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來米訥在佩托萊克的南方。
那裡被森林所包圍,是女巫聚集與古教繁盛的小鎮,他們被戰爭及獵人勢力逼到這裡聚集起來,坎來米訥成為古教和巫術最後的堡壘,佩托萊克的獵人時常會到這附近的森林來,抓那些採草藥的女人,稱她們為女巫,然後帶回去拷問並強暴,也因此鎮上的大人總這麼告誡孩子:要是再不聽話,就把你送去外頭的森林,給可怕的獵人抓去。
露西安是古老的凱爾特教的女祭司,她和她的族人從英格蘭來,他們曾在英格蘭飽受迫害,以為黑暗大陸會有他們的容身之處,最後卻發現自己的錯得離譜,但他們總算在坎來米訥定居下來,和其他的女巫及古教流派一同併存。
初聽說鎮上有女巫獵人來時,鎮上的人們非常害怕,他們家家戶戶緊閉著大門,遠遠地恐懼地望著兩個外人進入鎮內,男人們驚訝他們身上揹著如此重裝備的武器,女人們則對他們深惡痛絕,直到她們聽說這兩個獵人在惡名昭彰的佩托萊克救回了她們的鎮民,而孩子們望著那兩張年輕的臉龐,對這兩個大哥哥充滿了好奇與憧憬。
這裡的鎮長是個羅馬古教的老祭司,是個很老的男人,他也聽過女巫獵人英傑G的名號,但他更感興趣的是──這兩人是以喪屍獵人的身分來訪的。
喪屍和獵人一樣,會定期攻擊坎來米訥。
當露西安帶著兩人向鎮長說明他們是為了解決喪屍問題而來的時候,那年邁的老祭司昏花的老眼一下子亮了起來,他熱情招待這兩名獵人,讓他們住進鎮上最好的旅店,他甚至與兩人談了一個下午,談論該怎麼殺喪屍最有效。
「這個嘛,我們是用火。」G和雲雀望了一眼,答道,「遠距離攻擊最佔優勢,在他們攻來以前把他們燒成灰燼,那就是最有效的方式。」
「想近距離攻擊,除非能在最短時間將他們削成碎塊。」雲雀補充。
「哎!火!」老人叫道,聲音乾老得像是枯樹枝折斷,「火是沒有用的,火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G揚起眉,雲雀則不解地蹙起眉。
「什麼意思?」G問,「目前為止我們用火都很有效啊。」
「你們不懂!哎!你們不懂!」老人激動地叫起來,張大了眼,那眼球在枯瘦的眼框內看起來微微凸出,他張大嘴時露出一口不齊的黃牙,「那些火裡頭是有靈魂的!那些火裡頭有著被束縛的靈魂!」
G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雲雀恭彌有些在意地看了他一眼,視線在G臉上火紅的刺青掃過一圈,又隨即拉回老人身上。
「被束縛的靈魂是怎麼回事?」他開口問,「那些火……」
「那些火會燒死巫師!」老人搶了他的話,激動地叫道,「他們像惡魔一樣一直延燒、一直延燒!怎麼撲都撲不滅,燒毀了我們的古籍!我們的女巫!我們的祭司!那些火裡頭有火神伏爾坎憤怒的靈魂!」
聽到這裡,G似乎鬆了口氣,雲雀則是無趣地移開了眼神。
烈火燒毀一切那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情,致於為什麼兩名喪屍獵人在浴火後仍平安無事,又為什麼會出現那樣的刺青,老人的話並沒有給兩人解答。
G向老祭司保證絕對會有效控制火勢以後,這才離開了嘮叨村長的家裡。
「我們最好趕快打聽佩雷斯夫人的事。」坐在旅店房間的柔軟沙發上,G嘆了口氣,脫去了厚重的靴子,「露西安和她的族人是從英格蘭來的,或許問問他們會有幫助……總之,越快解決喪屍問題,越能盡快離開這裡。」
雲雀脫下金屬腕甲,放上了方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
「喪屍的火為什麼會燒及女巫?」他問,蹙起了眉,「如果說那些火是有意識的,能夠不燒傷我,能在你臉上留下這種印,那不是由誰操控的嗎?」
「我寧願把那當作是無法解釋的神蹟。」G從鼻子發出一聲冷哼,不悅地道,「我可不願意相信那是阿諾德……」
「可是……」
「阿諾德的靈魂應該得到安息!」G斥道,俊眉緊緊蹙起,「你是想說,阿諾德成為了操控喪屍的巫師嗎!你是想說他一直在暗處看著我們出生入死!卻不願意幫忙嗎!不願意在緊要關頭救你、阿諾德是那種人嗎!」
雲雀一下子被吼得無語。
他頓時覺得有些生氣,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反駁,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可怕,但與其相信阿諾德死了,他更寧願相信阿諾德成為了巫師而活著。
「阿諾德恨女巫。」雲雀試著將音量稍稍提高,「這一切並沒有不合理。」
「阿諾德憎恨女巫卻成為了巫師,這就不合理!」
雲雀恭彌握緊了拳頭,G也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紅褐色的眸子與他怒目相視,雲雀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挑上了G的脾氣,但在這一點上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讓步。
「我寧願相信他還活著,就算是成為了巫師。」雲雀冷冷地道,聲音冷得沒有一絲起伏,「你們連他的屍體也不讓我看。」
「哎!那是……!」G試著辯解,「那時候你還太小……雲雀!」
不等G解釋完,那少年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坎來米訥的夜晚十分陰冷。
或許是因為被森林包圍的關係,這裡比佩托萊克要冷得多,雲雀獨自走在街上,四處瀏覽街上的景象,與所有城鎮不一樣的地方是──坎來米訥幾乎是個不眠的小鎮,祭壇內傳來陣陣的禱告聲,不同宗教祭司的歌聲此起彼落,家家戶戶內點著燈,那些燈是藍色的火焰,被玻璃球包覆著,懸浮在空中,雲雀頗有興趣看著這屬於巫道的一切,灰藍色的眸子映出那些藍火的倒影,他繼續走,來到一座白色的建築前,估計也是某個古教的祭壇,雲雀忍不住拾級而上。
祭壇的深處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雲雀拉開了紫色的簾子,只見寬廣大廳的正中央擺著許多張椅子,而露西安正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獨自一人說著話。
聽見腳步聲,她閉上嘴,警覺地回過頭來,站起身。
「有什麼事嗎?」露西安不客氣地問,雲雀知道她是對男人仍存有戒備。
「……什麼也沒有。」雲雀蹙了下眉,被當成惡人的感覺令他有些不快,他轉身要走,露西安似乎意識到自己的無禮,叫住了他。
「我不是……哎!我早該知道你是……我只是因為在地牢裡怕了……」露西安急急地走過來,抓住了雲雀的手,卻在下個瞬間,彎刀的刀刃抵上她的頸側,雲雀恭彌冷冷地瞪視著她,瞇起了灰藍色的銳利眼眸,露西安嚇得鬆開手,倒退。
「女巫不要碰我。」他冷聲道,「誰不知道妳們總是貪求處子的血。」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處子……」露西安澄清道,被刀尖逼著步步後退,「很抱歉我一開始懷疑你有惡意,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所以……」
「我不相信女巫。」雲雀淡淡地道,卻仍是收起了彎刀,轉身,「你最好別對G打什麼主意。」
「不是的!小弟弟!你把女巫想得太壞了!」露西安快步繞到了雲雀的面前,擋住他的去路,眼神很是無辜,「對於G先生,我只是……我只是很喜歡他……但是我真的不會對救命恩人做什麼的,我們也是有尊嚴的!」
「尊嚴……哼。」
雲雀自嘴角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跨步要走,露西安硬是擋下了她。
「孩子,你是喪屍獵人,你對女巫又懂得多少?」露西安堅持地說,卻依然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客氣,「就是因為不了解才會產生迫害,不是嗎?」
「胡說八道……」
雲雀恭彌不耐煩地要走,那女人又硬是用身體攔下了他。
「你哥哥的事情也是一樣的,不是嗎!」露西安急切地道,雲雀瞪大了眼,「你哥哥不正是因為不被其他獵人了解才被殺的嗎!」
「你是怎麼知道阿諾德的事情!」
「所有的女巫都知道這件事!」露西安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女巫獵人英傑阿諾德死了!我們都高興得不得了!」
那少年的神情轉為憤怒,他伸手去抽腰側的大劍,露西安按住了他的手。
「你不要這麼急。」那女人壓低了聲音,「你聽到我剛才在說話了吧?後面坐在那些椅子上的,都是我們族人的靈魂,我能夠和死去的人對話。」
「你想說什麼……。」雲雀瞇起了眼,握著劍柄的手仍沒有鬆開。
「換句話說,我──」露西安勾起了一抹笑,「能夠讓你和你哥哥說話。」
雲雀恭彌鬆開了手中的劍柄。
他歛下睫,沉默了好一會兒,眼前的女祭司正在等待他的答案,雲雀卻覺得胸口一陣酸楚,露西安提出的條件確實很誘人,若藉助巫術的幫助,他便能夠再次見到阿諾德、再次和他說話、問他那天為什麼不告而別,然而如此一來,他就必須承認這項先決事實──阿諾德已經死了的事實。
夜風拂過,吹起了紫簾,拂起了少年的黑髮,他仰起頭望著布簾間隙的月亮,灰藍的眸子有些徬徨,露西安或許看出了他的想法,溫柔地微笑起來。
「或許你一直相信他還活著。」露西安柔聲道,望著少年白皙的側臉,「但錯過這一次,可能你再也無法和你哥哥說到話了。」
雲雀有些猶豫地低下頭。
身為隸屬於教會的獵人,來到異教的重鎮替他們解決喪屍問題就能算得上是重罪,他明白G只是在鑽規定的漏洞,但現在的自己──如果真的藉助巫術與阿諾德見面,要是傳出去,他肯定會就此喪失獵人的資格。
但要是阿諾德真的死了,這就真的是最後的機會了。
他看向露西安碧綠的眼眸,那女人亦對他露出一抹微笑,雲雀迴避了她的目光,思索了一會兒,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最後還是點了頭。
「我知道了……」他輕聲說,「這件事是絕對機密,不能對G和其他人洩漏。」
「那是當然的。」露西安微笑起來,「被族人知道我用祭司的能力幫助獵人,我也會受懲罰的……那麼,請你在這等我一會兒。」
露西安回到那些椅子旁去,又說了些話。
而後,她像是在做些什麼儀式,一下子仰天,一下子低頭,口中始終是喃喃地念著什麼,一會兒過後,露西安點起了蠟燭,朝雲雀恭彌招了招手。
「先人們都回去了。」露西安溫和地道,「剩下的就是將你哥哥召喚過來,你先坐一會兒吧,那些椅子上已經沒坐著先人了,沒事的。」
雲雀恭彌半信半疑地坐下,他問女祭司需不需要處子的血,露西安笑著搖頭,說處子或處女的血只有在強效與一些特殊魔法才需要用到,招魂這種事倒是還不需要,露西安在雲雀對面坐下來,握住雲雀的手,要他盡可能地回想阿諾德的事,雲雀聽見那女祭司喃喃地念著咒,他閉上眼,試圖回溯記憶裡阿諾德的模樣,回憶起他所有時候的樣子──他煮飯時穿著深色圍裙的背影、修補屋頂時汗水滴落白皙臉頰的瞬間,還有為自己縫補壞掉的布偶時的溫柔眼神、他哄自己睡覺的聲音、冰藍色的銳利眼眸、月光似的銀髮、柔和的微笑──……
