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諾德醒來的時候,似乎已經是晚上了。
他抬頭望著天花板,四周是個陌生的環境,外頭傳來嘈雜的人聲與杯酒碰撞聲,推測或許是酒保的房間,入江正一微笑著,望著他,他的身旁站著雲雀恭彌。
「喔喔!成功了!」入江正一開心地笑了笑,「阿諾德,記得我們是誰嗎?」
「正一和恭彌。」緩緩地坐起身,阿諾德淡淡地道,「這裡是……酒吧?」
「正確來說是酒保的家。」雲雀恭彌終於勾起一抹放心的微笑,在他身旁坐了下來,傾身靠上阿諾德的肩膀,淡淡地道,「下次收款我跟你一起去,別再發生這種事了。」
「嗯。」阿諾德下意識地想摸摸雲雀的頭,身旁卻傳來入江正一的驚叫。
「別亂動啊!你的左手還在修!」揮舞了下手中的螺絲起子,入江正一頭疼地嚷道,「真是的,虧我早上才花了三小時做例行檢查的,結果晚上就壞成這副模樣。」
阿諾德轉頭看向自己的左臂,牽動頸子喀喀喀的聲響,他靜靜地看著那雙佈滿了精密機器與電線的手,歛下睫,然而入江卻是一臉鐵青地抬起頭,瞪著阿諾德。
「你的脖子怎麼了?」
「差點被扭斷而已。」
「我的天──!」入江哭喪著一張臉,「你是想讓我徹夜不睡覺嗎?我的肝和胃都會恨你的!」
在入江又為自己的命運悲哀地掬上好幾把眼淚時,雲雀恭彌已經爬上他的床,舒服地窩上阿諾德的大腿,打算好好睡個覺,而阿諾德以右手輕撫著雲雀的髮,注意到了病床邊擺放的酒瓶。
他略微不悅地瞪了入江正一一眼。
「我說過我討厭工業用酒精。」
「啊、那個啊……」隨著阿諾德的視線看向那瓶已經空了的瓶罐,入江正一笑了笑,「沒辦法嘛,我帶的錢買不起酒吧裡的酒,況且工業用酒精的效能比較高啊,你就當作良藥苦口吧。」
阿諾德沒有答腔,只是再度低下了頭。
他的手在雲雀恭彌的後頸遊走,輕撫著那宛若黑貓一般的少年,想起了他與他一年前相遇的那個夜晚,雲雀恭彌強悍得不像是人類,舉起雙拐的時候,他在黑夜中獵物間穿梭的身影比任何獵食者都要可怕,然而放下了拐子,回到阿諾德身邊,他又宛若乖巧而愛撒嬌的幼貓。
雲雀恭彌說,他是學紅袖子小姐的,那個他年幼時所崇拜的對象,彭哥列旗下暗殺部隊的首領,也是幾年前在各界都頗有名望的威權人物──紅袖子小姐,亞萊。
他說紅袖子小姐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年幼的時候他曾被她救過一次,她的舉止優雅而大方,有著一頭美麗的長髮,當她穿著深色的晚禮服在宴會會場內穿梭時,每個人的目光都會被她所吸引,她像一只翩翩的精靈,一個眼神就能使男人迷惑。
不過紅袖子小姐最令雲雀恭彌著迷的一點,是她殺戮的姿態。
詳細的事情雲雀已經記不太清,他只知道從那一晚起,年幼的自己起誓,要成為像紅袖子小姐一樣厲害而強悍的獵食者,於是他就這樣一路闖闖盪盪,直到今日。
因此當阿諾德問起兩人暗殺組織的團名時,雲雀恭彌毫不考慮地就說了紅袖子這個名字,雖然當時紅袖子小姐已死,但為了避免外人將他們與彭哥列作聯想,他們將紅袖子改成了血袖。
反正都是一樣的。
紅袖子小姐之所以有紅袖子的稱號,是因為她每當獵殺過後,鮮血都會染紅她的袖子。
阿諾德亦是、雲雀恭彌亦是。
*
清晨於是又來臨。
入江正一打了個呵欠,擱下手中的工具,左手已經修復完成,他再次以手稍稍調整了下阿諾德的頸子與腦袋的角度,這才放心地伸了個懶腰,整個人都鬆懈下來。
雲雀恭彌倒是已經在阿諾德的身上熟睡了,阿諾德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
酒吧內的人潮已逐漸散去,店內也開始準備打烊,他聽見從容的腳步聲,接著,酒保推開了門,一臉疲倦地看著眼前的三人,他的手上拎著瓶烈酒,走了過來,遞給了阿諾德。
「喝吧。」他淡淡地道,「你說過討厭工業用酒精的。」
「啊啊、那個很貴的吧。」入江正一苦笑道,「真是不好意思。」
「我可沒說要請他。」酒保蹙了蹙眉,拎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聽好了、阿諾德,你害我睡眠不足,又浪費我兩瓶酒,還把我的店弄得亂七八糟,這代價可是很大的。」
「你想要什麼?」阿諾德的嘴角終於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要錢我可沒有。」
「啊啊、我也不期待你會有。」酒保不屑地嘖了一聲,沉默了好一會兒,「雖然我不是很願意跟你們這種暗殺組織來往,不過……看在賠償我的份上,接下我的委託吧。」
「哇喔,我倒想知道你有什麼人想殺。」
「先前來店裡的那個委託人。」酒保淡淡地道,「就是委託你殺掉彭哥列現任總裁的那一個。」
阿諾德靜靜地聆聽,雲雀恭彌也緩緩張開了眼,入江正一卻變了臉色,酒保翹起二郎腿,有些懶散地望向窗外,清晨昏暗的天空已經開始飄下了細雪。
酒保的神色似乎比平時還來得複雜,阿諾德平靜地注視著他。
「你是說前天來的那個委託人?」
「……啊啊、對,就是那個人,幫我殺了他。」
「這不像你會提出的要求,為什麼?」阿諾德微蹙起好看的眉,「因為想阻止委託內容?」
「我可沒打算阻止你,我也希望彭哥列的總裁死,你最好越快動手越好。」酒保一臉無辜地聳了聳肩,「我跟他……嗯,純粹是私人恩怨罷了,你就幫個忙吧。」
「為什麼你希望彭哥列的總裁死?」
「等你當面見到他,你就會知道了。」酒保打了個呵欠,卻似乎不是真的在打呵欠,他站起身,從口袋裡掏出幾個信封袋,扔到阿諾德身上,裡面是滿滿的鈔票,「那個追你的人,他今天來過,給了我這個東西,說是你委託人分期給黑霧的費用,送給你作為血袖沒有拿到委託費的賠償。」
「D˙斯佩德?」阿諾德蹙起了好看的眉,「他不是為了殺我而來的?」
「他是,但我把他打發走了。」酒保斂下了睫,沉默了好一會兒,又抬頭,轉身正向著他,嚴肅地看著阿諾德,「……那個傢伙很危險,不僅僅因為他知道你是機器。」
阿諾德揚起眉,雲雀恭彌也坐起身,背部微微拱起像隻警戒的貓,而入江正一嚥了口口水,緊張認真地坐直了身子,因為酒保的臉色可以說是他們所見過最差的一次。
「他還知道攻擊哪個部分你就會死掉,你最好小心一點,機器的部份壞掉還能修,要是你連最後一點的肉身也壞掉了,就算是入江也找不到方法救你。」酒保意味深長地指了指自己的心臟部位,頓了頓,「還有,那傢伙是真的想殺你,所以他一定會再來。」
酒保說完,轉身大步離開了房間。
阿諾德低下頭,忍不住伸手,撫上了自己跳動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