造兩人之間的距離感,澤田綱吉油然生出一股不悅感,不服輸的感覺也被莫名激起,緊張感漸漸從心底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以往在雲雀面前會露出的那種黑手黨教父態度。
是那種他曾經告訴自己再也不要在雲雀恭彌面前拿出來的態度。
「當然,這段時間給我造成這麼多麻煩的是學長,我希望你最好親自來道個歉。」即使心底仍有一處在大叫不妙,澤田綱吉還是優雅地頓了一下,微笑,「當然,你的賠罪理當是對『我』,而不是迪諾先生。」
「所以?」雲雀恭彌見他態度改變,淡淡地移開了眼神,眉眼間卻不經意流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放鬆,「我不是正在和你吃飯嗎?」
「這樣作為賠罪可不夠,學、長。」
「那麼教父,你想要什麼樣的賠罪?」雲雀恭彌後仰靠上椅背,輕輕挑起了眉,嘴角滑開一抹邪魅的弧度,「──和我睡一晚嗎?」
澤田綱吉差點噴出口裡的醬汁。
他摀著嘴咳了好幾聲,對面的雲雀恭彌發出幾聲得意的輕笑,迎向澤田綱吉狼狽的視線,那褐髮少年的腦袋現在想必是亂成一團,因為過去的雲雀恭彌,是對這種玩笑敬謝不敏、厭惡至極的男人。
看見雲雀恭彌的笑容,澤田綱吉楞了一會兒。
咳嗽聲停止了,前者也逐漸安靜下來,他們兩人在沉默中注視著彼此,那個下午在儲藏室裡的記憶彷彿一點、一點地淡化了,雲雀恭彌注視著對面人兒琥珀色的眸子,想起多年前,在夕陽之中,那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痛哭失聲的褐髮男孩,他的嘴角不禁揚起了一抹淺淺的微笑。
澤田綱吉亦注視著他,眼眶濕潤起來。
「學長。」他用略為沙啞的嗓音輕聲開口,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喉嚨,「你……和迪諾先生之間,果然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
「是……不能告訴我的事情嗎?」
「是你知道了也沒用的事情。」雲雀恭彌平靜地道,「而且……」
他望向澤田綱吉,並沒有把話說完。
過去跳馬迪諾造成的傷口,曾有里包恩替他消了毒,但若不是澤田綱吉用溫暖的笑容替自己上了藥,恐怕那道傷疤,至今仍是腐爛化膿。
似乎察覺到雲雀可能要說出什麼,澤田綱吉紅了臉,低下頭。
「明天……我希望學長你能夠來。」他低下頭,看向盤裡的牛排作為掩飾,隨即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太為軟弱,他又一次清了清喉嚨,抬頭正眼看向那黑髮人兒灰藍色的眼,「如我剛才所說,這件事情確實對家族造成了很大的損害和麻煩,我希望你能夠過來,讓我以家族首領的身分把事情弄清楚。」
「可以。」雲雀乾脆地允諾,「但是我有要求。」
「……請說。」
「我並不打算和跳馬迪諾直接會面。」他淡淡地道,以手巾輕輕擦拭沾到醬汁的唇角,「等他說想見我,我再考慮是否要去見他,就這樣。」
「……我不懂你的用意。」
「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雲雀恭彌稍稍加重了語氣,表達了自己不可退讓的立場。
澤田綱吉知道再說什麼也沒有用,反觀自己也不是硬要讓迪諾、里包恩、雲雀恭彌和自己進行什麼正式的多方會談,便答應了他。
他們的話題並沒有太多,這或許就是雲雀恭彌口中所謂的距離感,在他們還年少的時候,兩人的關係明明比現在還要親密許多,澤田綱吉想到這裡,又不禁覺得肩上名為「教父」的擔子又重了幾分,他抬起頭,雲雀迴避了他的視線。
聽見刀叉放下的聲音,澤田綱吉才回過神來,雲雀盤裡的食物已經一空。
「已經要走了嗎?」他站起身,「我送你。」
「嗯。」
他站起身上前,替雲雀穿上西裝外套,雲雀恭彌難得在他身旁有如此安分的時候,隔著布料少有的肢體接觸時澤田綱吉心底隱隱產生了悸動,這讓他覺得自己在小學那年就死亡的青春彷彿又活了過來。
「學長。」推門之前,他靠在雲雀恭彌耳邊,輕聲問,「不給我道別吻嗎?」
雲雀恭彌回頭瞟了他一眼。
那冷冷的眼神裡帶著幾分玩興。
「你又想三天吃不下飯?」
「美人的吻勝過十頓飯錢。」澤田綱吉迎向他的眼神,咧開一抹唇角。
雲雀沒有回話,揪過他的領子,動作卻比以往要輕得多,澤田綱吉將他按上門板,主動堵住了那蒼白的薄唇,雲雀恭彌並沒有回應他,亦沒有抵抗他,這對一向厭惡親吻與肢體接觸的前任花魁而言是不可能的事,澤田綱吉心裡油然生出一股不安,他輕輕咬住了雲雀的唇,那黑髮人兒蹙起眉,彷彿被這一下刺激到了似地,他狠狠地咬了回去,而後用力推開了褐髮男人。
澤田綱吉抬手輕抹去唇角的血絲,看著眼前喘著氣的雲雀。
「呵,咬得不夠深嗎?大約一天半?」那美人調整好凌亂的呼吸,嘴角勾起一抹冷豔的笑,拉好西裝外套,轉身,「風還在等我,電話聯絡。」
「還要我送你嗎?」
「哇喔,省了吧。」
他們相視而笑,便沒有再對話,雲雀拉開了門,澤田綱吉注視著雲雀恭彌離開了用餐室,離去的腳步聲在走廊上敲出空靈的聲響,而後漸行漸遠,澤田綱吉彎下身,摀上了流血的下唇,他的身體輕顫著,卻不能克制自己不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