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德獨自一人站在喬特的辦公室內,藉著昏暗的燈光翻找書架上和抽屜裡的資料,來到巴勒摩已經幾個月了,這幾個月以來的調查應當要有成果,若說要有什麼線索,早上那場喬特不讓自己聽到的會議內容就是關鍵。
但問題是,無論他怎麼翻找,都沒有找到像是那場會議內容的文件,但在他的記憶裡,會議室的門被喬特推開的時候,他很清楚看到了會議桌上,在每一個守護者的面前都擺著一份資料。
若不是藏得太隱密,那就是──喬特已經把文件處理掉了。
阿諾德越想,臉色越發鐵青,他關上了抽屜,彎下身開始搜索櫥櫃。
若真是如此,喬特˙彭哥列十有八九已經知道他的身分──但是為什麼?那男人還會屢次邀請自己參加重要任務?
就連這次的任務也是,風險如此高的行動只要求與他兩人一同行動,他對自己的信任,與其說是「彭哥列首領」對「傳記作者」,更像是「Gimpel」對「Lerche」的信任,況且,對於自己所提出的意見,他也看重到了一定會實行的地步。
難道是為了討好自己?但目的是什麼?
是出於Gimpel對Lerche的好感嗎?
阿諾德緊咬著牙,關上最後一個櫥櫃,除了喬特的辦公室以外,另外擺放文件的地方就是G的辦公室和資料室,但只有當週結束之後文件才會經過整理歸檔,擺放到資料室去,今天是週四,按理來說早上的文件還不會歸檔,阿諾德靠在牆上,腦中逐漸陷入了混亂,他心裡越來越確定,喬特已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分。
也就是說,早上他是故意說出Alauda arvensis這個學名的。
──因為知道那是小說家「安格洛˙里契」的本名。
在什麼都還沒調查出來以前就被對手識破身分,這是在阿諾德五年的間諜生涯之中從未出現的汙點,第一次長期任務就以失敗作結,阿諾德懊惱地垂下了頭,事情弄成這樣,只剩下兩條路可走,一是承認任務失敗返回奧地利,二是在找到謀反的證據前直接破壞掉彭哥列這個可疑的組織。
至於要如何破壞,在潛入彭哥列的這段期間已經得到很明顯的答案。
這個組織雖人人都抱負著理想,但那理想卻是受到五名守護者這些特定人物的鼓動而被帶起來的,而帶動守護者的,正是擔任首領的喬特,如果沒有喬特,彭哥列就是毫無威脅性的一盤散沙。
思及此,阿諾德斂下睫,抬手摀住了臉。
明天是最好的機會。
──身為間諜,絕不能被情感左右。
*
第二天下午,變裝過後的喬特與阿諾德兩人在港口等候,埃琳娜為他們選擇了旅行外出用的長裙,兩人打扮得比昨晚要樸素許多,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指針就要逼近五點,海風冷得刺骨,阿諾德卻感到自己的身體因緊張而發熱。
G為了提前作準備,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得不見蹤影,但現在還位於彭哥列的管轄範圍內,不知道還有多少彭哥列的人馬偷偷在暗中盯梢,阿諾德緊咬著下唇,不自覺伸手拂過裙襬,以食指指節觸碰確認綁在大腿外側的手槍。
因為已經和Gimpel道別過了。
所以眼前這個人不過是喬特˙彭哥列而已。
拿下他的性命,不需要任何猶豫。
阿諾德反覆不斷如是說服自己,卻在瞄向喬特那張上過妝的側臉後動搖了,即使外表變得楚楚動人,金紅色的眼眸仍舊是散發出堅定而沉穩的光輝,過去記憶裡那個女孩溫暖的微笑又再一次浮上腦海,即使這八年過去,Gimpel的外表有了巨大的變化,喬特˙彭哥列的眼神還是沒有改變。
