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德˙亞凡席斯那之後再見到喬特˙彭哥列,大約是兩個星期之後的事了,這期間他去過彭哥列總部幾次,總是接到喬特不在總部的消息,他問過喬特的下落,成員們總是回答喬特去開會,至於會議的主題是什麼、在哪裡開會,他們幾乎沒有人清楚,喬特˙彭哥列在自警團裡受到了絕對的信任,團員們認為他所做的事情無一不是在貢獻自警團,因而並沒有什麼人打算干涉。
在這個自警團中,喬特˙彭哥列的個人魅力太過強烈,他帶領著群體,使之成為了巴勒摩的精神指標,喬特就彷彿是童話中那所謂哈梅爾的魔笛手一般,大家在不知不覺中都朝他的腳步追隨而去。
這天清晨,阿諾德照著傳話者的吩咐,準備好了隨身行李就前往彭哥列,聽說喬特想要見他,而且想要帶他一起前往某處。
自警團的總部一大早便有人進進出出,庭院外邊一輛馬車正在作準備,大型行李堆放在旁邊,行李箱上頭印著彭哥列的標記,誰也沒有去偷的打算,阿諾德跟著一個名叫藍寶的綠髮男人進入辦公室時,看見喬特正在沙發邊與G談話。
「安格洛先生,你來了。」見阿諾德進入,喬特立即斷了剛才的話題,轉而向阿諾德親切地招了招手,而後他壓低了聲音,「G,我待會兒再跟你談。」
G聳了下肩,而後看著身旁的金髮男人站起,朝門口的安格洛˙里契走去。
「找我有什麼事?」隨手將行李放到沙發邊,阿諾德淡淡地問。
「我打算找你一起去恩拿幾天,恩拿的分部說有個案子陷入膠著,想要我到現場去看看。」喬特轉身走向一旁的辦公桌,拿起桌上幾份資料,遞到阿諾德手中,「我想小說家通常對這些東西比較感興趣,對吧?」
阿諾德稍稍蹙了下眉,翻閱手中的資料,死者有數人,看來相當有可能是連續殺人案,從去年十一月起,已有六人被相同的手法殺害,若這份文件內容屬實,那麼確實會在當地造成不小的恐慌。
眼角餘光稍微瞥了眼桌邊正在注視自己的紅髮男人,阿諾德將文件交回喬特手中,嘴角揚起了淺淺的微笑,道:「似乎是非常有趣的題材。」
「你願意來嗎?」
「那是當然,彭哥列先生。」阿諾德禮貌地表示,「我會忠實記錄彭哥列自警團首領解決這件案子的經過,我們是現在啟程嗎?」
「是的,等到馬車備好、人到齊,我們就出發。」
「人到齊是指……」
──叩叩。
阿諾德未出口的下文被兩下敲門聲打斷。
「請進。」
得到首領的口頭允許,來人推開了門。
「首領,馬車已經備好,伯爵也已經到了。」
「我知道了,謝謝你。」喬特溫和地道,而後看向阿諾德,「先下去吧,安格洛先生,我和G把事情談完後就過去,您的馬車是黑色印有彭哥列標記的那台,把行李交給馬伕,接著如果您願意的話,可以先去和伯爵打個招呼。」
「伯爵?」阿諾德問,喬特只淺淺一笑。
「請幫我帶安格洛先生下去。」他向那前來傳話的青年道,對方點了點頭,他又補上一句,「如果不嫌麻煩的話,請將斯佩德也介紹給他。」
「樂意之至,首領。」那青年笑了笑,「安格洛先生,這邊請。」
阿諾德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跟著傳話人下了樓,直到大門關起,腳步聲遠去,喬特才轉身拿起自己的手提行李箱,攤在辦公桌上,打開,將方才的文件放進去。
「這樣阻礙就少了兩個了。」喬特淡淡地道,側頭望向一旁的G,「趁斯佩德不在,把先前那個文件的決議通過,聽著,我絕不允許彭哥列透過黑手黨獲取武力,還有,在我帶安格洛先生回來之前,把燒炭黨的代表送回去。」
「是、是。」G百無聊賴地撐著頭,「你啊,去調查命案也要小心點,彭哥列暫時有我在,你不用太擔心一直拍電報回來。」
「放心吧,不會的。我可是相當信任你的能力啊。」喬特笑了笑,扣上皮箱,走到門邊拿起自己的紳士帽,「那麼,幾天後再見了,G。」
「去吧。」G微笑起來,揮了揮手。
碰的輕輕一聲,辦公室的門又再度關閉。
紅髮男人獨自一人坐在偌大的辦公室內,嘆息。
*
從巴勒摩搭車到恩拿,大約需要一天的時間。
阿諾德將行李放上車後,還沒來得及認識那所謂的伯爵,喬特就下樓了,他們兩人直接上了車,進入車廂,阿諾德對喬特並沒有公開兩人過去曾是筆友的事情感到有些訝異,不過這樣也正合自己的意,身為間諜,他所需要的確實是親近上層以獲得更多情報,但同時,他不希望自己太過顯眼。
調查完彭哥列後還要往北偵查,真正的重頭戲在北部的薩丁尼亞,若不是過去為了要找出Gimpel,他才不可能在這海鮮島上停留整整一年的時間。
「在想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對面的喬特突然開口問。
阿諾德抬起頭,望向那張美麗的臉龐,有些不屑地哼了一聲。
「怎麼了?Lerche。」喬特苦笑起來,「你好像對我很不友善。」