好想再見你一面,阿諾德。
「──不行。」
露西安的聲音猛然打斷了他的思緒,雲雀緩緩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女祭司慘白的臉色,他剛想開口,露西安便放開他的手,尖叫著站了起身。
「天……噢!我的天……!」女人看起來像要昏厥過去,她扶住椅背,摀住了自己的嘴,不停地顫抖著,「找不到、怎麼都找不到他的靈魂……」
「這是什麼意思?」雲雀也站起了身,他還想開口,露西安卻打斷了他。
「那個鬼神!」那女祭司向後踉蹌了幾步,哭喪著臉叫道,「我的天──噢!賽努諾斯神的降罰啊!那個鬼神獵人阿諾德竟然還活著!」
雲雀恭彌從未像現在這樣興奮過。
這股迴盪在他胸中澎湃的情緒,使他忍不住又加快了腳步,他一路跑上旅館的樓梯,推開了房門,G那時還在為自己方才的發言懊惱,見到突然回來的雲雀他嚇了一跳,那少年一進門便直往G那裡衝,兩手拍上了桌子。
「告訴我!」他似乎有些喘,雙頰因激動而泛著紅暈,「阿諾德是怎麼死的?」
「為什麼突然問這……」
「──我有權力知道。」
雲雀似乎稍稍冷靜下來了一點,然而從他的臉色還是看得出他很激動,G張了口,猶豫了好一會兒,嘆息,他敲敲桌子,示意雲雀在對面坐下。
「我和喬特本來決定都不要告訴你……」G苦惱地抓了抓頭,又嘆了口氣,他伸手去找菸袋,並且這次不吝惜地拿出了一隻菸,用桌邊的燭燈點煙,「但是你也這個年紀了……我想也該是你知情的時候了。」
他抽了一口菸,雲雀靜靜地等他開口。
他的腦袋因方才過度興奮而有些茫然,他試著把露西安說的和G的反應在他腦內做一個結論,那些大人從來沒給他看過阿諾德的屍體,他所看到的一直都是那冷硬的棺木,任何被指控為異端的人都該處以火刑,阿諾德的屍體怎麼可能會裝在棺木裡?他等著G再度開口,告訴他那棺木是空的,告訴他其實他們偷偷放阿諾德逃走了,這一、兩秒的沉默時間卻突然變得有如一世紀那樣漫長。
「『那一天』啊……」G終於又開了口,雲雀將身子向前傾了一點,不願錯過G所說的每一個字,「其實,那個時候,阿諾德心裡早就有些心理準備了。」
雲雀耐心地繼續聆聽下去。
G撐著頭,望向了漆黑的窗外,又沉默了幾秒,像是在回想事情,然後他又開了口:「……他那天很早就把你送到加百羅涅老爺家,吩咐老爺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讓你走到外面來,他怕你被憤怒無知的人群當成靶子,雖然教會的膽子還沒大到連你都殺……當然,你在貴族的家裡很安全……不過我想大概也是因為主教和其他獵人知道,要是他們動了你,阿諾德會大發雷霆,到時候可就不是他們能夠追著他跑的局面了。」
G又沉默了一會兒,抽了口菸,表情有些沉痛,然後他吐煙,閉上眼,把菸熄掉了,那也是雲雀第一次看到他沒把菸抽完。
「……相反的,你是那些獵人的把柄。」他捂上了臉,聲線有些不平穏,「只要讓阿諾德知道他們會讓你活著,為了讓你能在這個社會繼續過正常的生活,那傢伙是怎麼也不會跑的吧……他明明是那樣強悍的人,知道反抗會連累了你……就這樣獨自面對被妒忌和愚昧蒙蔽的獵人,然後……」
雲雀看見G的手在顫抖。
先前的興奮幾乎完全消失了,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就像被懸在半空中,他對於這些故事的真相感到恐懼,然而在他心底深處卻還是抱著渺茫的希望。
「雲雀……」G以乾啞顫抖的嗓音開了口,「阿諾德他……是被活活打死的。」
雲雀恭彌瞪大了雙眼。
他像是後腦被人重重敲了一記,腦袋一片空白,身體也彷彿僵直了,他開了口,卻發現自己的雙唇顫抖著,G的口中沒有他想聽到的答案。
阿諾德死了。
被活活打死的。
「我和喬特去請教皇發布直接命令,但是當我們帶著詔書趕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他的身體都變形了,那些人的拳頭上還黏著血淋淋的皮……我……」他有些哽咽,雲雀恭彌從他的指縫間看見那雙閃著淚光的眼,「要不是喬特拉住我……我早就……可是……都已經太晚了……」
「但是……屍體呢?」雲雀茫然地問,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虛渺。
「我們阻止了火刑,好好將他安葬了。」G吸了吸鼻子,試圖緩和自己的情緒,「那時候你在加百羅涅家,我們認為最好不要讓你看到,而在他死後玷汙了他的那些傢伙,也送上火刑場燒了……」
「但是……」
「啊啊、我知道。」G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打斷了他的話,閉上眼,「有人去盗了他的墓,屍體到現在還找不到,你想說的是這個吧。」
雲雀歛下了睫。
開始時他是那麼興奮,但從G口中聽到真相後,他反而對露西安所說的話感到懷疑,又,假使阿諾德成為了巫師呢?假使他那天不過是假死,而那個變形的屍體不是阿諾德呢?雲雀試圖以一切可能說服自己,阿諾德肯定還活著。
他有些疲倦地趴上了桌,沉默了許久都沒有說話,G又重新點起了菸,看著這樣的雲雀恭彌,他蹙起眉,說是要讓他靜一靜,離開了房間。
G走在大街上,沒走了幾步便看到露西安。
她的臉色看起來頗為蒼白,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與G擦身而過,她的腳步顛躓了一下,G趕忙伸手扶住她,那女人抬頭看見是G時嚇了一跳,她向後退了幾步,雙頰泛起了玫瑰般的豔紅。
「噢……!G先生……」她有些扭捏地道,「很抱歉,我剛才……」
「沒事就好。」G打斷了她支支吾吾的道歉,平淡地道,「下次小心。」
他轉身正要走,露西安拉住了他的袖子。
「那個……」那女祭司示好地輕聲說,「我能和你聊聊嗎?G先生。」
G疑惑地揚起眉,卻沒有多加考慮,點點頭。
他們沿著坎來米訥的主街走。
G自然和露西安打聽了關於佩雷斯夫人的消息,但凱爾特族人對於剛竄起的女巫勢力並沒有印象,佩雷斯夫人顯然也不是凱爾特教民,對於喬特的事情,G仍然一無所知,但露西安告訴G,在弗萊琴巷的盡頭有一間女巫之家,那裏聚集著一些流浪巫師及女巫,去那裏說不定可以打聽到佩雷斯夫人的情報。
「謝謝,我明早會去看看的。」G淡淡地說著,卻像是在思索別的事情,好看的眉緊緊蹙起,露西安一直望著他。
「那個叫『喬特』的人是G先生很重要的人嗎?」
「啊、再重要不過了!」
G輕快地答道,不知不覺走到了郊外,他彎身撿起地上的石子,在手上墊了墊,向遠處扔出,目光隨著飛出的石子看向很遠的地方,露西安不禁懷疑他的視力是否真的有那麼好,卻又不能克制自己不去看那雙深邃的紅褐色眼眸。
「G先生……」露西安紅著臉,微笑起來,「如果……如果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請一定要開口,我一定會盡其所能的幫助你。」
「謝謝你,露西安。」G看向女人,也勾起了溫和的微笑,「你挺不錯的。」
「哪裡……G先生才是……」她的臉又更紅了,低下頭,「我一直在想,像G先生這樣的好人,為什麼要去當女巫獵人呢?」
「嘛、其實也不是什麼特別的理由。」G搔了搔後腦,思索了一會兒,倚上身後的樹幹,嘆了口氣,「老爸把我賣了拿去換酒錢,而我被教會培養成女巫獵人,就只是這樣而已,不過……」G沉默了一會兒,歛下睫,神色有些凝重,「我後來有好幾次,一直都覺得自己錯了。」
「錯了?」露西安好奇地問,G點點頭。
「我殺了好多人。」G平靜地道,轉過頭,又將目光望向了遠方,「我愛著上帝,卻成為了拿著十字架禱告的劊子手,至少我認為,這不是我該做的事……所以,後來也才放棄了女巫獵人的身分,成為喪屍獵人……殺那些會傷人的怪物比殺人要好得多了,我是這麼想的。」
露西安靜靜地聆聽他說話,碧綠的眸子飽含著深深的愛意,G說的這番話讓身為女祭司的她對他的愛更加膨脹,他們之間又陷入了沉默,唯有森林夜晚細微的蟲鳴,風有些冷,她拾起G的手,那紅髮男人望向了她的臉,卻沒有揮開她。
「露西安……?」G困惑地喚了一聲,他低低的嗓音此刻在女人耳裡反像是磁性的誘惑,露西安解下了自己的外衣,露出底下的薄紗,即使四周一片黑暗,薄紗下飽滿白皙的雙乳仍然清晰可見。
「G先生……」露西安喃喃地道,攬住了G的頸子,「其實我……從在教堂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那個能讓我自願辭去祭司身分,共度餘生的人。」
她溫熱的身體貼上了G的胸口,但那紅髮男人只是無動於衷的蹙起眉,他嘆了口氣,顯然對眼前的狀況並不感到震驚,而後,G撥下了她環在自己身上的手。
「恕我不能對妳的心意有所回答。」G冷淡地道,將女人緩緩地推開,「我的獵人職責並沒有結束,也不會因為妳而終結。」
「可是G先生……!」露西安不死心地拉住了G的手,眼眶裡有些痠澀,「是、是因為我是個女巫嗎?如果我不是祭司、你會答應我嗎!」
「不是那樣。」G有些不耐煩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雖然他自認對待女人時是個有禮的騎士,但他也一向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女人,「不管妳是什麼身分,我都不會答應,我有我自己的信念,僅此而已……妳還是先冷靜一會兒吧。」
露西安望著他,淚水盈滿了眼眶。
G將視線重新拉回有燈光的村鎮,嘆了口氣。
「我送妳回去吧。」他說,對露西安伸出了手,「畢竟這裡還是有點危……」
「──別碰我!」
露西安大叫出聲,G被她嚇了一跳。
那女人笨拙地穿回自己的外衣,哭得臉都紅了,她摀住臉,努力壓抑自己的哭聲,G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露西安張了口,想忿忿朝G大罵,罵他是個愚蠢的男人、罵他冷血無情,但是那撕心裂肺的悲痛讓她發不出聲,她是被獵人所厭惡的女巫,且在地窖裡喪失了貞潔,她早就想過G會用這些理由拒絕她,但那男人卻給了別的理由,那些名為「信念」的,她不能理解的理由。
正是因為不能理解,所以她永遠無法觸及這個男人。
G伸手要去碰她,露西安再次打掉了他的手,轉身逃離。
她的身影很快就遁隱在漆黑的森林中,G想要追上去,卻很快又止住了步伐,他搔搔頭,嘆息,這裡是坎來米訥,露西安是當地人,總會比自己要熟悉一些,況且現在自己追上去,搞不定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他想起還在旅館裡消沉的雲雀恭彌,便旋了腳跟,循著原路回去了。
隔天早上,這對年輕的喪屍獵人接到了噩耗。
凱爾特族人的女祭司露西安直到早上都還沒有回來,有人懷疑她又是被埃佩萊克的獵人抓走了,凱爾特族人昨晚有人看見G和露西安走在一起,便上旅館來質問兩人,G便帶他們到昨晚自己和露西安分離的森林入口處看看。
「我是在這裡和她分開。」G一五一十地道,摸了摸樹幹,確認昨晚的方位後,指向了西方,「然後露西安往那個方向跑走了。」
語畢,那些凱爾特族人的臉色嚇得慘白。
有些女人甚至要昏倒了,小女孩甚至哭了出來,男人焦急地跺腳,站在一旁的雲雀恭彌因不解而蹙起了眉,G也一臉的疑惑。
「那個方向有什麼嗎?」他看向身旁的雲雀,低聲問,那少年向他聳肩。
