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深的暗巷內,貼在牆上的兩人相吻著。
緊緊是唇瓣與唇瓣的貼合,沒有更進一步,也沒辦法更進一步。
──倏地,阿諾德狠狠揪住了斯佩德的領子,絕情地斷了這個吻,一把將他甩開。
「你……!」下意識地用袖口擦拭自己的唇角,阿諾德惡狠狠地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喔呀?我都報上我的名字了,知道你的名字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斯佩德咧開一抹猙獰的笑靨,伸手,竟在風中換化出一把巨大鐮刀,「你竟然這麼快就拒絕了我的吻別。」
「沒想到下手之前先和獵物吻別是黑霧的規則。」拉長了手銬的銀鍊,阿諾德擰起好看的眉,嘴角卻勾起了一抹嗜血殘暴的笑靨,「──何況要死在這裡的是你!」
他一個箭步衝上前,甩出手中的銀色銬鍊。
然而下一秒,斯佩德消失了,手銬揮了個空,深深嵌入牆裡,阿諾德瞪大了冰藍色的眸子,停下腳步,回頭,週遭的景物正以極快的速度開始改變,不到五秒的時間,他便置身於一個完全漆黑的空間之中,唯有上頭飄浮著無數張發亮的撲克牌。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親愛的阿諾德,我是個幻術師。」
其中一張撲克牌翻了過來,鬼牌,只不過原本的小丑圖案換成斯佩德的臉孔,他輕聲笑著。
阿諾德再次舉起手銬,卻沒有妄自行動,於是斯佩德又開了口。
「幻術嘛,最簡單的莫過於欺騙愚蠢的人類,最難的便是欺騙幻術師。」撲克牌緩緩地移到阿諾德眼前,斯佩德緩緩地從鬼牌裡走了出來,咧開一抹冷笑,「但你知道鑑定一個幻術師高等或是低等的方式是什麼嗎?我親愛的阿諾德?」他頓了頓,步到他面前,猛然扣住了阿諾德的下巴,印著黑桃的右眼散出一股妖光,「是看他──能不能騙過機器。」
一道銀光閃過,眼前的斯佩德被手銬斬斷,化為黑色的霧氣。
阿諾德狠狠咬著牙,斯佩德的笑聲迴盪在四周,分不清遠近,五感在此時只有作廢。
「你是誰!」阿諾德惡狠狠地對著黑暗大吼,「你知道對不對!」
漆黑之中唯有笑聲回答他,阿諾德痛苦地閉起了雙眼。
腦子一片混亂,無法再思考,或說──無法再執行。
「──你認識這個身體的主人!對不對!」
尾音落下的那一剎那,長鐮的利刃狠狠貫穿了他的肩膀。
阿諾德瞪大了雙眼,看著自己的左臂,飛濺而出的並非鮮血,而是電線與細小的零件,他嘖了一聲,用力扯回自己的手臂,更多的零件飛了出來,左臂在剎時整個炸開。
「沒錯。」
漆黑的空間猛然消退,斯佩德站在自己身後,緊緊地以雙手勒住阿諾德的脖頸,阿諾德吃力地回過頭,映入眼簾的,只有斯佩德充滿憐愛與矛盾與憎恨的一雙眼。
──啊啊,好像是認識這個人的。
因爆炸而波及到腦部零件的阿諾德楞楞地看著他,幾乎快要無法思考。
「所以你的過去、你的構造、你的精密度,我全都一清二楚。」斯佩德加重了力道,阿諾德聽見頸部的螺絲發出喀喀喀的聲響,「你要是敢反抗,我就扯下你的頭顱。」
「哼……你扯下了又如何?」阿諾德輕聲道,沒有絲毫動搖的冰藍眼瞳直直地瞪向他,看見那雙印著黑桃的眸下流露出複雜的情感,「不管你傷了什麼,我都不會有痛覺。」
斯佩德沒有回話,阿諾德歛下睫,不再使力反抗。
那淺藍髮色的青年有些訝異地看著阿諾德,那宛若瓷娃娃一般的機器人落下了晶瑩的淚。
「阿諾德、你……」
「反正我──就是個無生命體!」
在斯佩德動搖的剎那,阿諾德的背部猛然炸開。
他借著爆炸的反作用力挣脫了桎梏,撿起左臂衝出死巷,他感到自己的心臟怦怦地狂跳,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大聲,阿諾德緊緊抱住那只斷臂,細小的零件還是不斷地飛落,眼角落下的酒精已經乾涸,他是機器的身分被赤裸裸地揭露,此刻,他卻感覺自己活著。
比任何人類,都要深刻地活著。
*
街角,那尚未開始營業的酒吧大門被猛然撞開。
阿諾德跌跌撞撞地進了酒吧,鎖上門,往吧台的一路上撞倒了不少桌椅,最後狼狽地跌在地板上,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響起,穿著睡衣的酒保從樓下跑了上來,看見阿諾德時訝異地張大了嘴。
「阿諾德?發生了什麼事?」酒保彎下身將阿諾德抱起,走進吧台內,讓他靠在櫃子邊,一臉錯愕地拿起他的斷臂,「誰把你搞成這樣?外面還有人在追你?」
「……幫我叫正一過來。」阿諾德虛弱地道,「無法自行修復,我快要強制關機了。」
「我知道了、你稍微撐著點。」連忙起身拿過櫃檯的電話,酒保一面撥著電話號碼,一面察看阿諾德蒼白的臉色,「我要做什麼才能讓你保持意識清醒?」
「……燃料。」
「啊啊……煩死了,我今天早上才剛補過貨。」伸長了手臂將一罐龍舌蘭酒抓過來,咬開瓶塞放到阿諾德面前,酒保伸手揉了揉阿諾德銀色的柔軟的髮,嘖了一聲,「喂?入江嗎?是我,馬上過來酒吧這裡,阿諾德發生了一點事情,需要你維修。」
虛弱地酒瓶拿起,將龍舌蘭酒灌入口中,阿諾德眼神渙散地望著酒保。
也許腦部真的被爆炸給波及到了也不一定。
他以殘存的右臂環抱雙膝,低下頭來,緩緩地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