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陰冷多霧的早晨。
吉安托莉亞這天推開窗時,就知道下午大約會下起雨來,她收起了昨晚曬的棉被,餵過牲畜和家禽,換上乾淨的圍裙後去為主人作早餐,做完早餐時約是早上八點三十分,或許是因為起霧的緣故,天色看起來還是暗的。
為主人送過早餐後,吉安托莉亞牽著驢子,外出去市場一趟。
她和幾家攤販的老闆聊了幾句,買了雞蛋與牛奶,又去磨坊買了兩袋麵粉,磨坊主人不太願意讓她殺價,他知道吉安托莉亞殺起價來有多難纏,但吉安托莉亞這天沒有為難他,她怕再不回去或許就要下雨了,而宅子裡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她去做,吉安托莉亞乖乖付了錢,將麵粉安上驢背,提著雞蛋頂著牛奶,一步一步往宅子的方向回去了。
那天主人外出打獵,吉安托莉亞不必準備午餐,她打掃完宅子後便開始做麵包,乾燥的木柴快要用罄了,她請樵工趁下雨前準備一些回來,那中年男人雖滿口抱怨,在吉安托莉亞三催四請之下還是出發了,她回到廚房裡,捏好了麵團,開始用烤爐生火,十年工作下來,吉安托莉亞已學會如何不被煙燻出眼淚,生完了火她開始烤麵包,心裡盤算著要做幾個,要儲存幾個,主人和樵工會吃幾個,又有幾個要分給村裡的人們,心裡還沒盤算完,外頭就下起雨來了,遠處傳來的雷聲轟轟作響,吉安托莉亞走到外頭去,左顧右盼都沒見著樵工或是主人的影子,她心裡對樵工感到有幾分愧歉,走回廚房裡,將生麵糰放進烤爐後,吉安托莉亞燒了些熱水,上樓去,將燒好的熱水倒入澡盆中,來來回回跑了幾趟,直到澡盆注了六分滿,她接著又去準備熱茶,希望能在樵工和主人回來之後讓他們暖暖身子,而後她冒著雨去照料棚廄裡的牲畜家禽,雨下得很大,雷聲更讓動物們感到不安,她花了一點時間才讓馬匹都安靜下來。
雨越下越大,樵工和主人還是沒有回來。
澡盆裡的水已經冷了,吉安托莉亞心裡越來越焦急,她想騎著驢子去找人,又不知道該上哪兒找,落雷重重地劈下,閃光一下子照亮了陰暗的天空,雷響讓整個大地都隨之震動,吉安托莉亞心裡很是害怕,會不會出了門就被雷劈死呢?但更糟的是,這雷要是劈在主人或樵工的頭上該如何是好?她急著想要出門,遠遠地卻看見人來了。
一群人,騎著馬,朝這裡過來。
吉安托莉亞瞇起了眼,在滂沱大雨中試圖看清遠處的來者,她聽見馬蹄聲,似乎還有金屬敲撞的聲響,她猜想來人或許是帶著武器的,吉安托莉亞越發害怕,宅子裡這時只剩下她一個人,而她根本不曉得對方的來意,逐漸地,那群人靠近了,吉安托莉亞雖害怕,卻還是上前迎接他們,那些人穿著盔甲拿著武器,被大雨淋得一身濕透,多是身材壯碩、長著一臉不修邊幅鬍渣的男人,但他們彬彬有禮地下了馬,詢問吉安托莉亞是否有地方能讓他們避雨,發現來者沒有惡意,吉安托莉亞答應了,她招待客人入內,並說明了主人不在家,那些人將馬匹牽到馬廄去,換下溼淋淋的盔甲,吉安托莉亞為他們遞來了毛巾和熱茶,和剛烤好的麵包,這些客人對吉安托莉亞熱情的招待也感到相當高興。
在那之中,吉安托莉亞注意到了一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少年。
他有著一頭少見的銀髮,一雙漂亮得異常的冰藍色眼睛,白皙的臉蛋很乾淨,沒有半點鬍渣,吉安托莉亞將麵包遞給他時和他搭話,那少年只說了聲謝謝,沒有回多餘的話,但那乾淨好聽的聲音,就給吉安托莉亞的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天色漸漸黑了,主人和樵工還是沒有回來。
吉安托莉亞和客人們享用麵包當晚餐,客人們和年輕的女僕談起他們的冒險,他們是一支傭兵團,從遙遠的東方遠征回來,手上還帶著寶藏,吉安托莉亞聽得很高興,他問東方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於是傭兵團給他講述了他們去君士坦丁堡奮戰的情形,吉安托莉亞聽得快樂極了,這個寂寞的宅子裡第一次充滿歡樂的聲音,此刻,她忘記了自己是女人、忘記了自己手無寸鐵、忘記了自己是孤身一人,她為這些客人的造訪感到高興,她說要為他們帶扁桃漿來,請他們一起喝,於是她轉身離開了會客廳。
在吉安托莉亞離開後不久,那個銀髮少年也站起身,藉口要小解,離開了會客廳。
於是這些傭兵安靜下來了。
吉安托莉亞才剛下樓便想起自己把瓶罐放在樓上,又匆匆折返回去拿,她正要推開門時,卻停下了動作,她心裡有個聲音突然叫住了她,要她千萬別推開這扇門,吉安托莉亞鼓起勇氣,安靜地推開門的一小角,從門縫偷看會客廳的情況。