「噢!可憐的露西安大人!」一個女人悲痛地哭出了聲,「萬能的瑪托娜!求妳庇佑露西安大人!求妳讓她免於喪屍的毒手!」
「喪屍?」G叫出了聲,指向西邊的森林,「那裡有喪屍?」
「你瞧瞧你們這些喪屍獵人!」一個男人叫道,「竟然把露西安大人趕到喪屍的領地去!沒有人能從那裡活著回來啊!你們會遭到報應的!」
G和雲雀面面相覷,雲雀恭彌從G的臉上看見了焦急,顯然G認為自己應對露西安的事情負起責任,他又抬頭望向了灰沉沉的天空,又望向G。
「我們出發吧?」他提議,又補上一句,「雖然現在的天候不適合。」
「唉!雖說如此!」G有些煩躁地抓了抓後腦,而後回頭看向村鎮,咬牙,「人還是非救不可……!雲雀,回去揹上武器,我們立即出發!」
久未面對喪屍,兩人心裡都有些不安。
但至少比起埃佩萊克那些無所事事的獵人而言,面對喪屍,他們兩人的存活率要高得多了,G和雲雀恭彌不約而同以此在心底安慰自己,戴上了重裝備,他們在金屬護甲上纏上一圈圈的布條,戴上各自的弓弩、火種、黑火藥及聖水之仲裁,將匕首和刀劍綁上,和鎮上的人借了地圖、問了方位,匆促進入深幽的森林,離開了巫術的小鎮坎來米訥,前往森林裡的廢墟──拜隆河畔坎。
他們兩人從來沒聽說過喪屍有自己的據點,恐怕是全黑暗大陸的喪屍獵人都沒有聽過,在他們認知當中的喪屍──除了上次碰到的喪屍領主之外──都是沒有智力,只會流著口水、一個盡兒地朝有人類的地方衝去的怪物,但喪屍竟然有自己的據點──這代表他們已經進化到擁有組織能力,G和雲雀一面趕路一面討論,他們初步估計,他們將要面對的這些喪屍恐怕並不普通。
「天候很不好,G。」雲雀跳過一個塹坑,抓住前方G的手穩住身子,「而且空氣很潮濕,面對喪屍,情況也對我們不利。」
「我明白,但是……」G有些苦惱地咬了咬下唇,「……只能視情況決定了,最好的假定狀況是我們能不與喪屍交戰,就成功就出露西安。」
「機率不大。」
「囉嗦!只能賭一把了。」
他們兩人繼續前行,不時停下來確認方位,寬闊的森林容易迷路,何況這裡的落葉植物和針葉植物每一株看起來都長得一樣,他們一直筆直地朝西方前進,甚至開始懷疑一個晚上的時間夠不夠一個女人走這麼長的距離,然而,直到森林裡一棟城堡的廢墟映入眼簾,他們才確信。
G伸手示意雲雀別再前進,他們壓低身子,伏在一塊大石頭的後方,眼前所見似乎只是城堡的側門,那城堡被枯黃的藤枝和黑荊棘爬滿,入口處陰森森的,四周完全聽不到一點蟲鳴鳥叫,靜得近乎死寂。
G打了個手勢,示意雲雀將氣息壓至全無,他們伏在大石的後方,觀察著狀況,以露西安的個性,應當不會貿然闖入這個地方,就算再怎麼傷心,也該意識到危險的迫近,G和雲雀互望了一眼,雖然不能確定入口處有沒有喪屍潛伏,但在這個天候下,他們無法冒這個險,以肉身前去試探。
在他們毫無頭緒的同時,水滴打上了雲雀恭彌的臉龐。
他抬起頭,望向下雨的天空,沉默著。
G注意到了落下的雨滴。
他的臉色頗為沉重,顯然是在考慮要不要折返,但是扔下隨時可能身處危險的露西安,他的良心總是過不去,他回頭看向雲雀恭彌,那少年蹲伏著身子,銳利的灰藍色眸子盯著古堡廢墟老舊的側門,他像個優秀的喪屍獵人,把人的氣息盡量壓到最低,靜得幾乎連呼吸聲也聽不見,就連打在臉上的雨滴也不能使他眨一下眼睛,G望著他,想著這是自己訓練出的徒弟,不禁勾起一抹自豪的微笑。
「雲雀。」G低聲喚道,「我看現在暫時先……」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
從古堡側門內竄出來的龐然大物猛然剝奪了他的注意力,兩名獵人機警地抬起頭,只見那巨物飛快地掠過了他們所躲藏的那塊大石,發出一聲爬蟲類威脅性的吼叫,而後,女人的尖叫從他們身後傳來。
「──!」G猛然站起身,「是露西安!」
他還來不及看清楚方位在哪裡,一個人影便從右後方的山坡上狂奔而下,這下兩個獵人看清楚了,那的確是他們要搭救的女祭司露西安,她狼狽而沒命地跑著,原本梳整的頭髮亂成一團,臉頰上也有幾道血痕,顯然是勉強躲過了喪屍的攻擊,露西安被逼到了側門前方的空地上,正想往古堡內躲藏,那巨物猛然降落在她的面前,露西安嚇得尖叫出聲,退後幾步,跌倒在地。
「是喪屍領主……!」G咬牙,迅速向後伸手抽出了匕首,叫道,「雲雀,從後方支援我!我用近攻救出露西安!」
「憑那把破短刀你想做些什麼?」掠過G身邊快速向喪屍領主跑去,雲雀恭彌抽出了腰間的大劍,「──別開玩笑了!」
「喂!雲雀!」
G沒能來得及攔住他。
那少年的衣襬從自己的指縫間溜走,G忿忿地咒了一聲,甚至顧不得將匕首收起,往旁一扔便迅速抽出了背後的箭矢,只見喪屍領主一手抓住了雙腿發軟的露西安,注意到了朝自己衝來的黑髮少年,喪屍很快地揮出了另一手,雲雀恭彌右腳機警地一蹬,巨爪從自己身邊擦過,衝入一旁的沙土中,那少年看準怪物的手腕,抓準距離、揚起大劍,使力一躍──揮劍。
──鏘!
劍鋒與喪屍堅固如鎧甲的皮相撞,彈開。
少年踉蹌退後了幾步,瞪大了灰藍色的雙眼,他印象中,上一個喪屍領主的皮膚可沒那麼硬,他分明是用那麼重的力道揮下,竟只在那厚厚的硬皮上留下一道刮痕,G吃驚地張大了嘴,露西安的眼神則逐漸被絕望掩蓋。
「雲雀!小心!」
G及時的大喊讓雲雀恭彌本能地彎下了身,喪屍的巨大的左爪從他頭頂掃過,撲了個空,下一道攻擊從上方蓋下,雲雀及時避開,在沙地上打滾了幾圈──倏地,兩枝箭矢從後方飛來,射中了怪物的眼睛。
那怪物發出一聲疼痛的怒吼,卻沒放下手中的人質,反而將露西安抓得更緊,那女人發出痛苦的微弱呼救,雲雀重新舉起大劍,使盡全力朝怪物的拇指砍去,卻只勉強砍進了一半,G在背後呼叫他的聲音彷彿很遙遠,怪物嘶吼的聲音麻痺了他的聽覺,雲雀趕忙去掏袋裡的聖水之仲裁,露西安就快被捏死了,她發紫的嘴角已經滲出了汩汩的鮮血,雲雀恭彌將大劍拔出的同時,奮力將一枚聖水之仲裁卡入那怪物的傷口,回頭。
「火!G……」
尾音未能落下。
喪屍揮來的巨爪猛然佔滿他整個視線。
「雲雀──!」
紅髮,像烈火一樣。
在雲雀恭彌一片空白的腦中,只閃過了這個想法,下一刻,背部擦撞的痛感讓他猛然被拖回現實,他聽見露西安哭喊的聲音,那成為一種刺耳的噪音,迴盪著,似乎激起了心底深處沉睡已久的波動,他想快點知道事情的狀況,身體卻動彈不得,然而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只有森林蓊鬱的枝葉,細雨打在自己臉上,他突然感到有些茫然,頭疼得厲害,甚至無法思考。
溫熱的東西。
這個觸感訊息隨後才在大腦運作起來,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壓在自己身上,少年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卻摸到了液體,他抬手,手掌滿是鮮紅的血。
雲雀恭彌瞪大了眼。
他的腦袋終於重新開始運作,他猛然撐起身子,只見G趴伏在自己身上,背後是血淋淋的駭人傷口,箭筒甚至被利爪毀壞了,裡頭的箭斷得亂七八糟,而露西安──他趕忙抬頭查看那女祭司的狀況,卻發現一切已經太遲了,喪屍領主巨大的嘴伸出了舌頭,那舌頭是噁心的深紫色,黏呼呼地伸過去,像一個人頭,人頭張開血盆大口,咬上了露西安的頸側。
那女人滿臉的淚水,始終望著G的方向。
她碧綠的眼眸瞪得大大的,就這樣死了。
雲雀恭彌愣愣地坐在原地,冷汗爬滿他的全身,雙腿僵硬似的不能動彈,面對喪屍、面對迫近的死亡,他首次感到自己是這樣的無力與弱小,就連拯救一個女人都辦不到,而他分明是英傑,全大陸唯一僅有的喪屍獵人英傑。
──不。
他這樣告訴自己──必須做點什麼才行。
雲雀恭彌在反應過來的瞬間立即伸手去掏打火石和火種,火藥應還卡在怪物的傷口內,只要能夠引爆,至少能削減它一隻手的攻擊力,雲雀恭彌有些急了,雨水落在打火石上,怎麼樣都擦不出火花,他的動作引起了喪屍的注意。
那巨大的怪物將手裡的死人丟下,插著箭矢的兩隻流血的眼睛望向了雲雀恭彌,他紫色的舌頭──或說那長得像舌頭的人頭──露出了猖狂飢渴的笑意,讓雲雀恭彌直覺那就是喪屍領主的本體。
被那東西咬到,就會成為喪屍。
眼見那東西在視線捕捉到自己的瞬間便衝了過來,雲雀使盡扔出了手中的打火石,那條紫色的舌頭卻比想像中閃得更快,接連兩個打火石都沒有命中目標,至少將那條舌頭牽制住了幾秒,雲雀情急之下只能拿起距離自己最近的G的弓,隨便抓起一枝破箭射了出去
或許是因為不會使用長弓,也或許是因為箭矢本身已經殘破,箭身擦過那顆紫色人頭的側邊,軟弱無力地掉到了地上,沒有命中。
那顆人頭笑了起來,像是嘲笑,它俯衝而下,雲雀恭彌根本來不及作反應,只能勉強用兩手護在胸前,就在那怪物距離雲雀恭彌一尺近的瞬間──
銀光如閃電般劃過。
醜陋的人頭被狠狠削了下來。
G反手抓著本該是收在雲雀恭彌背後的阿拉伯彎刀,翻身的剎那精準地削掉了那條紫色的舌頭,他紅褐色的眼眸綻放著沉著而冷靜的光芒。
那是真正獵人的眼神。
雲雀恭彌愣住了,紫色的舌頭前端掉落在幾尺外的泥地上,那顆人頭發出了淒厲的尖叫,很快便在泥地上化為黑色灰燼,而喪屍領主則發出痛苦的怒吼,迅速抽回了滴血的舌頭,G大口喘著氣,將雲雀的彎刀插進地面作為支撐,鮮血自他背後的傷口流下,他緊咬著牙,雲雀趕忙扶住了他。
「G……!」雲雀抓住那紅髮男人的臂膀,「露西安她……」
「啊啊、我知道……」G喘息著,臉色有些蒼白,「我昏過去了幾秒,抱歉。」
「你的傷……」
「沒有很深,不必擔心。」G勉強坐了起身,咬牙,「我避開了要害,只是右腳有點不能動彈了……不過這下領主喪屍就──」
G的話在一瞬間打住。
那喪屍因痛苦而扭動的身體停止了,而後,那巨大的怪物張開血盆大口,憤怒地咆哮出聲,從他張大的嘴裡,他們又看到了那顆紫色人頭。
「那不是本體……」雲雀震驚地低喃,「會再生……!」
「切……!」
G忿忿低咒了一聲,咬牙,劇痛和麻痺感逼使他站不起身,喪屍揮來憤怒的一爪,雲雀恭彌及時抱住他向旁翻了兩圈,躲過了致命的一擊,巨爪揮了個空,少年的腦袋被迫在數秒的空隙間思考如何揹著男人逃離下一次的攻擊,他的視線無意間瞥到了倒在地上的露西安,太陽穴卻在此時傳來一陣劇痛,痛得他近乎昏厥,就在此時,G的身體壓住了他。
「G……!」雲雀猛然睜眼,看見那負傷的男人盡可能用顫抖的身體護住自己,瞪向那喪屍,喪屍又張開了嘴,紫色的人頭朝他們露出憤怒扭曲的神情,又張開了噁心的大口,雲雀恭彌知道他們這次逃不掉了。
「放開我!」雲雀抓著那紅髮男人的衣領,叫道,「你會成為喪屍的!G!」
「就算如此……」G緊咬著牙,一字一句吃力地道,「我再也不要看到……重要的夥伴……在我面前……」
那醜陋的人頭沒有給他們說完話的時間,它衝了過來,雲雀抓起一塊尖銳的石頭,用力劃破自己的手臂,G則彎下身緊緊護住了雲雀──
雨變大了。
冰冷的雨水打在G的紅髮上,順著髮稍滴落,染濕了沙土,預想中的攻擊和劇痛遲遲沒有襲來,G抬起頭,側頭,看見那個醜陋的人頭張著大嘴,距離自己的鼻尖只有十公分,然而那怪物就這樣定住了,再也沒有前進。
雲雀恭彌伸出了他染血的手臂,硬是從G身下掙扎著,露出了沾滿泥土的臉,他惡狠狠地瞪著那怪物,將手臂舉得更高,那人頭紫色的臉上滿是敬畏與驚恐,隨著雲雀的鮮血汩汩地流下,喪屍竟緩緩地後退了。
「──滾!」
雲雀恭彌大聲厲斥。
灰藍的眸子噙著一股銳利的殺意,他左手緊緊地抱住了G,右手用力握成了拳頭,鮮血又隨之流得更多。
「這是我的獵物!」他抓緊了G的衣服,朝那怪物憤怒的咆哮,「快滾!」
那人頭露出了恐懼的神情。
