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下雪了。
夜晚又回歸她的靜謐,血色的月高高掛在漆黑的夜空之中,不語,就如不久前的喧囂從未存在過一般,整個都市彷彿都沉睡了,位於都心的彭哥列大廈卻還醒著。
生鏽的鐵門發出嘎嘎吱吱的聲響,而後被門後的來者一腳踢開。
紅髮的酒保站在門口,槍口瞄向各個角落,確認沒有威脅以後,他讓開了腳步。
門後的少年飛也似地奔了出去。
薄薄的積雪蓋住了地面燒焦的痕跡,亦覆蓋在機器的殘骸之上,血已經乾涸了,轉成深深的褐色,少年慌張而盲目的在積雪中尋找,而後,他在一個點定住,雙腳癱軟地跪了下來。
在他的腳邊,躺著一顆殘破不堪的頭顱。
「阿諾……」他沒有說完,聲音被哽咽堵成了氣音,雲雀恭彌顫抖的雙手捧起那顆頭顱,淚水積在他的眼眶,酸澀得沒辦法眨,嵌在機械眼窩裡的那雙冰藍色眼睛瞪得大大的,毫無生氣。
「阿、諾……」
少年又嘗試呼喚了一次。
但是剩下的字句卻再也吐不出口,他的肩膀一抽一抽地顫抖起來,豆大的淚珠無法遏止地落下,滴在那殘破的人皮物質上,他將手中的頭顱緊緊抱在懷裡,緊咬著下唇死命不哭出聲音。
G嘆了口氣,朝他走了過來,摸了摸雲雀恭彌的頭。
那少年沒有因他的動作有任何反應,也不認為別人的安慰就能讓他放下心裡的軟弱而哭出聲音,G知道雲雀不需要自己的安慰,他回過頭,望向站在門口的喬特˙彭哥列。
那個男人兩眼無神地站在那裏,看著哭泣的雲雀恭彌,蒼白的兩片唇微微顫抖。
他的神色看起來很蒼白,或說自從阿諾德死後,他的臉色一直都很蒼白,他看起來再也不像從前那樣有朝氣,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時常笑著,這次一打擊,不知道喬特又會發生什麼改變。
「正一……」半晌,他才緩緩地開了口,聲音聽起來很是虛渺,「壞掉了,還修得好嗎……?」
「我不知道,喬特先生……」入江正一站在喬特的後方,遠遠地望著雲雀恭彌的背影,他的眼眶紅紅的,聲音也有些哽咽,「但是這次……恐怕……」
他並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傳達。
喬特垂下了眼簾,他將重心轉移,輕輕地倚上了門,細小的雪花落上他發冷的臉龐,空氣很凍卻不如他的心來得冰冷,喬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多希望,能夠這樣閉上眼,就不再睜開。
*
在白霧所籠罩的世界,有少女輕柔的哼曲。
阿諾德平靜地站著,四周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又彷若有光,令人安心,他漫無目的地向前走,連他自己也不確定究竟是不是在往前,直到少女的歌聲越來越近。
他停下了腳步,抬頭。
眼前是個巨大的廢墟,坍塌的建築物之上,一個穿著深紅色晚禮服的少女優雅地坐著,一頭銀色的長髮隨風飄揚,她止住了柔柔的哼曲聲,注視著阿諾德,兩雙冰藍色的眸子四目交接。
「妳就是亞萊。」阿諾德淡淡地開了口。
「亞萊?錯了。」那少女緩緩地答道,嘴角勾著玩味似的微笑,「我的名字是阿諾德。」
「阿諾德是我才對。」
「當然,因為我就是你。」少女輕笑了幾聲,從廢墟上跳下,紅色裙襬一陣飛揚,她緩步走到阿諾德面前,停下了腳步,身高相等,同樣冰藍色的眸子,以及相同的髮色,少女注視著他,又開了口,「我一直在呼喚你,現在你終於聽到了。」
「妳到底是誰?」
「我說過了,我就是你。」少女後退幾步,重新在廢墟旁坐了下來,「簡單來說,我是你的靈魂,你所有失去的部份我都知道,你所有遺忘的部份,我也都知道。」
「那麼,我到底是誰?」阿諾德再次淡淡地開口,此刻他的心情竟異常地平靜,彷彿已經死亡,或是已經重生,「我曾經是人類嗎?喬特說的都是真的?」
「你當然是人類,而且世上沒有多少人類能比你更厲害,看,你經歷了一場大爆炸,卻沒有死。」少女輕輕地笑了起來,笑容卻帶了幾分諷刺與悲哀,「你的身體被炸掉了一半以上,卻能繼續活著,或者該說……」少女柔聲說著,眼神稍稍佈上了一層陰影,「彭哥列研究團隊擅自讓你以另一種形式活著。」
「所以我並不是建立在屍體之上被建造出來的?」
「當然不是,不然你的靈魂從哪裡來?」
「我以為人類是沒有靈魂的。」
「靈魂是永生的。」
阿諾德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對她的答案不太滿意,但他卻不知道該從何反駁,少女說這話的表情如此肯定,就像她已經超越了時空、萬物、與生死。
而眼前這個少女,竟然就是自己。
「那,我現在要死了嗎?」
「我不知道。」少女聳了聳肩,咧開一抹冷冷的微笑,「不過我與你終於見面了,可能就要死了也不一定。」她頓了頓,起身,上前抓住阿諾德的手,指了指眼前的廢墟,「認得嗎?」
「認得什麼?」
「這是我們──正確來說是我,第一次瀕臨死亡的地方。」
廢墟下方的確是淌著汩汩的鮮血。
只是那些鮮血就像是凝固了一樣,動也不動,宛若時間完全被靜止了一般,少女,正確來說是看起來像少女的自己,領著他走去,他們走到廢墟旁,阿諾德不自覺地彎下了身,伸手想觸碰那些靜止的血液,卻在此時,他感到搭著自己掌心的手逐漸鬆開,阿諾德抬起頭,那另一個自己已經消失了。
──記憶,剎那間宛若海嘯般奔騰而來,瘋狂湧入他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