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娶一個女僕為妻,這是一個多麼無法原諒的決定。
科札特坦承,他打算告訴父親,說吉安托莉亞是男爵的養女,如此一來,家族的反對聲浪也就不會那麼大,吉安托莉亞著實為科札特的求婚而陷入了煩惱,但她委婉地表達自己需要再考慮一會兒,於是科札特給了她一個晚上的考慮時間。
那一晚,科札特和他帶來的僕人入睡後,吉安托莉亞獨自一人提著燈離開了宅邸,到主人和樵工的墓前去。
對六歲就被賣作女僕的她而言,這兩個人已然成為了她的家人,她在墓前對那兩人敘述自己的煩惱,卻又自責自己這樣的煩惱太過奢侈,在黑暗的墓園之中她聽見了腳步聲,吉安托莉亞回過頭來,只見阿諾德提著燈,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他們兩人提著燈,一起緩緩走回宅邸。
這一路上起先是沉默的,吉安托莉亞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的煩惱向阿諾德訴說,阿諾德也沒有說話,但他會來找自己這個行為本身就讓吉安托莉亞感到意外,她偷瞄了一眼那少年的側臉,細微的燭光映照出他臉龐美麗的弧度,夜晚的草原安靜得只剩他倆沙沙的腳步聲,阿諾德注意到了少女的視線,那冰藍色的眸子稍稍向側一瞟,吉安托莉亞尷尬地移開了眼神,但阿諾德仍是看著她。
「嫁給他吧。」
那少年突然開口說,吉安托莉亞回過頭來。
「妳沒有更好的選擇。」阿諾德淡淡地繼續說下去,卻感到自己提著燈的手有些顫抖,「嫁給他,你還能到外地去看看,成為貴族的一份子,妳也能過上幸福的生活,沒有什麼不好的。」
「你是這樣認為的?」吉安托莉亞的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她沉默了一會兒,又道,「科札特先生確實是個優秀的男人,但是……」她頓了頓,有幾秒的時間像是在猶豫要不要說出口,她看向阿諾德,而那少年也回望著她,吉安托莉亞於是鼓起了勇氣,開口,「但是,阿諾德,我不認為成為貴族就是件幸福的事。」
「確實如此。」阿諾德冷冷地笑了一聲,「但至少妳不用受飢餓和災禍所苦。」
「當然,你或許會認為我不知足。」看穿了阿諾德的想法,吉安托莉亞平靜地道,「但我寧願受飢餓與災禍。」
「妳這麼不願意嫁給他?」阿諾德問,察覺自己心裡竟燃起一絲小小的希望。
「也不是如此……」吉安托莉亞有些苦惱地撫上了額頭,「我只是……我只是希望當個平凡的女人……」
「平凡的女人不會想出去看世界。」
阿諾德輕聲反駁,吉安托莉亞沉默了。
「……如果我不是女人就好了。」
她低聲喃喃自語,但阿諾德聽到了。
他們在晚風輕拂的草原上走著,時序入秋,比起白天氣溫低了許多,吉安托莉亞雙手環抱在胸前,似乎是覺得冷,阿諾德脫下外衣為她披上,吉安托莉亞愣愣地看著他,有些尷尬地道了聲謝,在這瘦小的少女身旁,這是第一次,阿諾德覺得自己像個男人,覺得自己有了肩膀,但也同時,他查覺了自己的脆弱,他伸手去牽吉安托莉亞的手,那少女也牽緊了他的手,阿諾德停下了腳步,吉安托莉亞亦是,他們在黑暗中凝視著彼此,少女望著他的雙眸裡閃爍著淚光,阿諾德輕輕低下頭,叩上了那少女的額,閉上了眼睛,吉安托莉亞的眼眶泛紅起來,卻沒有落淚,她輕輕搭上阿諾德的肩,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
他們彼此都知道,這就是那最後的一晚。
隔天早上,吉安托莉亞坐上科札特˙德˙普羅文斯的馬車,離開了她生活了十年的宅邸。
阿諾德離開的時候身上沒有太多行囊,他帶了些騎士團的財寶當盤纏,幾件吉安托莉亞為他縫製的衣物,還有昨晚烤好的麵包,他牽著馬走在空曠的草原上,啃著冷硬的麵包,一頭巨鷹在天上繞著盤旋,阿諾德舉起那才咬了幾口的麵包,於是那鷲鳥飛了下來,棲上馬背,收起了巨大的翅膀,從阿諾德手中啄去了麵包,他抬手輕撫那鷹禽的羽毛,回過頭,望向遠方的宅邸,吉安托莉亞已經不在那裡了,牲畜不是賣了就是被帶走,那房屋失去了最後一點的生氣,死死板板四四方方地站在那裏,看起來那樣的孤寂,與這一端孤身佇立在寬廣草原上的少年相對著,秋風颯颯吹響發黃的細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