它緩緩地退回了喪屍領主的口中,而那龐然大物畏縮地望著雲雀恭彌的方向,一步一步向後退開,G震驚地說不出話,他看向身下的雲雀,而那少年仍用殺氣騰騰的銳利眸子瞪視著喪屍,直到那巨大的怪物夾著尾巴,逃回了古堡的深處。
「血……」
G喃喃地道,「他們……怕你的血?為什麼……雲雀、你到底是……!」
「我不知道……」雲雀放下了手,似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疲累地閉上眼,「我只是……只是賭了一把,沒想到賭中了……」
「賭?你到底是……」
「──我頭好痛,G。」雲雀虛弱地打斷了他,輕喘著氣,「趁沒有其他喪屍出來之前快回去……這種狀態下,我們別說是獵人了,根本是獵物……」
「啊啊。」G只斟酌了一秒不到的時間便同意他的看法,他忍著疼痛,搖搖晃晃地撐起身子,回頭望向靜謐的森林,「回去之後,你得好好和我說明。」
雲雀只輕輕點了頭,沒有回話,他們兩人撿起了地上還能用的武器,在露西安的屍體旁為她做了簡單的禱告,而後他們相互攙扶著,離開了拜隆河畔坎。
兩名獵人離開後數小時。
森林回歸了她的靜謐,黑夜隨著太陽的西落而緩緩降臨了森林,月光穿過蓊鬱的枝葉,銀色的光芒流上了廢棄的城堡,也灑落在露西安的屍體之上。
腳步聲緩慢地響起。
那步伐的節奏像是一個年邁的老人,像歷經了世事的滄桑而走得那樣緩慢,而後,跫音停止了,黑影擋住了月光,籠罩上女屍的臉龐。
一個人影在女屍身邊停了下來。
「凱爾特古教的服裝……」那人喃喃地道,彎下身,撫摸那女人的臉,而後,自他的鼻子裡發出一聲不大明顯的、輕蔑的嗤哼,「死不瞑目嗎?可悲的女巫。」
回答他的,只有後方野獸傳來的低嗚。
一只巨大的野獸緩步跟了上來,貓似的在那人的周圍繞了一圈,腦袋輕蹭那人的肩膀,那人仍然沒有起身,只是抬手摸了摸巨獸的頭。
「看來白天這裡經過一場大戰……」他環視著被落葉覆蓋過、但仍多少殘留下來的打鬥痕跡,對身旁的巨獸開了口,「差不多是時候了。」
巨獸發出呼嚕呼嚕的撒嬌聲,那人又摸摸野獸的頭,站了起身。
他冷眼俯視著女人的屍體,安靜地歛下了睫。
「上帝祝福妳。」那人輕聲地說,「……到你心愛的人身邊去吧。」
女人的屍體發出了淡淡的冷色光芒,而後復歸平靜。
而後,那人領著身旁的巨獸,旋了腳跟離開,才走了幾步卻又停下步伐,他站在原處,沒有回頭,嘴角揚起了一抹淺淺的危險的笑意,閉上了眼。
「……『若有人的名字沒有記在生命冊上,他就被扔在火湖裡。』」他喃喃地道,在胸前做了個十字聖號,「──啟示錄,第二十章十五節。」
雲雀恭彌自從回到坎來米訥以後,便時常陷入昏迷狀態。
G背上的傷則是由其他醫巫幫忙醫治了,為了使G免於中毒的危險,雲雀貢獻了自己的處子之血給醫巫畫魔法陣,他多少開始理解G的想法,對自己而言,G的性命也比信仰更加重要,同時,他也開始對自己的信念產生了懷疑。
女巫真的那麼十惡不赦嗎?她們真的那麼該死嗎?這些坎來米訥的巫者看起來是那麼和善,那麼樂意幫助他們,阿諾德憎恨那些女巫的理由是什麼?
他也把在弗蘭德斯城單獨與領主喪失對抗時發生的事情告訴了G,G也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情況,於是事情又這樣不了了之。
雨還是繼續下著,當地人說,大概會持續下個幾天。
這濕冷的氣候不僅讓兩名獵人焦躁,就連坎來米訥的除魔師和巫者也開始覺得不安,喪屍要是在這個時候來襲,起不了作用的火攻準會讓全鎮都淪陷,家家戶戶於是緊閉了大門,並加派在西邊森林的站崗人數。
G的傷倒是好得比雲雀要快。
面對總是陷入昏迷的雲雀恭彌,G除了請了許多醫生和巫醫之外,也時常留在房內陪他,他們失去了些武器,G也忙著修補,他總是安慰雲雀,等天空放晴了,他們會再去一次拜隆河畔坎,到時候,勝算絕對會比當時要大得多。
雲雀總是聽一聽就睡去了,偶爾會不明原因地發起低燒,現實與夢境之間的界線也隨之模糊了起來,夜半裡總會夢到露西安慘死的場景,而他也老是聽到那個聲音,那個一直呼喚他的聲音,說著,「吶,恭彌,我們一起──……」
一起什麼呢?
那句話,是誰說的呢?
夢裡有個女人,對他露出了溫柔的微笑,白皙美麗的臉龐上卻掛著兩行淚水,那女人有著一頭烏黑的長髮,而年幼的自己興奮地向她跑過去,心裡滿是期待與興奮,他和她一起在鄉村的小徑走著,兩手緊緊地牽著。
啊啊,好像知道她是誰了。
雲雀恭彌剛得出解答的瞬間,夢裡的場景改變了,高大的喪屍抓著那女人的軀體,咬住了她白皙的頸子,鮮紅的血滲了出來,那女人哭吼著,掙扎著,大聲呼救,而自己──年紀太過幼小的自己,就只能雙腿發軟地坐在一旁,哭著、眼睜睜看著她斷了氣,然後,再然後,他的意識成為了一片空白。
「雲雀。」
柔聲的呼喚將他從夢境拉回了現實。
冰涼的毛巾覆上了自己的前額,雲雀恭彌有些迷濛地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G擔心的臉孔,他掙扎著想要坐起身,G握住了他的手,那生繭的厚實的掌心讓他想起了遙遠記憶裡的兄長,雲雀恭彌安靜下來,不一會兒又沉沉睡去。
自從夢到女人的事情後,身體病況便逐漸穩定了。
距離上次在拜隆河畔坎被喪屍領主攻擊,已經過了兩天兩夜,雨還是不停,醫巫診斷後判定雲雀恭彌的身體還是很虛弱,G謝絕了他們那些古教的傳統治療儀式,總是在雲雀床邊為他禱告,他祈禱時的神情和阿諾德一樣專注。
「G。」那紅髮男人為他禱告完後,雲雀恭彌開了口,「我夢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應該是我過去的記憶,但是我並沒有印象自己失憶過。」
「既然失憶那就不會有印象啦。」男人隨口答道,走到窗邊,用蠟燭的火點起了菸,閉上眼,吐了口菸圈,神情有些疲憊,「那麼,是什麼?」
「關於我母親的事情。」
G回過頭來,看向床上的雲雀。
「你母親?」他問,「你母親不是失蹤了嗎?」
雲雀恭彌搖了搖頭:「我想,她是死在喪屍手下了。」
「喪屍?」G蹙起了眉,神色有幾分狐疑與訝異,「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我不記得了,那個時候我似乎還很小。」雲雀淡淡地回答,「小到沒有能力救母親,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殺。」
「是嗎……」G抖了抖菸灰,歛下睫,沉默了好一會兒,「我感到很抱歉。」
「不。」雲雀平靜地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是……」G猶豫了幾秒,「你是因為看到露西安被殺才想起來的嗎?」
雲雀只以聳肩代替回答。
G又陷入了沉默,他倚在窗邊抽著菸,視線望向了窗外,雲雀恭彌似乎期待他能說些什麼,但G什麼也沒有說,他的目光望向很遠的地方,雲雀知道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而後,G回過頭來,望向他。
「你母親的事情,我想……」他頓了頓,歛下睫,「莫非,這就是阿諾德討厭女巫的原因吧?在他一直深信女巫是喪屍催生者的信念下……」
G的聲音小到像是喃喃自語,雲雀恭彌卻聽得很清楚。
他沒有答話,兩人於是又陷入了沉默,唯有窗外雨聲淅瀝,時間已經晚了,許多祭壇的燈卻還亮著,這些古教的信徒即使身處喪屍的威脅下,仍然不放棄他們的宗教儀式,他們喃喃的祝禱聲成為一種持續的催眠,雲雀有些累了,打了個呵欠,G熄掉了菸,走到床邊替他量了下額溫。
「沒有發燒了。」雲雀撥開他的手,平靜地道,「睡一會兒就好了。」
「那是自然。」G淡淡地回答,「在放晴以前你得把身體養好才行,這雨……」
G的話被一陣巨響打斷。
那是旅館樓下大門被撞開的聲音,G有些惱怒地蹙起眉,不知道是哪個投宿的旅客如此粗魯,他本沒有打算理會,直到下方的交談聲逐漸大起來。
「我去叫他們閉嘴。」G不悅地蹙起眉,轉身抓住了門把,拉開門,回眸又補上一句,「時間不早了,你繼續休息,我會設法讓他們別吵。」
雲雀點點頭,目送G離開了房內。
他睜著灰藍色的眼,仰頭,望著天花板好一會兒,又閉上了眼睛。
凱爾特古教的人們正在旅館內大聲吵鬧。
好像是看到了什麼新奇的東西,他們說話時刻意壓低聲音,談到激動處時聲音又大起來,當旅店主人想去看看時,他們露出了為難的神情,那為難的表情下有幾分自豪和驕傲,他們故作勉強地答應,心裡其實愉快得可以,旅店的人們紛紛對此感了興趣,他們聚集起來,嚷著要冒雨上街圍觀。
「G先生要一起來嗎?」經過那紅髮男人身邊時,幾個人熱情邀約。
他本想搖頭,但幾個凱爾特古教的人注意到了他,興奮地湧上來,嚷著一定要G跟去看看,他們說這是瑪托娜女神的奇蹟,要G這些異教徒見見何為真理,G感到有些煩躁,卻仍想到自己曾愧對他們,沒有救回露西安,不好拒絕,只有答應了他們,隨著旅店一干人等一同出了旅館。
樓上的雲雀恭彌聽見了吵鬧聲,縱然頗為疲累,還是忍不住走到窗邊下望一探究竟,他看見那些凱爾特古教衣著的人們簇擁著G走上了大街,往黑夜裡的大街走去,少年只淡淡地蹙起了眉,抿唇,仍保持著沉默。
凱爾特古教的人們聚集在他們祭壇前方的廣場上。
儘管雨勢不斷增強,仍舊澆不熄他們的誠摯的信仰,G跟隨著教民來到廣場上,有人喃喃念著禱詞,有人高興地拍手歡呼,在他們正中間,有一個穿著紅斗篷的女人正跳著祭天的舞,G瞇起了眼,他撥開了前額的濕髮,試圖將事情看清楚些,而後,他看到了──紅斗篷下飛快地跳著舞的女人的臉。
露西安。
她站在那些凱爾特古教人群的中央,紅斗篷隨著舞步而飛揚,她接受人們的膜拜與禱告,G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他以為是雨水讓自己的視線模糊了,但並非如此,眼前的人就是露西安,那個死在喪屍領主面前的露西安。
G撥開人群,快步朝中央跑了過去,露西安注意到了腳步聲,緩緩地回過頭來,被那半路殺出的紅髮男人抓住了斗篷,圍觀的教民還來不及阻止,便見G粗魯地掀開了斗篷,那跳舞的女祭司的臉龐被刻意遮掩於是顯露在眾人面前。
看見她的臉龐,周圍的人們倒抽一口氣,G也愣住了。
那確實是露西安沒錯──但她右半邊的臉部,已經腐爛了。
「是喪屍!」
G叫道,他立即從露西安身旁跳開,人們亦驚愕地後退,G抽出了背後的匕首,見那喪屍撲了個空,它注視著G的臉龐,腐爛的臉孔一下子扭曲,那怪物發出一聲痛苦而低沉的咆哮,吼聲從它沒有嘴唇的口的齒縫中流出來,形成一種奇異的共鳴,那讓他的聲音聽起來全然不像人類,倒像個怪物。
「G……」喪屍咆哮著,聲音已和原來的露西安大不相同,粗啞得像男人的聲音,黑色的血從它空洞的眼窩裡流下來,一如淚痕,「G……G啊啊啊!」
喪屍發了瘋似地朝G衝過去。
G側身閃過了喪屍的第一道攻擊。
他本可以抓住這一瞬的空隙,用匕首刺破喪屍的腦袋,然而那獵人卻產生了瞬間的猶豫,他咬牙,收起匕首,向後跑開與喪屍拉開了距離。
「回到自己的家裡去!」G大聲朝人群吼道,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喪屍,「待在這裡會有危險!她已經不是露西安了!露西安已經死了!」
有人不能接受這樣的說法,然而無論如何,在眼前危險的逼迫下,凱爾特教民和圍觀的人們總算是作鳥獸散,然而G心裡仍然覺得奇怪,露西安被這麼一大群人圍繞著這麼長一段時間,為什麼不攻擊?