依然是那一雙令他一見鍾情的金紅色眼眸。
「Lerche?」
輕柔的嗓音喚回阿諾德的思緒,那銀髮人兒紅了雙頰。
「做什麼?」他彆扭地問,別開了頭。
「沒什麼,你一直看著我,還以為你有話想跟我說。」喬特說著,眼神變得柔和起來,「你剛剛在想我的事嗎?」
「別自作多情。」阿諾德冷冷地道,「我在想埃里亞斯什麼時候過來。」
喬特沒有回答他,只是露出了微笑,就彷彿是識破了銀髮人兒那拙劣的謊言一般,那溺愛的目光只讓阿諾德更加覺得困窘,他張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喬特抬起手來輕輕拂過他銀色的假髮,阿諾德漲紅了臉。
「你做什麼?」
「你好美,Lerche。」
「我是男人。」
「我知道。」
阿諾德的雙頰更加發紅,他刻意避開了那雙溫柔的金紅色眼眸,感到喬特溫暖的手掌向上撫摸他的頸側,阿諾德猛然拍開了喬特的手。
「別這樣碰我,噁心。」
他冷冷地道,看見喬特低垂下眉眼,卻又湧上一股罪惡感,正打算開口辯解,陌生的氣息很快令他閉上嘴,阿諾德側頭,只見埃里亞斯正捋著小鬍子向他們走來,阿諾德向後退開一步,和喬特拉開距離。
「唉呀,姊妹吵架了嗎?」那諾曼男人在阿諾德面前彎下身,親吻那銀髮美人的手,「午安,美麗的Lerche小姐,很高興你和姊姊依約前來。」
「你遲到了……!」銀髮少女細聲嬌嗔,「竟然讓女士等那麼久。」
「請原諒我,Lerche小姐。」埃里亞斯以愧疚的語氣道歉,在阿諾德的頰上落下一個親暱的吻,「你因為這個原因才和姊姊吵起來的嗎?真抱歉。」
「是的。」一旁的金髮少女尖銳地道,抓著阿諾德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身後,瞇起了那雙金紅色的眼眸,「要是埃里亞斯先生再晚一點回來的話,我就會帶Lerche離開了,不遵守時間規矩的人,實在沒辦法信賴。」
「很抱歉,Gimpel小姐。」埃里亞斯不太高興地皺起眉頭,卻仍是彎身親吻金髮少女的手,「你這麼在意時間,難道是普魯士人嗎?」
阿諾德噗哧一聲掩嘴而笑,埃里亞斯也笑出聲,喬特抿嘴微笑,冰冷的臉上卻不見半點笑意,那雙犀利的眼只令人覺得發寒,埃里亞斯很快就閉上了嘴,只有銀髮少女還被男人方才的話逗得咯咯輕笑。
「別笑了,Lerche小姐,法蘭西的淑女可不會這麼做的。」埃里亞斯識相地勸說,心有餘悸地瞄了喬特一眼,在看見那金髮美人移開目光後,小鬍子男人才放下心來,親暱地勾住身旁銀髮少女的手,「我們走吧,船已經在等了。」
被埃里亞斯拉著走的阿諾德回過頭,方才臉上的可愛的笑意全然消失無蹤,他沉著臉和喬特使了個眼色,轉身牽著埃里亞斯的手以小跳步走向碼頭。
*
三人搭上小船,朝港灣內靜止的大船划去。
五月的西西里雖已是下午五點,陽光仍舊強烈,喬特打起了傘給阿諾德撐著,眼角餘光注意到已經站在商船上下望的G,他順勢藉由陽傘擋住埃里亞斯的視線,騰出一隻手給自己的得力部下打信號,直到埃里亞斯又一次逗笑阿諾德時的笑聲奪去了他的思緒。
他回過頭,只見身穿女裝的阿諾德將上半身依偎在那小鬍子中年男人的懷裡,被那男人低俗的笑話逗得咯咯輕笑,喬特的眼神冷了下來,他收起了陽傘,被陽光刺到視線的阿諾德立即回頭看向他。
「怎麼了?姊姊。」
那銀髮少女模樣的男人用柔柔的嗓音問,喬特冷冷地瞇起了眼。