「看來這裡是作為據點的最好位置。」
「確實如此,離教廷遠、空間大、重要的是人少,那些人肯定不會追過來的。」
「……那個女人該怎麼處理?」
「吉安托莉亞小姐確實是個好女孩,不過被她看到這個就麻煩了……」
「欸欸、讓她留下來服侍我們吧,我好久沒碰女人了。」
「啊啊……的確,阿諾德那個小子最近也都不願意乖乖聽話了。」
「好想發洩!好想找人插!」
「今晚就拿那個女傭開刀吧,我從來沒看過像她那麼蠢的女人。」
「做完之後就殺掉她!殺掉她!」
「讓她活下來做我們的女奴吧!」
「白癡!那蠢女人會把我們在這裡的事情洩漏出去!要早點殺掉她!」
男人們在激動的吼聲中互相爭論,他們提袋裡的東西滾了出來,吉安托莉亞透過門縫看到了那個東西。
——那正是她主人的頭顱。
吉安托莉亞害怕地瞪大了眼,她向後退了幾步,摀住自己的嘴,萬萬沒有想到,這根本不是什麼傭兵團,很有可能是一群逃犯,吉安托莉亞安靜無聲地離開了走廊,跑到大廳、跑出了宅邸,她連東西都顧不得收拾,在大雨中慌忙前去馬廄,馬匹受到驚嚇的嘶啼聲讓會客廳裡的傭兵警覺過來,他們發現吉安托莉亞逃走了,便紛紛帶上武器去追,吉安托莉亞還來不及把馬遷出便被他們逮到了,她嚇得大哭出聲,傭兵們拿刀抵著她的喉嚨要她閉嘴,吉安托莉亞便咬緊下唇不敢再出聲,那些人脫光她的衣服,把她按進馬糞堆裡,用乾草埋住她的上半身,吉安托莉亞知道自己完了,她注定要失去貞潔、注定要被處理掉,馬廄裡那些平時由自己看照的馬匹在躁動,牠們驚慌地嘶啼著,傭兵大吼著要牠們閉嘴,吉安托莉亞的眼淚不停地流出來,她感到有男人骯髒的手指探入了她的密穴。
「——什麼!你小子!」
探入她體內的手指猛然抽出。
緊接著的,是刀劍碰撞的聲響。
「這傢伙瘋了嗎!」
「喂!阿諾德!你給我清醒一點!」
「救救我!救命!救——啊啊啊啊啊!」
「快出去!快逃出去!這傢伙瘋了!」
「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接二連三地傳來。
吉安托莉亞更奮力地想要把自己的下半身往草堆裡鑽,她滿臉都是馬糞,眼睛也暫時睜不開,但她只感到害怕,在掙扎之中她感到自己的腳踝被抓住,而後,吉安托莉亞從草堆和馬糞中被托了出來,她裸著身子,吃驚地看著那個抓著自己腳踝銀髮的少年,他一手抓著吉安托莉亞,一手握著染血的劍,吉安托莉亞愣愣地看著他,從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中,她看不見任何一絲敵意。
「沒事了。」那少年淡淡地道,鬆開了吉安托莉亞的腳踝。
那一身髒臭的女傭伏在地板上,這才看清馬廄裡的慘況,方才那些傭兵現在一個個躺在血泊之中,成為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吉安托莉亞因恐懼而瞪大了雙眼,她發出幾聲害怕的嗚咽,匆匆去拿自己被撕得殘破的衣服,想要逃離這個可怕的少年身邊,但是她發軟的雙腿卻怎麼樣也使不上力,豆大的淚珠不斷滑落吉安托莉亞沾著馬糞的臉龐,她低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
——算了。
那一瞬間她這樣告訴自己。
——就這樣被殺了好了,至少死亡能終結自己現在的悲痛。
那少年站在那裡看著吉安托莉亞哭泣,幾分鐘過後,他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劍,在那女僕身旁彎身蹲了下來,從吉安托莉亞手中搶走了衣服,然後有些笨拙地擦去了她臉上和身上和頭髮沾上的馬糞。
吉安托莉亞止住了眼淚,愣愣地望向那少年,而後者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脫下了上衣,動作輕柔地為吉安托莉亞套上。
「站得起來嗎?」那少年淡淡地問,吉安托莉亞愕然地望著他。
直到這一刻,她才慢慢回過神來,這少年是來救自己的。
淚水又再度盈滿吉安托莉亞的眼眶,她抬手笨拙地抹去了眼淚,搭上了少年的手,顫抖地站了起身。
當她在他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走出馬廄時,雨終於停了。
在這安靜而幽暗的夜晚,只有美麗的星辰凝視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