而且,她竟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這是為什麼?
露西安還保有原來的意識嗎?
G引著喪屍往人少的地方跑,那喪屍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速度比一般剛復活的喪屍要快了點,G一面留意著是否還有沒逃離的群眾,一面思考著如何在大雨中、在無法火攻又沒有遠距離攻擊武器的情況下,完全制止露西安。
他回過頭,站住腳,不再逃跑。
紅髮男人在雨中抽出了匕首,面對朝自己衝來的喪屍,咬牙,揮刀。
──鏘!
匕首成功卡進了喪屍的口中。
G閉緊眼,雙手抓住匕首的劍柄,用力下壓,那短劍狠狠從喪屍的咽喉刺出,將它的上下顎成功串在一起,喪屍發出痛苦的怒吼,腐爛的兩手胡亂揮舞,G向後倒退一步,那喪屍的手卻在此時抓到了他的袖子。
露西安在那天晚上抓住他袖子的那瞬間,又重新浮上G的腦海。
他的動作產生了片刻的遲鈍,喪屍抓住這一刻,將G用力推倒在地,壓上他的身體,G嘖了一聲,抬手要給那怪物一拳,卻在看見那張臉上淚水一般的血痕後,拳頭停住了,G的手舉在半空中,顫抖著,那喪屍也靜下來,望著他,黑色的血順著匕首的劍鋒滴了下來,喪屍空洞的眼窩中又湧出了更多發黑的血液。
「G……」他聽見那喪屍笨拙地說,抓緊了G的衣服,「G……先、生……」
「露西安……」G難過地擰起了眉,舉在空中的手遲遲打不下去,他難以置信地注視著眼前的怪物,「是妳嗎?露西安……?」
那喪屍流下了黑血彷彿是淚水一般。
G喘著氣,突然覺得有些茫然,那喪屍剩下的半邊臉的眼睛是露西安死前痛苦的眼神,他無法看出喪屍的情緒,但那怪物注視著他的方式,就和露西安生前看他的眼神是一樣的,那種羞怯、敬意與愛慕,竟透過喪屍的舉止顯露出來。
G的身體顫抖著,他望著喪屍的目光充滿了痛苦,當時在拜隆河畔坎,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露西安死去,什麼忙也幫不上。
如果就這樣死在這裡,能算得上是對露西安的贖罪的話……
「──G!」
雲雀恭彌的聲音從旁傳來。
那像一記晚鐘,完全將男人敲醒了,他側頭迅速一瞥,只見雲雀恭彌抓著彎刀,在雨中朝自己衝了過來,為了救他而來。
G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他舉在半空的拳頭重新握緊,狠狠揍上了那張腐爛的臉,那喪屍的腦袋被揍得歪斜了一邊,它發出一陣痛苦的怒吼,眼見G正要從自己身下逃離,它突然變得極端狂暴,那喪屍舉起了拳頭,用力朝G的臉揍下。
──那個瞬間,清楚得彷彿是時間停止了。
雲雀恭彌停住了腳步,他喘著氣,愣愣地看著那喪屍發出痛苦的嘶吼──在腐爛的拳頭接觸到G臉上的火紋的剎那,火星突然竄了出來,並在一瞬間爆發成強烈的火焰,足以將喪屍整條手臂燒毀的火焰。
G也愣住了,他坐在地上,震驚地瞪著眼,看著那喪屍痛苦地從自己身上逃離,手臂上的烈火迅速向上延燒,火海很快就將它完全吞噬。
那烈火的光芒照耀了黑夜的街景,也照亮了兩個年輕獵人錯愕的臉龐,它熾烈燃燒著,直到喪屍完全成為灰燼以前,在大雨中猛烈地燃燒著,火星逆著雨滴,向漆黑的夜空爭相竄上,就像聖經裡所說的、那永不熄滅的燔祭的火。
「若有人的名字沒有記在生命冊上,他就被扔在火湖裡。」
啟示錄,第二十章十五節。
那一晚發生的事情,G和雲雀恭彌不約而同地閉口不提。
G的火紋是在弗蘭德斯城造成的,他在烈火中說他隱約看見了阿諾德,而後,他們發現這火紋竟能讓碰到的喪屍燒成灰燼,原因是什麼,他們知道彼此都很茫然,也都知道彼此心裡在想什麼,這件事情和阿諾德或許有關。
真正的答案是什麼?
兩名獵人相信,只有再次前往拜隆河畔坎,他們的疑問才會獲得解答。
三天後的早晨,雨已停了兩天,陽光從雲層後露了臉,地上的泥濘經過兩天的日曬差不多乾了,森林裡的潮氣也散得差不多了,兩名獵人進過森林,試過打火石在這樣的濕度下起得了作用後,他們決定要盡快上路,臨走前凱爾特的教民去送他們,吩咐他們必定要為露西安報仇,雲雀沒有說話,G倒是答應了,他答應時的表情有點難看,雲雀知道他的心情是沉重的。
考慮到雲雀先前自行劃傷的手傷還沒有完全痊癒,G利用下雨的幾天將雲雀恭彌的弩作了些改造,他把拉線器拆掉,改成了腳踩式的弩,如此一來不但不必用手捲動麻煩的拉線器,同時也可以提升弩的機動性,G對雲雀這麼說。
這次他們帶上了手邊全部的武器和火藥,想出了幾個對付喪屍領主的對策和計畫,跟當地的人調查過地形,而後他們順著坎來米訥穿進了森林,一直線往西,循著他們先前在樹上做過的記號,來到了拜隆河畔坎。
「聽好了,雲雀。」他們潛伏在同一塊大石頭後面,觀望著側門的景況時,G壓低了聲音對身旁的少年囑咐,「我不管那是什麼神奇的力量,或是背後有什麼巫術相助,但是無論是你的血還是我臉上的這個紋,不知道會有什麼其他的副作用或反效果……總之,我們要進去,就得像個獵人。」
「……倚靠刀劍弓弩、自身實力。」雲雀接了他的話,灰藍色的眸子冷靜地望向身旁的G,「那是理所當然的。」
「很好,這才是喪屍獵人英傑。」G拍了下少年的背,撐著膝蓋站了起身,他轉頭,炯炯有神的紅褐眸子直視向陰森的側門,「我們走!」
同一時間,坎來米訥的弗萊琴巷,盡頭的女巫之家。
流浪的女巫和巫師在交誼廳內相互交談,這裡四處擺放著水晶球、魔藥以及各式各樣的巫術道具,那些巫者們談到激動處時聲音會大起來,有的激烈辯論著魔藥的效用,有的談論著世界的真理,也有的提起一些坎來米訥的最新八卦,在這群巫者當中,只有一個男人坐在角落,他離眾人遠遠的,獨自調配著魔藥。
「聽說了嗎!那些喪屍獵人真的去了!」
其中幾個巫師的談話內容傳了過來,那男人的手停頓了一下,抬起頭。
「什麼喪屍獵人?」另一名參與討論的巫師發問。
「哎!你沒聽說嗎!就是那些在埃佩萊克救回了女人們的兩個獵人啊!」那挑起話題的巫師嘖了幾聲,嘆道,「他們上次讓凱爾特的女祭斯死在喪屍的據點那裡了,說是要去報復,竟然真又朝拜隆河畔坎去了!」
「噯!愚者!愚者!」一個女巫尖聲叫道,「依我的判斷,他們活不過今天!」
「我倒不這麼認為。」一名老巫師興致勃勃地反駁,「你沒聽過那兩個年輕人的名號嗎!當中一個在我們之間還挺有名的呢!」
「有名?哼!」
「別哼!那可是鼎鼎大名的前任女巫獵人──G!」
聽聞及此,那獨自站在角落的男人瞪大了眼,他放下手中的試管和藥水,將身子稍稍向側傾,試圖將那些巫師的談論聽得更清楚些,那些巫師們聽見女巫獵人G的名號,紛紛表示驚訝,有的人痛恨得大罵出聲,有的則興致高昂地笑起來,更有人拍手叫好,而後他們紛紛問起另一個跟在G身旁的獵人的名號。
「我不說你不知道!喪屍有希望從坎來米訥被消滅啦!」那老巫師刻意賣關子似地做了點停頓,而後清清喉嚨,叫道,「那可是殺喪屍的專家,全大陸唯一一個喪屍獵人英傑──鬼神的弟弟雲雀恭彌啊!」
語畢,一群巫者嘖嘖稱奇,或有稱好、或有唾棄、或有大笑。
只有角落的男人俐落地將道具快速收拾一番,裝回皮袋子裡,披上黑色的斗篷,匆促地離開了女巫之家,向西邊的森林走去。
雲雀恭彌抓著弩,小心翼翼地向門口處接近,那門雖然只是古堡的側門,卻已像弗蘭德斯城的城堡正門一樣巨大,縱然仍是白天,裡頭卻暗得伸手不見五指,陰冷的風頻頻從裡頭吹出,雲雀咬緊了下唇,向門內踏進了一步,就在那個瞬間,一只巨大的喪屍領主立即從黑暗中竄了出來。
雲雀恭彌迅速向後跳開,單手舉著阿拉伯彎刀,一手緊握著油罐,那喪屍發出一聲威嚇性的嘶吼,揮下了巨大的爪子,雲雀及時向旁跳開,他在地上打滾了幾圈,看似吃力地想站起身,他的腳抽搐了幾下,而後,少年趴在那裡,不動了。
喪屍領主張開了大嘴,又露出了數天前兩名獵人看過的那條紫色人形舌頭,牠彎下身來,紫色人頭飛快地朝少年衝去,卻在瞬間撲了個空。
雲雀恭彌及時翻身閃過人頭的攻擊,並抓準了幾秒的空隙,將油罐裡的油潑上那條紫色的舌頭,他向旁打滾幾圈,單手撐地翻起了身,重新握緊彎刀,喪屍亦快速收回了舌頭,雲雀恭彌勾起一抹冷冷的微笑。
「G!」
他大喝一聲,收起彎刀,掏出背後的山羊弩,右腳一踩拉開了弓弦,就在喪屍準備再度發動攻擊的瞬間,兩只箭矢從草叢中飛出,射中了喪屍的雙眼。
那怪物發出一聲痛苦的怒吼,露出了它的血盆大口,雲雀恭彌也在此時裝好了弓箭,他瞄準喪屍的嘴,點燃了纏繞在箭鏃上的沾油的布,扣下板機。
綁著聖水之仲裁的箭矢筆直地射入了喪屍領主的口中。
烈火因先前淋在紫色人頭上的油而燒得更旺,聖水之仲裁也在幾秒內緊接著引爆,雲雀恭彌趕忙跑向後方的草叢,G及時拉住了他的手,將他扯到了石頭的後方,爆炸發出一聲震天的巨響,喪屍領主整顆腦袋被炸了開來,堅硬的外殼完全不起作用,體內甲烷因爆炸而釋出,又產生了一連串的爆炸,轟轟隆隆的一串巨響幾乎要將整個森林震翻,烈火的光芒燒亮了空地的周圍,火星四竄。
漸漸地,爆炸聲停止了,只剩烈火焚燒的聲音。
G隨便撿了跟粗木頭,將沾油的布條裹上了木頭的前端,他們從大石後方走出,喪屍領主已被烈火燒成了破碎的殘骸,G在木頭上引了火作為火炬,而後帶領著雲雀恭彌,兩人一同跑進了漆黑的古堡廢墟。