「你可還沒嫁人,我的小姐。」他惡聲惡氣地說,又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角色設定逐漸開始偏向頑固的中年家庭女教師,喬特不自在地輕咳一聲,道,「不莊重的行為請自制一點。」
「怎麼?姊姊你害羞了嗎?」阿諾德轉頭背向埃里亞斯,惡狠狠地瞪向喬特,用輕盈的嗓音調笑,「昨晚在埃里亞斯先生面前還那麼溫柔端莊,今天怎麼就老氣了?難道你只有喝醉的時候才放得開?還是說你真是普魯士人?」
埃里亞斯笑了起來,喬特在阿諾德狠戾的瞪視下努力牽起一抹僵硬的笑臉。
「我昨天稍微想了一下,覺得這樣不、不好……」他盡可能努力地自圓其說,雙頰因困窘而漲紅,「再、再說……我不喜歡你和別的男人靠那麼近……畢竟你是我的……妹妹。」
頭一次見到支吾其詞的喬特,並意識到他的慌亂是因為吃自己的醋,阿諾德的臉頰泛起了紅暈,他隨即想起自己的任務,懊惱地別開頭,斂下美麗的銀色長睫,水潤的紅唇抿成一條線,埃里亞斯在此時牽起她的手親吻,阿諾德卻抽回了手,她站起身,在小船上搖搖晃晃地走回喬特身邊,坐下。
「抱歉,埃里亞斯先生。」那銀髮美人露出了淺笑,「姊姊都這麼說了。」
「嗯……原來Lerche小姐這麼離不開姊姊啊。」埃里亞斯輕鬆地調笑道,「不過你們到達法蘭德斯以後,或許會嫁給不同的貴族,還是習慣分離比較好喔。」
「那不正是要趁現在還有時間在一起時多相處一會兒嗎?」阿諾德輕笑道,拾起喬特的手,緊緊握在手心,「我最喜歡姊姊了,就算分開我們也還是姊妹。」
喬特紅了臉,想要抽手,阿諾德用力握了他的手一下示意他配合,他只有無奈地任阿諾德牽著手。看著對面美麗的姊妹兩人親暱的互動,埃里亞斯若有所思地瞇起了眼,將目光放在名為Lerche的少女身上,那頭銀色的長髮在海風的吹拂下稍顯凌亂,幾縷髮絲貼在那有如瓷娃娃一般精緻的白皙臉龐上,水潤的粉唇閃耀著光澤,濃密的銀色長睫稍稍蓋下,彷彿是為了掩藏那一雙寶石一般晶亮的冰藍色眼眸,雖然他身旁的Gimpel也相當出眾,Lerche那強烈的存在感卻絲毫不因姐姐的美麗而削弱半分。
埃里亞斯端詳了銀髮少女好一會兒,微笑起來。
──她與他實在太像了。
那個人一定會很喜歡的。
「Lerche小姐,你聽過『維隆那的雲雀』嗎?」
阿諾德握著喬特的手顫了一下。
「『維隆那的雲雀』?那是什麼?」那銀髮少女無辜地搖搖頭,好奇地問,「是特別的品種?還是歌手的名字?」
「是全世界最美麗的生物。」埃里亞斯彷彿陷入沉醉一般,閉眼嘆道,「可惜,他大紅大紫的時候,可能你年紀還太小……當然,如果你到維隆那去,現在那個稱號就會是美麗的你的了。」
「到底是什麼啊?告訴我嘛。」
「真可惜,我們要到了,等我們上船之後我再慢慢告訴你。」
小船在船伕的操縱下緩緩划向巨大的商船,船上的水手放下了繩梯,當中有幾人對著小船上的兩個少女吹了口哨,埃里亞斯向他們比了個手勢,那些人發出一陣噓聲,阿諾德和喬特不約而同地暗記下了那個手勢的比法,而後,他們順著繩梯,在水手毛手毛腳的協助下爬上了商船。
船上的水手沒有西西里人,兩人踩著高跟皮靴走過甲板時觀察到了這個狀況,水手之間共通的語言是北義語,還有少數幾人說著法語,幼時在維隆那的上流社會待過一段時日,喬特多少能理解水手們說話的內容,他一面用西西里語和阿諾德交談,一面試圖從周遭人們的對話之中找出一點線索。
在埃里亞斯的帶領下,兩名少女走進他們的寢室。
