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子彈擦過側腹的合金,射破了辦公桌上的咖啡杯。
酒保手中的槍飛了出去,轉到阿諾德的腳邊,伴隨著一把銀色的浮萍拐。
「喬特在頂樓!」那個瘦小的黑色身影──雲雀恭彌,從後方衝了上來,將G撲倒在地板上,僅憑手中的一只浮萍拐努力壓制住G,抬頭對阿諾德大吼,「快去!」
「可惡……!雲雀恭彌!你是怎麼過來的!」G一個翻身反將雲雀恭彌壓制住,對身經百戰的他而言,即使對方是雲雀恭彌這種程度的殺手,他也能輕易將之解決,G伸手掐住死命掙扎的雲雀恭彌的頸子,回頭對著空蕩蕩的走廊大吼,「入江正一!暫停阿諾德的機能!」
然而在他得到回音之前,阿諾德已經奔了出去。
雲雀恭彌朝他的背影大叫一聲,扔出了懷裡的遙控器,阿諾德精準地接住,對雲雀恭彌咧開一抹微笑,而雲雀恭彌也輕笑著──那是從入江正一手中奪過來的、阿諾德的控制器。
「雲雀!你這傢伙──!」
G發出一聲忿忿的怒吼,起身要去追,卻又立刻被雲雀恭彌牽制住,那黑髮的冷漠的少年從來不曾為了誰這麼拼命,他使勁全力壓著G的身體,咬著牙,卻笑了起來。
他與阿諾德是那樣的相似。
「我知道阿諾德的秘密了……」雲雀恭彌咧起一抹冷冷的自信的冷笑,聽著阿諾德的腳步聲遠去,而他身下的G訝異地瞪大了雙眼,「……對我來說,阿諾德才不只是個機器。」
──他是照耀我生命的一束光。
而且,從未熄滅過。
*
──自己被製造出來的目的是什麼?
理當來說,阿諾德這樣精密的機器人早就該轟動世界,然而製造者入江正一卻從未將他公開發表,反而刻意將他製作成一個看起來與普通人類幾乎無異的機器人。
阿諾德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自己被製造出來的目的是什麼?
在他得知了亞萊的存在與她和自己的關連性後,阿諾德認為自己是她的替代品,他是被建立在屍體之上重新創造出來的娃娃,他曾清楚地明白,自己與亞萊是完全不同的人,他不能取代亞萊,亞萊也不會是自己,然而那些信念,隨著這些在腦海鼓譟不停鼓譟的亞萊的聲音,以及現在這越來越快、越來越急的心跳,他與亞萊的界線,似乎已經模糊了起來。
──阿諾德一腳用力踹開頂樓的大門。
冬日寒冷的風直撲而來,更降低了他本來就不存在的體溫,頂樓是個私人直昇機停降場,沒有燈光,四周一片黑暗,唯有冷冷的月光,一個男人的身影站立在那裡,抬頭望著夜空,漆黑的披風飄拂著,與夜色融為一體,金髮在月光下閃爍著光芒,他眺望的眼神充滿了悲傷。
亞萊的聲音在腦海裡迴盪著,激動的、悲傷的、平靜的。
她不停地呼喚著,喚著喬特與阿諾德的名字,但在這一刻,阿諾德反而真正平靜下來,他抽出了口袋裡的手銬,緩緩地朝金髮男人的背影走去。
「今晚的月色很美對?」喬特突然出了聲,在兩人的距離只剩下幾步的時候,阿諾德停下了步伐,沒有說話,喬特也沒有轉過身,「阿諾德他……從以前就很喜歡夜晚。」
阿諾德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喬特一頭金髮飄揚。
他彷彿又聽見了海浪的聲音,拍打著那充滿了血腥味的沙灘,鮮紅的裙襬、飄逸的長髮、血色的袖子,還有少女充滿了霸氣與殺意的微笑,阿諾德的身體定住了,他心裡的亞萊像隻甦醒的怪物,不停地大鬧著,激動、強烈、哀慟,完全攪亂了阿諾德的思緒。
「……我很抱歉,我實在沒有勇氣再去見他,只要知道他很好,我就心滿意足了。」金髮男人發出一聲苦笑,回過頭來,「對不起,G,這些年來一直讓你替我顧著阿諾德,我──」
下文在他看見銀髮青年的那一剎那全數卡死於喉中。
他靜靜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氣質一如以往安靜,若不是沒有呼吸的胸腔毫無起伏,喬特幾乎要以為他就是個人類──彷彿那個從前的阿諾德,又重現在自己面前。
「阿諾……德……?」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著,雙腳就像生根一般無法移動。
「你,就是喬特?」阿諾德緩緩出了聲,聲音有些顫抖,亞萊的哭聲大得讓他幾乎無法聽清楚喬特說了什麼,即使如此,他還是舉起了手銬,「你是這次的目標獵物,我必須要殺了你。」
出乎他意料的,喬特聽到這番話,反而像是鬆了口氣似地,微笑了起來。
並不是自信,也不是鄙夷的冷笑,那是一種等待死亡、並對死亡無所畏懼的微笑,阿諾德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金髮男人,那雙藍色的眼眸散發著溫暖的光芒。
「抱歉,我跑到這裡來了,你應該找了一陣子吧。」喬特微笑著,輕輕地朝他點了個頭,轉身正向著他,「在你動手殺我之前,我想知道是誰雇用了你。」
「一個中年人。」旋起手中的手銬,阿諾德冷冷地道,「你不用擔心,他現在已經死了。」
「誰殺了他?」
「我的夥伴。」
「這樣啊……」喬特歛下了睫,沉默了好一會兒,又抬起頭,「我知道了,你可以動手了。」
「為什麼你對死亡毫無畏懼?」
「因為殺我的對象是你,就只是這樣而已。」
「為什麼?」手裡的手銬停了下來,阿諾德淡淡地注視著他,「如果你不畏死,我也不用那麼急著殺你,在死之前告訴我,你跟我究竟是什麼關係?亞萊又是我的什麼人?」
喬特靜靜地看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微笑起來。
阿諾德亦回望著他的笑容,心裡的亞萊彷彿被那抹笑靨安撫了一般,逐漸安靜下來,不再出聲,他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而在此時,伴隨著身後的聲響,G一手抱著不停掙扎的雲雀恭彌,一手扶著有些狼狽的入江正一闖進了頂樓,看見他們兩人時有些訝異,急著要衝上來,喬特淡淡地對他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待在那裡就行。
「我能告訴你的是……我和你不算是朋友、也不算是戀人,但是對我而言,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你更重要。」喬特依然微笑著,平靜地、一字一句緩緩地輕聲開口。
「還有,亞萊這個人──從來就不曾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