「我想那應該是中央大廳!」
火炬照亮了漆黑的走廊,G和雲雀恭彌快步穿梭在廢墟之中,那紅髮男人伸手指向前方不遠的空曠處,雲雀恭彌點點頭,只見G打了個手勢,他們兩人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停住,兩名獵人喘著氣,而後吸氣、屏息。
獵人們安靜下來,仔細聆聽前方的動靜。
沉重的步伐聲傳進他們耳中,G抿起唇,將手中的火把遞給雲雀,抽出了匕首,他向身後的雲雀點了個頭,而後小心翼翼地上前。
「──G!」
雲雀尾音剛落,紅髮男人便機警地向後跳開。
一把利斧劈上了他方才所站的位置,雲雀恭彌立即向前,火把照清了來者的臉,那人大約有兩米高,全身穿著厚重的黑色盔甲,手裡拿著一把巨斧,緩緩地從角落裡走了出來,G朝那人走出來的角落一瞥,隱約看見那似乎是樓梯口。
「來者何人?」那高大的盔甲人厲聲質問,那聲音低沉而渾厚,「從何處來?怎麼突破西門的防守的?」
G和雲雀對望了一眼,於是G收起匕首,向前走了半步。
「我們不知道這裡有住人,如果擅闖了,很抱歉。」他答道,將態度保持得從容,又銳利地瞇起了眼,「試問一下,門口那只怪物是你養的嗎?」
「怪物……」那盔甲男喃喃地重複著,而後,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龐大的身軀顫抖起來,「怪物……你們──這些人類啊啊啊啊啊──!」
那人再度舉起了利斧,重重劈下。
G急忙向後跳開,抽出了背後的箭矢,那男人的身體顫抖著,肩膀的盔甲突然竄出了尖利的刺,雲雀恭彌瞪大了眼,抓住了G的衣襬。
「是喪屍。」他低聲說,語氣有些急促,「那不是盔甲、是變異的皮膚,那東西恐怕是另一種形式的喪屍……!」
「可我沒看過喪屍會說話的啊……!」G反駁道,抽出背後的箭矢,卻又想起了變成喪屍的露西安,她被燒成灰燼前,曾叫過自己的名字。
他們兩人沒再對話,下一道攻擊又揮了過來,雲雀恭彌將火把扔在地上,抽出了背後的大劍,代替退後的G上前擋住了那道斧擊,那巨漢的力道重得他感到自己的雙腳向下陷了幾分,雲雀有些吃力地咬緊了牙,一個使勁擋開了那斧,盔甲喪屍的攻擊速度比看起來要靈活得多,它向後跳了一步,穩住身盤再度揮下重斧,然而身型較小的雲雀恭彌在機動力上相對還是佔了上風,他側身輕靈地閃過斧頭的攻擊,轉身看準盔甲間的縫隙,揮劍。
劍身刺入了喪屍的腹部。
他聽見那喪屍從盔甲下發出一聲輕蔑的笑意,雲雀正要抽劍,卻發現劍身已卡進了那喪屍的身體,無法拔出,反之,一些紫色的細小觸手從他刺開的肉體伸了出來,順著大劍一路迅速向上,就要觸及雲雀恭彌的雙手。
──咻!
火矢在剎那間射中了那些觸手的根源。
那些細小的紫色觸手因痛苦而劇烈扭動,雲雀恭彌在此時放開了手,不顧自己的大劍還插在喪屍體內,飛快地往回跑,G拉過他的手,緊緊將他護在懷裡。
──轟!
綁在箭身上的聖水之仲裁隨後引爆,炸開了喪屍的一部分盔甲,雲雀恭彌抬手抓住了空中被成功從喪屍體內炸飛的大劍,他俐落地將劍收回鞘中,拿下背後的山羊弩,抽箭,他聽見喪屍發出一陣痛苦而淒厲的大吼。
盔甲底下的黑色皮膚與爛肉暴露在空氣中,有無數細小的紫色觸手在燒焦的傷口邊緣揮舞著,喪屍以斧頭撐著地面,勉強站立起來,黑色的血在地面積成了一灘,它憤怒地、憎恨地瞪向兩名獵人的方向,G擋在雲雀的身前,抽出了匕首。
他聽見雲雀恭彌在自己背後踩開了拉線器的聲音。
「吼啊啊啊啊啊啊──!」
喪屍發出憤怒的咆哮,再度舉起重斧朝兩人衝來,G鎮靜地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逃,他嚥了口口水,舉起了那短小的匕首,而後,在喪屍距離自己僅有一步之遙的剎那──雲雀恭彌從G的後方閃出,扣下板機。
弩的強大威力迫使喪屍向後退了一步,間隔不到一秒的時間,油火與黑火藥成功在它的傷處造成了第二次爆炸,再堅硬的盔甲也都被炸了開,喪屍後退了數步,痛苦地大吼著,跪倒在地,很快就浴於烈火之中。
「現在,你選擇哪條路?」努力逼迫自己不去聽喪屍咆哮的那些內容和詛咒,G淡淡地側頭望向雲雀,「是要走往二樓的樓梯,還是要去中央大廳?」
「先把一樓都看過吧。」雲雀恭彌將弩收回背後,撿起地上的火把,「我倒想看看喪屍的變異還會有多少種類。」
G沒有回話,他轉頭,看著那浴於烈火之中、緩緩地停止了掙扎的喪屍,若不是因為那身型太過龐大,那掙扎的模樣──倒是頗像一個人類。
繞過樓梯就是中央大廳。
在從西門進入以前,雲雀和G曾觀察過這棟建物的構造,十字型,正門的位置在南邊,西門與東門在兩側,進入門後是長長的走道,三條走道在中央大廳匯合,北側雖沒有門,應也有些作用,至於二樓是做什麼的,他們倒還沒有調查到。
中央大廳十分寬廣,也十分漆黑。
G稍微搜尋了下牆上是否有燈架,但燈架似乎太高了,他們不想浪費武器或火種去點燈,故也沒有照明大廳的打算。此外,喪屍顯然不是會互相幫助的物種,G注意到了大廳四個角落似乎都有向上的樓梯,且隱約有高大的人影在那裡走動,然而方才那只大盔甲燒得那樣慘烈,也沒有任何喪屍來幫忙。
雲雀拉了拉他的衣襬,指向大廳的北側。
G回過頭,北側的盡頭雖然看不見門,但隱約有藍光若隱若現,G忍不住想往前,卻又有些顧慮地回頭,雲雀和他交換了眼神,點點頭。
往北側走廊的一路上沒有什麼阻礙。
始終是由G拿著火炬走在前方,雲雀恭彌走在他身後,隨時注意著後方的狀況,這裡兩旁的走廊擺著各式各樣的盔甲,卻一直是靜止的,應該是城堡主人的擺飾喜好,腳下的地毯積滿了灰塵,可以判斷出是褪色的紅,兩人走到盡頭,只見藍色火焰在左右兩側的高架上燃燒著,那便是他們方才看到的藍光的來源。
G蹙起眉,又往前了一步,火炬的光芒照亮了前方,那是一道向上的階梯,通往一個較高的平台,雲雀恭彌跟到他身旁,他們兩人一同走上了階梯,然而在那平台之上的除了一張椅子和供火焰燃燒的兩只高架之外,什麼也沒有。
「椅子?」雲雀恭彌瞇起眼,仔細打量那椅子的外觀,椅背十分的高,上頭的雕飾也十分精細,製椅的布料是深紅色,看來應該曾屬於某個貴族。
「是覲見廳,看來這裡的主人也頗講究。」G緩緩地道,語氣中多少還是聽得出些失望,「難怪只有這條通道鋪了紅地毯,還有那些盔甲……」
「我比較在意的是那些火,既然沒有人在這裡,為什麼會亮著?」雲雀恭彌淡淡地道,「在坎來米訥也看過那些藍火,是巫術的一種嗎?」
「說不定也不是完全沒有人。」G輕輕以食指指腹抹過椅子邊緣的金屬裝飾,蹙起了眉,「看,和地毯相比並沒有多少灰塵,表示直到最近都還有人……」
──轟。
G的話題猛然被打斷。
高架上的兩團火焰猛然由藍轉為了紅,他們兩人回過頭去,剎那之間,火炬一團接著一團地在牆上的燈架燃燒起來,頓時整條北側長廊被照得燈火通明,光亮直延續到盡頭的中央大廳。
接著,傳入兩人耳裡的是金屬碰撞鏗鏗鏘鏘的聲響。
──走廊兩側的那些盔甲,竟動了起來。
「跑!」
G本能地大喊出聲,抓過雲雀的手兩三步躍下樓梯,那些盔甲不斷在變形,冷硬的黑色盔甲上彈出了許多尖刺,空無一物的手中生出了各式各樣的武器,雲雀恭彌一面跑,一面單手抓住背後的阿拉伯彎刀,解開上頭的繩子,將彎刀扔給了G,同時也抽出了自己腰間的大劍。
──鏗!
彎刀勉強擋下了前方的刺來的矛。
兩人始終沒能來得及逃出北側走廊,身形巨大的盔甲一個接著一個圍了上來,每一個盔甲的體積都比方才遇到的還高大許多,G斬斷了擋在前方的矛,大喝一聲,將比自己足足高了一公尺的盔甲一腳踹倒在地。
「雲雀!」他叫道,從倒下的喪屍身上踩過去,雲雀恭彌正試圖用火把威嚇那些靠近的喪屍,見G開出了一條路,他快步向前跑去。
「數量太多了!」雲雀單手抓著大劍,彎身閃過飛來的流星錘,朝G大喊,「火把礙事!想辦法把上頭的火引下來!」
「別傻了!你真想跟這個數量對抗!」G吼道,抓住雲雀的胳膊帶他往前跑,「回西側走廊去!從那裏的樓梯口把這些傢伙堵住!我們直接去二樓!」
「你要用什麼堵!」
「火啊!白癡!」G氣急敗壞地叫道,他用力推開雲雀,低頭閃過一把揮來的巨斧,紅髮男人雙手握緊彎刀,彎身向前一個猛進,從盔甲的縫隙間斬斷了喪屍的小腿,並順勢從那龐然大物的跨下滑了出去,雲雀亦緊接在後,他從那喪屍的跨間滑出去的剎那,看見那斷腿滴血的傷口邊緣圍繞著那些細小的紫色觸手,而那些觸手的前端,每一個都是小小的呻吟的人頭。
他及時滑出了一群喪屍的包圍,躲過那些小觸手的攻擊,抓住了G的手,從地上一躍翻起了身,前方又來了另一群喪屍,G放開他手的瞬間擋下另一副盔甲的攻擊,雲雀恭彌舉劍上前助陣,那舉著巨槌的喪屍朝兩人發動攻擊,雲雀一個側身閃過,他聽見有什麼東西飛落的聲音,但情勢緊迫不容他回頭注意,他暫時將大劍收回鞘中,雙手舉著火把快步上前,那喪屍恰舉著巨槌向他用力搥下,雲雀一躍而起,躲過重重撞向地面的巨槌,他踩上那搥子的頂端,以此為踏板跳起,踩上那盔甲的胸口兩三步向上,他舉起雙手,用力將火把捅進頭盔的縫隙。
「雲雀!」
G叫道,顯然是認為他的方法太過於亂來,那喪屍雙手掙扎著,雲雀趁機掏出一把黑火藥,灑上,而後他向後一跳,從三尺高的空中下落,G及時接住了他。
──轟!