「沒有。」他冷淡地道,蹙起了眉,「你誤會了。」
「難道你還在介意我就是Gimpel的事。」
「不要再提了。」阿諾德有些不滿地打斷他,別開頭閉上了眼。
喬特發出一聲溫和的輕笑,側過頭,拉開窗簾的一小角,看向外邊。
「我想差不多是時候休息了。」他推開馬車的門,輕聲道,「你等我一下。」
說完,他起身,將上半身探出馬車外,和馬伕交談了一些話,接著傳來幾聲呼喊,車子逐漸停下來了,喬特將車門完全推開,跳下了馬車,阿諾德聽見他在外頭和他人交談的聲音,不一會兒,喬特又探頭進來。
「不下車嗎?Lerche。」
他問,阿諾德搖搖頭。
「我在車上待著就好。」
「你該呼吸點新鮮空氣,接下來我們大約還有十小時左右的路程。」
阿諾德不耐煩地稍稍蹙起眉,推開馬車的門,跳下,車子停在林間,空氣很好,土壤偏乾,不是什麼濕黏的泥濘,這樣的濕度和溫度確實相當適合旅遊,阿諾德活動了下筋骨,視線望向了後方的高級白色馬車。
「那就是伯爵?」他問身旁的喬特,那金髮男人點點頭。
「要向他打個招呼嗎?」
喬特微笑著問,然而不等阿諾德回答,他已經拉著後者朝那輛馬車走去,和一旁的侍從說了聲,而後,門緩緩地開了,一隻手杖伸了出來。
「──你真的很會擾人清夢。」
慵懶的語調傳來,接著,一個穿著貴族模樣的藍髮男人優雅地在僕從的攙扶下走出了馬車,那雙深色的眸子冷冷地在阿諾德身上掃了一眼。
「這位是?」
「這是我要介紹給你的。」喬特溫和地道,將阿諾德拉了過來,「他是巴伐利亞公國來的作家,安格洛˙里契,想要記錄我們自警團的故事。」
「喔……」那男人傲慢地稍稍瞇起眼,「巴伐利亞公國來的……」
「安格洛先生,這位是我剛才提過的伯爵,戴蒙˙斯佩德。」喬特望向身旁的阿諾德,道,「雖然身為貴族,卻是平等理想主義者,你們應該能成為朋友。」
「──從哪裡看出來的?」
名為戴蒙˙斯佩德的男人冷冷地道,阿諾德抬起頭,迎向那雙犀利的眼,那雙深色的眼眸卻很快避開了他的視線,望向喬特。
「我說首領,你愛包容他人至少也要有個限度。」他頗為不屑地道,冷哼了一聲,「我可不接受粗俗的日耳曼人成為我們的同伴。」
「哼,平等理想主義?」阿諾德冷冷地譏諷回去,「你的理想就這半瓶水?」
完全沒料到會被對方以西西里語反唇相譏,斯佩德愣住了。
他瞪向馬車外的銀髮男人,對方亦用漂亮的冰藍眸子不甘示弱地回瞪。
「……看來你們的確不是一下就會熟識的類型。」喬特在此時用溫和的嗓音打破了僵硬的氣氛,「但是別忘了你們還要相處幾天,我相信到時候你們一定會看到彼此好的一面,不是嗎?安格洛先生、戴蒙。」
注意到喬特對那男人的稱呼,阿諾德稍稍瞇起了眼。
「那可不一定。」戴蒙˙斯佩德冷淡地道,「但既然你這麼說了……」
「……哼。」
阿諾德絲毫不打算搭理先釋出善意的戴蒙˙斯佩德,轉過身往另一台馬車走去,喬特目送著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
「抱歉,戴蒙。」他輕聲說,「他原本不是這樣子的。」
「跟那種蠻荒地方來的傢伙混在一起,你也會被傳染粗俗病的。」斯佩德厭惡地蹙起了眉,「下段旅程就來我的車廂坐吧。」
「我不能。」喬特搖搖頭,微笑,「彭哥列的首領必須坐在彭哥列的馬車上,這是規矩……除非你想要讓他進你的馬車裡。」
「哼,那種野蠻人,讓他用跑的吧。」
斯佩德撇開了頭,顯然是對安格洛˙里契的出身頗有微詞,喬特與他聊了幾句之後便示意車伕可以繼續行駛,他回到馬車上,看見阿諾德一個人躺在椅子上,他忍不住微笑起來,關上了車門。
「Lerche。」他溫和地道,「希望你別在意剛才戴蒙的話,他平常不是這樣的人,他只是對奧地利很反感,連帶一起厭惡了巴伐利亞而已。」
「沒什麼。」阿諾德閉著雙眼,淡淡地道,「我又不是奧地利人。」
「……說得也是。」喬特金紅色的眼稍稍瞇起,但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不過,想必Lerche非常努力在學習德語和西西里語吧?」
「那是自然。」阿諾德隨口敷衍。
看出阿諾德或許是想休息,喬特不再同他說話,在森林小路上,馬車一路顛顛簸簸的,車外馬蹄的聲音打出持續的、規律的陣陣節奏。
阿諾德閉著眼,腦中迴盪著的都是喬特叫那藍髮男人名字的聲音,他們關係相當要好嗎?這可以證明自警團並沒有反對王政嗎?但戴蒙˙斯佩德排斥日耳曼人的態度又相當可疑,身為貴族卻鄙棄奧地利,背後的反抗意識佔了多少?又或者,喬特打算夥同這個貴族一起反抗兩西西里王室?諸如此類的問題不斷在阿諾德腦中盤旋,不知不覺間,他已在馬蹄聲規律的躂躂節奏中悠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