幫忙搬運行李的水手走進來,將兩只皮箱放在角落,阿諾德率先坐上柔軟的床鋪,像個孩子似的高興地在床墊上彈跳,喬特則是脫下帽子掛上帽架,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亂聊,直到兩名水手離開房間,埃里亞斯走進來。
「今天晚上我想邀請兩位小姐共進晚餐。」埃里亞斯彬彬有禮地道,「如果小姐們願意的話,晚上七點半我請人過來為你們帶路到大廳去。」
「不了,我們今天很累了。」喬特委婉地拒絕,「讓我們休息吧。」
「為什麼?是船上的晚餐耶!」拉了拉金髮少女的袖子,阿諾德用興奮的嗓音道,「姊姊不去的話,我去!我要去!」
「Lerche,我們走了一天的路,你難道不累嗎?」喬特緊張地暗中使眼色,阿諾德卻像完全沒注意到似的轉頭看向埃里亞斯。
「我要去,埃里亞斯先生!」她從床上站起身,任性地揚起頭道,「我會幫姊姊帶好吃的東西回來,再和你說說晚餐會有多好玩!」
「Ler……」
喬特沒有說下去,未出口的話語硬是被吞了回去,阿諾德是個專業間諜,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思及此,喬特裝出疲倦且無奈的樣子,往床邊坐下。
「我知道了,隨便你去玩吧。」他淡淡地道,「別給埃里亞斯先生添麻煩,不要忘記門禁時間,也不要玩得太過火了,別忘記你還沒嫁人。」
「知道了,姊姊。」
銀髮少女露出一抹俏皮的微笑,在喬特身邊坐下來,輕輕撞了下她的肩膀。
但他的眼角餘光沒有錯過,那站在一旁的埃里亞斯無意間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阿諾德稍稍瞇起眼,又隨即站起身,送埃里亞斯到門口,任那小鬍子男人親密地摟著自己,親吻自己的臉頰作為道別。
確認那諾曼人的腳步完全走遠以後,阿諾德關上了門。
他低咒了一聲,抹去頰上的口水,快步朝床邊的喬特走去。
「終於……」他忿忿地道,嗓音變回了原來男性的低音,「那個該死的色胚……」
「G應該也在這艘船上,總之先想辦法和他會合。」喬特輕聲打斷了他,摘下一頭金色的假髮,「婦女失蹤事件是從三個星期前開始,這麼大的蒸氣船不可能只用三個星期在法蘭德斯和西西里這麼遠的距離之間來回跑,那些女性很有可能都在這艘船上。」
「你打算穿男裝跟他會合嗎?」
「速戰速決。」喬特一面回答,一面踢掉腳下的高跟鞋,「既然已經成功潛入這裡,我沒有必要跟埃里亞斯繼續耗下去,G身上應該帶了足夠的武器,我要來硬的。」說著,他脫下一身繁複的洋裝,卻在此時稍稍頓了一下,「你為什麼答應和他共進晚餐?」
「兩個人都不見了,誰來幫你圓謊?」阿諾德翻了個白眼,冷聲道,「何況你一直阻礙我蒐集情報,我一個人套話反而還效率一點。」
「那個……抱歉。」喬特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明白方才是自己不識時務,「看到你和他互動那麼親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有點生氣……」
「……算了,別提了。」知道喬特那是無意識地在吃醋,阿諾德漲紅了雙頰,帶開了話題,「要潛入這種蒸汽船,裝成剷煤勞工是最容易的方法,總之,你先去最下層找找看那個紅頭髮的。」
「我知道了。」
說著,喬特穿上了從皮箱裡拿出的襯衫和長褲,在調整吊帶時他回頭看了阿諾德一眼,想起方才他和那個小鬍子男人親暱摟抱的畫面,不禁下意識地皺起了眉,今天的晚餐,阿諾德估計也會用這種方式套情報吧。