那喪屍的腦袋在下一瞬炸開。
其他喪屍的目光在剎那間都轉移到那具很快被火吞噬的盔甲身上,並紛紛向後退開,兩個獵人抓準機會逃跑,他們很快就跑離了北側走廊,回到中央大廳,那一具具的盔甲正向中央大廳湧來,G緊抓著雲雀的手,衝進了西側走廊向上的樓梯,他們兩人大口大口喘著氣,卻沒有休息的時間,雲雀舉著大劍守在樓梯口,G則是急忙倒出一整個口袋的聖水之仲裁,一只巨大的喪屍朝樓梯口靠近,雲雀聽見自己的心跳怦怦地跳得很大聲,似乎蓋過了G在背後拉弓的聲音。
「G!」
「快好了!」
一把戰槌揮進了狹窄的樓梯口。
雲雀恭彌及時向後跳開,那喪屍巨大的身體無法擠進樓梯的窄口,它揮戰槌的力道彷彿是要將樓梯口砸壞,雲雀踩著他的戰槌向上一躍,大劍從盔甲的細縫間穿過,刺入喪屍的腹部,和方才一樣,那些細小的觸手又再度從雲雀刺入的傷口處竄了出來,順劍攀上,雲雀嚥了口口水,抓緊大劍不肯鬆手。
「G!」
「囉嗦!」
打火石擦響的聲音。
火光頓時照亮了黑暗的樓梯間,箭矢在剎那劃過,刺入雲雀捅出的那傷口。
黑髮少年雙手放開大劍的劍柄,向後順著樓梯跑上,撲入G的懷中,那紅髮男人低頭緊護住他,爆炸發生在狹窄的樓梯間,轟的一聲將喪屍炸得後退。
大劍二度被炸了回來,落在距離兩人僅有幾階之遙的下方。
雲雀恭彌趴在G的腿上,急促地喘息著,G點燃了第二把箭,朝喪屍的傷口射去,箭矢射出劃動空氣的聲音讓雲雀恭彌安心下來,他閉上眼,胸膛劇烈的起伏稍稍緩和了些,他聽見盔甲喪屍在背後發出痛苦的咆哮,雲雀向旁翻了個身,躺倒在樓梯上,撫上自己的胸口。
──沒有。
雲雀恭彌從疲累的狀態一下子完全清醒過來。
喪屍獵人英傑的胸章不見了。
他驀地想起,方才側身閃過喪屍的巨槌時,聽見了什麼東西掉落的聲音,他愣愣地瞪大了眼──自己距離阿諾德越來越近的證明不見了,若哪一天真的見到阿諾德的時候,該拿什麼面對他?想到這裡,少年從樓梯上一躍而起。
「雲雀?」
「胸章掉了,我回去找找。」他簡短而果決地道,不給G任何阻止的機會和時間,雲雀恭彌俯身抓起自己的大劍,朝下方的火海衝去。
人類究竟是與螻蟻相似,抑或是與鼠輩相似──在這些喪屍的面前。
縱然嬌小的身形讓他得以在無數龐大的喪屍當中躲避穿梭,面對群起猛攻的盔甲喪屍,雲雀恭彌仍是有些招架不住,在閃躲之中要勉強站穩已經十分困難,遑論在地面尋找一枚小徽章,他後退閃過一記劍擊,踉蹌了幾步又後仰躲過飛來的流星錘,雲雀向後一翻躍起,躲到其中一具盔甲的後方,戰斧猛然揮了過來,他蹲下閃過,巨大的戰斧斬斷了另一具喪屍的身體,雲雀抓準空隙繼續向前跑。
記得是掉在這附近的才對。
他的目光很快地掃視過地上的每一處角落,一道攻擊又從後方揮來,雲雀本能地舉劍擋下一把單手劍,他因過大的力道而向後滑了幾尺,倏地,金屬叮噹敲撞地面的清脆聲響傳進耳中,雲雀回過頭,十字英傑徽章就在自己的腳跟處。
這一瞬的分神讓喪屍有機可乘。
喪屍加重了單手劍的力道,雲雀恭彌相對矮小的身子承受不住,他向後踉蹌幾步,跌坐在地,那些喪屍團團圍了上來,他們的影子遮住了光,壁燈的火光將那些高舉的武器照得亮晃晃的,在那些巨大的陰影下,他像是一隻可悲的等待死亡的螻蟻,雲雀恭彌聽見自己的心臟怦怦跳得很快,他握著大劍的手顫抖著,這一刻他的腦袋無比的清醒,清醒得像是時間停止了。
他想起了阿諾德,被活活打死的阿諾德。
那銀髮青年死前一刻,是否也看到了這樣一副光景?
──咻!
燃燒的箭矢射入了雲雀後方一個喪屍的頭盔內。
「雲雀──!」
男人的吶喊讓少年的意識在頃刻間被拉回現實,後方被箭矢射中的喪屍的頭顱猛然炸開,所有盔甲的動作都頓了一下,雲雀恭彌抓起地上的十字胸章拔腿就跑,火矢如雨點般從中央大廳飛來,難以想像那是出自一人之手,雲雀在爆炸中穿梭著,不時閃躲喪屍的攻擊,漸漸地他看見了中央大廳,看見了站在那裡的G,他拉弓射箭的姿勢還是那樣英姿凜凜,雲雀看見他唇形不斷地改變,他知道他現在肯定因憤怒而罵出了一串難聽的字眼。
G後方閃動的陰影奪去了雲雀恭彌的注意。
巨大的盔甲喪屍正朝G走去。
「G!」他警告性地大叫,又及時側身閃過朝自己刺來的長槍,那攻擊自己的喪屍在下一剎那被G的火矢炸掉了腦袋。
那站在紅髮男人身後的喪屍已舉起了劍。
「G!後面!」
「我知道!囉嗦!」G憤怒地大吼,又從背後抽出了五枝箭矢,用腳邊的火種迅速引燃,射出,命中了幾個圍堵在雲雀四周的喪屍,後方的陰影已然迫近,G知道自己的後方站著喪屍,然而要是他現在停止射箭,雲雀恭彌可能就會死,G的視線隨著那些圍繞在雲雀身旁的喪屍而快速移動,他的心跳怦怦地跳得很快,冷汗順著頰側流下,他握弓的手顫抖得厲害,卻還是準確命中了朝雲雀恭彌揮下武器的喪屍的手臂。
──轟!
爆炸聲又一次迴盪,G卻很清楚地聽見後方利劍揮下刷過空氣的聲響。
「G──!」
雲雀恭彌在那一瞬間撲向了他。
兩人身體接觸的剎那,G突然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彷彿一下子被抽乾,他放開了弓,任由雲雀恭彌將他用力撲倒在地,他背後的木製箭筒狠狠撞擊地面,裂了開,筒裡的箭矢散落一地,G感到自己的背部無比地疼,他承受住雲雀恭彌的重量,在地面一連滑了幾公尺才停下。
──還活著。
這是G隨著眼皮睜開時第一個竄進腦內的想法。
他的視線上移,看見那喪屍手中的利劍舉在空中,沒有砍著,G的嘴角忍不住上揚,他無法忍住自己不去發出那一聲勝利的、痛快淋漓的,甚至帶了點輕蔑的哼笑──直到他發現那些喪屍的動作僵住了為止。
G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伸手去摸雲雀恭彌的背,濕黏的觸感即刻透過指尖傳來,男人趕忙坐起身,看見那黑髮少年的背部,被利劍砍出了一道不小的傷口。
G的臉上頓時血色盡失。
「──混帳!」他大吼,氣急敗壞地搖了搖雲雀,「混帳啊──!」
似乎聽出他語氣裡的焦急,雲雀恭彌顫抖著,勉強撐起了身子,隨著他的動作,那些喪屍紛紛收下武器,敬畏地向後倒退,雲雀的眼神沒能聚焦,他顫抖的唇瓣蒼白得嚇人,像是要吐出些什麼字句,卻沒能說出口什麼。
G緊蹙著眉,咬牙,他起身,將那少年打橫抱起。
「你們滿意了吧!啊!」他朝那些喪屍憤怒地咆哮,「滾!」
那些怪物並沒有回答,或許是被G的氣勢遏住了,也或許是因為雲雀恭彌的血,他們在死寂的靜默中一動也不動地佇立著,目送紅髮男人抱著少年,一步一步吃力地走進了西側樓梯口。
將受傷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放在樓梯上,G解下身上的披風,讓雲雀恭彌枕著額,而後他將自己破裂的箭筒拆下來,丟在樓梯口,淋上油,放火燒了,暫時在他們與喪屍之間製造一道較矮的火牆,紅髮男人走回階梯上,在少年上坐下來,雲雀恭彌虛弱地閉著眼,G端起他的手腕,將纏在腕甲上的布條一圈一圈解下。
「動動手指。」他低聲命令道,看見雲雀恭彌的指尖動了幾下,G緊張地嚥了口口水,「腳呢?腳能動嗎?」
雲雀屈膝想爬起身,G將他壓了下去。
「看來沒有傷到脊椎。」他的聲音聽起來是鬆了口氣,G扯下了雲雀腕甲上的布條,接著扯開雲雀的皮帶,卸下皮甲,小心地掀開少年染血的內衣,檢查他的傷口,被利劍砍出的傷口雖大,卻不深,似乎也沒有傷到主動脈,G不禁稍微放了心,他用布條暫時一圈圈裹住了雲雀的傷處。
「已經沒事了。」他一面包紮一面低聲說著,像是對雲雀說的,又像是安慰自己,「等我們把這裡燒了,回到坎來米訥,就會找醫巫治療你。」
「G……」雲雀恭彌虛弱地開了口,他的臉色極為蒼白,「我……」
G稍稍向前傾身表示傾聽,雲雀恭彌抬起了染血的手,G趕忙將之握住,卻同時也握到了那緊握在雲雀掌心裡,那枚染血的十字英傑胸章。
雲雀鬆開了手指,胸章落入了G的手中。
「我……失去了獵人的資格……」他一字一句吃力地道,「我沒能倚靠刀劍……弓弩……自身實力……我……沒有資格……這枚徽章……」
「你在說些什麼……」G震驚地看著他,蒼白的唇顫抖著,「你可是……你可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啊!這和配不配得上胸章沒有關係……」
雲雀搖搖頭。
他緊抿著下唇,神情看起來很是痛苦,那不僅僅是背部傷口傳來的生理性疼痛,G知道那少年的心裡有多麼痛,他知道他多麼珍惜這枚徽章。
「沒有你,我早就死了……」雲雀因暈眩而稍稍瞇起了眼,努力想看清楚G的表情,他泛起一抹虛弱的自嘲的冷笑,一會兒又閉上了眼,「這個……應該歸你……你才是……配得上英傑稱號的獵人……」
「雲雀……」G握緊了手裡的徽章,望著他,咬緊了下唇,「但是……但是你為了它,不是還返回戰場去拿了嗎?阿諾德呢?喂、你不是相信他還活著嗎?你不是要戴著英傑的證明去見他的嗎?這東西應該屬於你!」
「別說了……」雲雀睜開眼,握著G的手的力道突然加重,他的聲音很虛弱,眼神和語氣卻堅定得有種懾人的氣勢,「我做出了褻瀆獵人身分的行為,還配戴著英傑的榮耀……就是給我兄長蒙羞……」
G望著他,咬著唇,不知道該反駁什麼。
「代替我,把這個戴著……」雲雀的眼神稍稍軟了下來,他鬆開了G的手,「有朝一日……如果你見到了阿諾德……要告訴他這枚胸章的來歷……」
「──我拒絕。」
G猛然打斷了他,雲雀恭彌睜大了眼。
那紅髮男人低下頭,單手抓著那枚十字胸章,用力往地面捶下,隨著一聲清脆的撞響,喪屍獵人英傑徽章就這樣硬生生斷成了兩截。
雲雀吃驚地看著那碎裂的徽章,雙唇顫抖著,說不出話。
G回過頭,沉靜而堅定地望向那少年的臉,他彎下身來,將斷裂的胸章殘骸放上雲雀的胸口,他粗大的手覆上了雲雀的胸膛,厚實而令人安心。
