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生活的第四週,阿諾德漸漸地對吉安托莉亞敞開了心房。
他們一個星期大約會去兩次磨坊,在風車前方的空地上,那隻半成鳥胡兀鷲時常會過來,這頭兇猛的鷹禽似乎與阿諾德成為了朋友,偶爾吉安托莉亞會聽見阿諾德獨自對胡兀鷲說話,那銀髮少年眼裡的冰冷已經收斂許多,而她為他感到相當高興。
村裡的媒人時常會向吉安托莉亞提起婚事,在阿諾德來了以後尤其頻繁,吉安托莉亞今年已經十六歲,按理該是嫁人的年齡了,她能做的雜活多,身體健康,又有一張漂亮的臉蛋,村裡的許多小伙子都想追求這個好女孩,他們的父母也不斷托媒人向吉安托莉亞提親,但那少女總是微笑著回答,她還有主人必須服侍,不能嫁人。
說起吉安托莉亞的主人,他的壞脾氣是遠近馳名,就算村子裡的老媒婆想上門說媒,也總是被那貴族粗暴地趕回去,只有吉安托莉亞能把他治得服服貼貼的,那壞脾氣的男人因此離不開吉安托莉亞。
這一天她和阿諾德到市場上去時,又有媒人纏上了吉安托莉亞,她前前後後跟在他們兩人身後繞了市場兩圈,說著哪家的兒子很不錯,要吉安托莉亞多加考慮,那女僕原想用同樣的藉口搪塞,但她卻說不出口。
那一天傍晚,吉安托莉亞在主人和樵工的墓前禱告。
阿諾德牽著馬在數公尺外晃蕩,看見吉安托莉亞安靜禱告的姿態,他牽著馬走了過去,站在吉安托莉亞後方,那一刻顯得很安靜,草原上只有風吹動細草搖擺的聲音,日落的紅光灑落在那少女的金髮上,閃爍著沉靜而耀眼的光澤。
「你是時候考慮該結婚了。」半晌,阿諾德終於出了聲,「不然妳今後打算怎麼辦?」
吉安托莉亞睜開憂傷的眼,陷入了好一會兒的沉默。
「我也不知道……」吉安托莉亞側過頭,望著他,金紅色的眸子裡似乎含著一點淚光,「等普羅文斯公爵來了以後,我肯定是會被趕出去的吧,到時候,村裡的人們會說我隱匿主人死去的事實,說不定就沒有人願意娶我了……」
「不止如此。」阿諾德淡淡地道,他將視線移向身旁的駿馬,拉了拉手中韁繩,「不要被指為女巫就是萬幸了。」
「確實如此。」吉安托莉亞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微笑,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塵土,和阿諾德一起併肩走向馬廄,「……等公爵接手這件事情以後,我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妳打算去哪裡?」他問,但少女沒有回答他。
她神情複雜地看著阿諾德,那少年回望著少女的眼眸,隱約查覺到了少女的意思,於是他搖搖頭。
「我正在逃亡。」他說,「我不會帶任何人和我一起走。」
吉安托莉亞斂下了睫,神情隱含著失望。
「趁現在嫁了吧。」阿諾德見她失落,又建議,「等事情暴露之後,妳也成為人婦了。」
吉安托莉亞苦笑起來,搖搖頭。
他們兩人一起牽著馬走進了馬廄,阿諾德將馬匹趕進馬棚裡,又在馬槽裡放了些新的乾草,這段時間吉安托莉亞去撫摸其他的馬匹,待阿諾德做完了餵馬的工作,他們兩人走出馬廄,落日已幾乎隱沒在遠方的山頭,隨之而來的暮色為大地蒙上了夜色的陰影,徐徐的晚風之中,少年與少女並肩在草原上緩緩前行。
「你知道嗎?阿諾德。主人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吉安托莉亞在步上宅邸的階梯時突然開了口,阿諾德側頭望著她,而她又繼續說下去,「他那些外地的朋友時常會來找他,而我就會為他們準備餐點……從他們的口中,我聽到外頭的世界有好多好多精采的故事。」
「……你想到城市去?」
阿諾德多少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涵,他問,而那少女點了點頭。
「就算你想跟著我走,還是……」
「我不一定要跟著你走,阿諾德。」吉安托莉亞推開宅邸的門,回眸對阿諾德露出了淺淺的微笑,「但我們可以一起同行,我們可以一起走一段路,然後再分開,我往城市去,你可以尋找你的安身之處,這樣你同意嗎?」
阿諾德發出一聲輕哼,走進了宅邸。
「既然是如此,我就沒有拒絕的理由。」
「那真是太好了。」吉安托莉亞笑道,「這段跟你相處的日子很愉快,說實話,我還不想太早和你分開。」
「是嗎?」阿諾德淡淡地反問,他頓了一會兒,才又接著道,「和妳在一起,我確實並不討厭。」
吉安托莉亞轉過頭來看著他,他們兩人的視線再一次相接,吉安托莉亞露出了一抹微笑,這讓阿諾德感到有些尷尬,他別開了頭,感到自己的耳根有些發紅,他並不是要對吉安托莉亞求婚,但這一刻他們兩人之間似乎產生了那樣的錯覺。
「謝謝你,阿諾德。」
吉安托莉亞緩緩地道,伸手去牽阿諾德的手。
那銀髮少年回過頭,只見那少女閉上了雙眼,她露齒微笑著,似乎是想起了美好的事情。
「那時候救了我,真的很謝謝你。」她說,睜開了雙眼,阿諾德在她的明亮的眸子裡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他們兩人凝視了彼此好一會兒,吉安托莉亞又繼續說下去,「也是因為有你,我才能振作起來,好好去想我接下來該做的事情。」
「……你多禮了。」阿諾德淡淡地道,試圖抽回自己的手,「我並沒有做什麼值得被感謝的事。」
「不,你有……你有。」吉安托莉亞將他的手握得更緊,她柔聲道,「真的,你做了很多……雖然對你而言可能沒有感謝的價值,但是對我來說……阿諾德,我真的很高興遇見了你。」
她說著,一字一句都是如此的真誠。
阿諾德平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女,他想,這是多麼好的一個女孩,而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如果他不是一個逃亡中的騎士,如果他不曾被男人玷污過,是否有娶這個女孩為妻的資格?就算沒有錢、沒有身分,他們還是可以住在一起,在某個村莊一個小角落,或許生幾個孩子……阿諾德緩緩地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想得多了,他斂下睫,沉默了半晌也沒有回話。
他只是輕輕地回握住了那個少女的手。
而對吉安托莉亞而言,這輕輕的一握,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