「Lerche。」
他開口輕聲呼喚,正在調整假髮的阿諾德回過頭來,喬特在此時彎下身,吻上了那銀髮人兒的薄唇,阿諾德愣愣地瞪大了眼。
「你做什麼!」他用力推開眼前的金髮男人,憤怒地質問,喬特被這麼一推,似乎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做了些什麼,他漲紅了臉,低下頭。
「沒有……那個,抱歉,就只是突然想這麼做……」
「你清楚現在應該要做什麼嗎?」阿諾德滿臉通紅地低吼,「快滾!」
「我明白!我明白了!」喬特狼狽地逃向門口,卻在開門前又慎重地回過頭叮囑,「Lerche,你可千萬不能被埃里亞斯做出什麼事……」
「──我叫你快滾!」
背對著陷入暴怒之中的銀髮美人,喬特連滾帶爬衝出寢室,關上房門。
*
七點四十分,阿諾德在水手的帶領下來到埃里亞斯私人的用餐室。
在那裡有著另外兩個男人,一個是帶著花俏面具,身材高大的男人,以頸部皮膚判斷很有可能是中年人,坐在那中年男人身邊的是個大約十五歲左右的少年,從頭髮到皮膚全是白的,應該是白化症患者,他的頸子上套著項圈,項圈下方掛著一個銀製的名牌,他身穿緊身的皮衣,露出蒼白而緊實的腹部和大腿,而那戴面具的中年男人與他互動的樣子就像不把那少年當人類看待一般,阿諾德盡可能忽視那兩個人的存在,坐到埃里亞斯的身旁。
「埃里亞斯先生。」他露出高興的微笑,挽起裙襬蹲身行禮,「晚上好。」
「晚上好,美麗的Lerche小姐。」
埃里亞斯彎身親吻了那銀髮少女的手,而後摟著他的腰,將少女帶到餐桌邊,然而與其替少女拉開椅子,埃里亞斯選擇了先向餐桌對面的兩個男人搭話。
「帕帕奇諾先生,這位就是我提到的少女Lerche,土生土長的西西里人,是南方貴族的侍女。」說著,埃里亞斯的手捏上了阿諾德的下顎,左右稍稍扭動了下他的頭,就彷彿是為了給那面具男人端詳清楚一般,「今年十五歲,姿色相當不錯吧?特別是這張臉,這頭銀髮,這雙眼睛。」
「埃里亞斯先生……?」
他怯怯地問,那男人卻全然忽視他的疑問,將阿諾德轉過來,親熱地拉進自己的懷裡,親吻著他的頸子,刻意用下體上下摩擦他的腹部,那銀髮人兒吃驚地推開了他,埃里亞斯笑了起來,又看向那個面具男人。
「您看,未經世事,非常好調教,您意下如何?」
阿諾德跟著望向了那個戴面具的高大男子——帕帕奇諾,莫札特歌劇《魔笛》之中捕鳥人的名字,這應該只是一個代號,而並非男人真正的名字。
「原本你說Lerche,我還以為你找到了我的寶貝……」
那面具男人終於慢條斯理地開了口,低沉而熟悉的聲音讓阿諾德震了一下。
「結果是個女人,你要我說幾遍?我對你賣的那些女人沒有興趣。」
「賣?」儘管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阿諾德仍是出聲詢問,「賣是怎麼一回事?埃里亞斯先生,您要把我給賣了嗎?」
無視身旁少女的質問,埃里亞斯不死心地繼續勸說:「可是帕帕奇諾先生,就算是個女人,他和『維隆那的雲雀』的確非常相像……」
「——才不像!不像!」
男人的咆哮讓埃里亞斯閉上嘴,他身旁的白髮少年也嚇了一跳。
阿諾德瞪大了眼,臉色蒼白地看向那個男人。
「我的Lerche機靈又聰明!這種受騙上當還不自知的愚蠢女人怎麼可能和他相像!」男人激動地嘶吼著,用力搥了桌面一拳,杯盤震盪的聲響迴盪在整個室內,他又繼續吼道,「把這個女人給我帶出去!我看到她就噁心!」
阿諾德瞪大了雙眼,愣在原地。
這個聲音,這個體型,這個說話方式——他認得這個男人。
絕對不能在他面前暴露身分。
阿諾德咬緊了下唇,臉色刷得慘白,雖然因這個男人的現身而一時亂了手腳是事實,但現在更重要的是蒐集那些失蹤女性的情報,他盡力讓自己保持鎮定,望向埃里亞斯。
總之,先讓這個人落單,再單獨解決他。
「埃里亞斯先生……」他顫抖地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讓那女人閉嘴!」
「你別再說話惹帕帕奇諾先生生氣了,我的好小姐。」埃里亞斯氣急敗壞地道,抓住阿諾德的手腕,「總之你現在先從這個房間出去,還以為這張臉可以賣個高價,我簡直錯得離譜。」
「我姊姊呢!」被抓著手往房門扯,阿諾德叫道,「她會被怎麼樣!」
「你不會再跟Gimpel見面了!」
「—--Gimpel?」
面具男人突如其來的插話讓埃里亞斯煞住腳步。
那男人站起身,阿諾德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臉色越發鐵青。
「那個叫Gimpel的女人長得怎麼樣?」面具男人急躁地問,埃里亞斯放開阿諾德的手,快步朝帕帕奇諾走去,臉上又堆滿了笑容:「我的先生,姊姊Gimpel也是個極品,個性比這不懂事的小ㄚ頭成熟多了……」
「長相呢?長相如何?」面具男人不耐煩地打斷埃里亞斯。
「有一頭漂亮的金色長髮,還有一雙水靈靈的金紅色眼睛……」
「——就是她。」
那句話出口的瞬間,阿諾德覺得自己雙腿的力氣彷彿在瞬間被抽乾。
只見那面具男人慢條斯理地重新坐下,半邊面具下的嘴角終於勾起了滿足的笑意:「就是她……只要我手上握有那個女人,我可愛的Lerche不管再遠都會飛回來的……我買下那個女人。」
「這話……怎麼說?」埃里亞斯討好地笑問。
「我的寶貝就是為了那個女人離開我的。」面具男人喝了一口酒,臉上的笑意消失無蹤,像是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他的嘴角因憤怒而微微顫抖,「不過是瓦維諾家的玩物還敢這麼囂張——我要割破她的喉嚨、切斷她十根手指!侵犯她侵犯到她生不如死——」
——匡啷!
猛然飛來的酒瓶就這樣在男人面前摔個粉碎,碎片和紅酒噴濺得到處都是,玻璃的碎裂聲響徹了安靜的房間,男人抹去臉上的紅酒和鮮血,憤怒地抬頭,映入眼簾的卻是那個銀髮少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的臉龐。
「你在做什麼!這個臭女人!」
埃里亞斯焦急地大吼,朝那銀髮少女撲過去,卻在剎那間被抓住了手腕,一扭,斷裂的聲響傳來,埃里亞斯發出一陣慘叫,反被那身材清瘦的女孩狠狠摔在地上,高跟鞋用力向前一踹,埃里亞斯更為淒厲地哀嚎出聲,那少女鞋跟下暗藏的刀片深深刺入了他的側腹。
「我不會讓你死的。」那少女淡淡地說著,抽回沾上鮮血的鞋跟,「在我把你利用到連渣都不剩之前,你最好給我掙扎著活下去。」
女人狠戾的話語讓面具男人完全嚇著了,他身旁那個瘦小的白髮少年更是嚇得全身僵硬,阿諾德抬起頭,那雙逸著殺氣的冰藍色眼眸狠狠朝面具男人瞪去,抓住了桌上鋒利的餐刀。
「Gimpel是我的女人。」
從銀髮少女的口中,竟發出了男人低沉的嗓音。
「要是你敢碰她一根頭髮,我就殺了你——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