「──全世界只有你配得上這枚徽章。」他輕聲說,平靜,而沉穩地說,「若你失去了擁有它的資格,那麼……就再也沒有任何人能擁有它了。」
雲雀恭彌微微張開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他翻過身來,雙手緊緊地抓住了G的手,緊咬著牙,一串壓抑不住的氣音仍自嘴角流出,雲雀恭彌低下頭,親吻G的手,發出了細碎的嗚咽。
那紅髮男人緊蹙的眉稍稍舒展開來,他沉默著,摸了摸少年的頭。
「上帝與我們同在。」
G輕聲地說道,低沉而溫柔,像是一個神父面對他痛苦的告解者。
「……願上帝與我們同在。」
他們火熄滅之前離開了樓梯。
G將雲雀恭彌揹在身後,一步一步向上爬,漸漸地,他看見了光亮。
是火嗎?他問自己,但那光的顏色又看起來不像,G稍稍加快了腳步,又同時留意著這樣的速度是否會給身後的雲雀帶來不適,他爬上二樓,看見了陽光。
這裡與他預想中的完全不一樣,縱然是羅馬式的圓頂建築,上頭卻開了一個天井,透過天井的彩色玻璃,在二樓的中央大廳灑下了五顏六色的光芒,即使沒有火把也很明亮,而且沒有看到任何喪屍。
G向前走了一步,倏地,他聽到了鷹嘯。
巨大的黑影從右上方襲來,G本能地向後退進樓梯內,那巨怪的身姿從自己眼前一閃而逝,G卻將那生物的形貌看得清清楚楚,那生物有著老鷹的半身,後半身則是獅子的形貌,牠漆黑的鷹翅展開巨大得彷彿能遮天,利爪在方才兩個獵人所站的位置撲了個空,長長的獅尾掃過地面,G震驚地瞪大了眼。
獅鷲格里芬。
應當只存在於神話裡的生物。
那獅鷲收回了利爪,揮了揮翅膀向上飛升,而後在樓梯口後方幾尺處降落,牠又發出了一聲威嚇性的長嘯,G咬緊了下唇。
「可惡……」他惱怒地啐了一聲,視線快速搜尋可以躲藏的地點,中央大廳四面不再是走廊,而是有著巨大而華麗的門的房廳,西側和東側的房門是開著的,隱約有光從門縫中透出來,北側與南側緊緊閉著,G稍稍移動了腳步,眼見那獅鷲齜牙咧嘴地退後了幾步,守在南門前方,G揚起一抹冷笑,眼神飛快地瞥了眼離自己最近的西廳大門。
「雲雀。」他壓低了聲音道,「要跑囉。」
「隨便你。」
那少年發出一抹虛弱的冷笑,抽出了背後的弩,G騰出一隻手抓住踩線器,一個用力替他拉開了弓弦,雲雀恭彌同時從G身側的箭筒抽出了一枝箭。
「你可要瞄準一點。」
「你以為自己在對誰說話?」
G發出一聲輕笑,將背後的少年上提了一些,雲雀恭彌的雙腳夾緊了紅髮男人的腹部,他雙手放開了G的肩膀,緊抓著手中的弩。
G前腳一蹬,衝了出去。
他們毫無畏懼地朝那獅鷲衝了過去,那怪物顯然從未見過如此有勇無謀的人類,拱起背部吼叫出聲,亂了陣腳,卻在下一剎那,G旋了腳跟往西廳的大門衝去,那生物愣了幾秒才回神,牠大發雷霆,發出一聲震天的尖銳的咆哮,舞動翅膀朝兩名獵人追去,G加快了腳步。
「雲雀!」
他大叫一聲,雲雀恭彌抓著十字弓向後仰,背部傳來陣疼,他緊咬著下唇,努力瞄準那飛奔而來的獅鷲,而後,他扣下板機。
箭矢宛如子彈,狠狠地射中了獅鷲的後腿。
那巨獸發出一聲痛苦的長嘯,側身向前跌倒在地,G抓緊時間奮力拉開了沉重的西廳大門,揹著雲雀恭彌跑進了寬廣的西廳,他快速將雲雀放下,而後使勁全身的力量用力將大門推上。
在大門完全緊閉的前一剎那,雲雀恭彌坐在地上,看見那隻獅鷲的身體流出了黑色的血液,他瞇起了眼,下一瞬間便是G栓上門栓的聲音,獅鷲是溫血動物,理當流出紅色的血,只有喪屍的血才是黑色的,但身體進化到不會腐爛的喪屍,流出的不應是血,而是那些醜陋的細小觸手才對──那隻獅鷲到底是什麼?
才這麼想著,G便彎身將他打橫抱起。
那紅髮男人站直了身子,環視空蕩蕩的西廳,這裡沒有半尊盔甲或雕像,窗戶大大地敞開著,森林的清風吹了進來,陽光灑落在地面,似乎讓冷硬的大理石地板也溫暖了起來,靠近窗邊的地方有著一些簡單的擺飾,一張典雅陳舊的桌子,桌上擺著一個花瓶,裡面插著幾朵快枯萎的花,桌邊擺著一個矮櫃和一張寬大的沙發,櫃子裡放了幾本書,G一步步地走過去,將雲雀放上沙發。
「看來短時間內還有人類居住。」他看著那些凋零的花朵,蹙起了眉,視線又移上了櫃上的書本,「……而且還是個品味不錯的人類。」
「會是喪屍嗎?」雲雀低聲問,G抿了抿唇。
「我倒不覺得喪屍的智力高到能閱讀書本。」他因思索而沉默了幾秒,後又開口,「可能是這棟城堡原來的主人……」
「外面那些荊棘可不是幾天內長成的。」
「囉嗦,這我當然想到了。」G不耐煩地道,俊眉深鎖著,「最糟的設想……就是巫師嗎?那個傳說中創造了喪屍的的女巫……為什麼不到坎來米訥去,反而窩在這種地方,還讓喪屍定期攻擊坎來米訥?」
「你說過女巫也分許多流派。」
「不錯。」G低下頭,握住了雲雀的手,「也就是說,我們即將要面對的這個女巫……和我們目前為止在坎來米訥遇到的巫者完全不一樣。」
雲雀恭彌靜靜地看著他,彷彿已經明白了G的意思。
「G……」
「你不用打算阻止我。」他很快地打斷了雲雀,「我可是前女巫獵人英傑。」
「那至少讓我……」
「你必須休息。」G彎下身來,解下身上的披風,蓋上雲雀的身子,「受了傷的傢伙只會礙手礙腳,況且對付女巫用遠距離攻擊也沒有太大的成效。」
「要是還有其他的喪屍……」
「──夠了。」G冷冷地打斷了他,「你會用弓嗎?現在的你踩得開拉線器嗎?箭矢已經剩沒多少枝了,你的支援幫不上多少忙的。」
雲雀恭彌歛下了睫。
G顫起身,從口袋裡掏出菸,咬上,用打火石點燃,他靜靜地抽了口菸,看他的樣子似乎很舒暢,雲雀知道他為什麼吸菸,每當不安的心情或浮躁即將到達頂點的時候,G都會不自覺地拿出菸來抽,雲雀恭彌抬眸望向那紅髮男人的臉。
「這裡很安全。」注意到雲雀的視線,G低下頭來,「你身上的血腥味還很重,估計也不會有喪屍敢傷害你,我把一袋黑火藥留給你,你還有打火石和火種吧?等我收拾那個罪魁禍首後就回來,絕對不會把你放在這裡不管。」
雲雀恭彌沒有回話,移開了眼神。
G知道那少年的心裡不甘願,他嘆了口氣,彎下身,在沙發邊緣坐下,「你受了傷需要休息,況且放你在這裡我也不安心,我會很快就回來。」
「G,要是你……」
「你不懂我把夥伴的安危賭進去的意義。」他柔聲說,伸手揉了揉雲雀的髮,「我絕對會贏,而且會活著回來,到這裡來接你,到時候我們一起回坎來米訥……不,我們一起回教皇國,回你和阿諾德的家去。」
「阿諾德……」
G提起那名字的時候,少年的瞳孔稍微收縮了一下,他緊咬著下唇,眼角似乎有些閃爍,G吐出一口白色煙圈,站起身,雲雀抓緊了他的手。
G回過頭,望向那少年灰藍的眼眸。
「願主與你隨行。」
聽見那一向冷漠的少年的祝福,G忍不住微笑起來。
「願天主賜你平安,親愛的孩子。」
G帶走了雲雀恭彌的大劍作為武器。
手上還有幾枚聖水之仲裁,他打算用來對付獅鷲格里芬,實際面對女巫時該用什麼戰略他還沒有想好,他想起了以前還是女巫獵人的時候,想起了他們七個英傑難得一起出動的一次,想起那個指揮得當的領導喬特,總是適時來幫助自己的朝利雨月,那個老是笑得很陰險的斯佩德,還有殺敵從不退縮、表情總是冷得有若冰雪的鬼神阿諾德──他知道,那些時光不會再重來了。
喬特把雲雀恭彌托付給了自己,新的夥伴於是產生了新的羈絆,為了那些沉重的羈絆,G隨時可以獻上自己的性命,他總是這麼想的,無論是從前站在喬特他們身邊的時候,還是現在站在雲雀恭彌身邊的時候。
如果殺掉了這個女巫,所有的喪屍或許都將被消滅。
到時候,喪屍獵人或許全都沒用處了。
到時候,他與雲雀恭彌,大概也不會再是夥伴了。
但無論彼此是生是死,羈絆都會永遠留存下來,活在他的心中,就像阿諾德已經死去了,卻還活在他們心中一樣──那些死去的人,是不會被遺忘的。
G重新站上了中央大廳。
他緊握著手中的大劍,與對面齜牙咧嘴的格里芬對峙,紅褐色的眼眸散發著強悍的霸氣,他的腰桿挺得直直的,雙腳沉穩沒有任何動搖。
那頭受傷的獅鷲鼓動著翅膀,發出警告性的叫聲,後腳向後挪了幾公分,G知道牠在害怕自己,他的腦中不斷盤算著怎麼樣進攻才會更有勝算,G的步伐慢慢往前挪近,那頭獅鷲也頻頻後退,牠受傷的後腿在地上留下一路的黑色血跡,眼見獅鷲已被他逼到了南廳的大門,G舉起了劍,獅鷲也拱起了身子。
南門後方必然有重要的東西,G這麼告訴自己,或許就是這棟城堡的主人。
他猛然大喝一聲。
獅鷲受到驚嚇而一躍飛起,牠狼狽地在空中穩住身子,拉高,在頂端的天井附近徘徊了一陣,顯然是對這個紅髮的外來入侵者感到相當生氣,G舉高了劍,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處,隨時注意著獅鷲的動向,那獅鷲並不敢貿然攻擊,直到牠繞到G的後方,確定那紅髮人類的眼睛無法看到自己,牠快速向下俯衝,張開了銳利的爪子,卻在靠近地面的那一瞬間,G向前翻滾躲過了攻擊。
而那人類幾乎是起身的同時就發動攻擊,他揮劍的角度和時機彷彿已經完全掌握了獅鷲飛行的動向,大劍的利刃狠狠地刺入了獅鷲的翅膀內,那巨獸發出尖銳的鳴哮,利劍貫穿了牠的右翅,黑血噴濺出來,牠巨大的身體轉眼間便被人類給甩了出去,獅鷲在地上打滾了幾圈,翅膀似乎折斷了,牠痛苦地掙扎著。
G喘著氣,舉起了大劍,一步步往那獅鷲走去。
那生物的眼神充滿了恐懼,牠不停地掙扎著,然而無論是翅膀或是後腿都不起作用,G的眉緊緊蹙著,此刻的他像是一個獵人,一個真正的獵人,面對束手無策、無知可憐的弱小獵物,他來到了那生物的面前,抽出了匕首。
G注視著那雙恐懼的眼神,咬緊了牙。
──鏗鏘!
男人將匕首用力扔到了地面。
「你已經被我殺了!就這樣!」他厲聲喝道,獅鷲的身子縮了下,「在我進到那扇門內以前不准移動半步!因為你已經死了!」
他用那比鷹鷲更加銳利的眼神瞪視著眼前的怪物,張口咧開了齒,分明是個瘦小的人類,然而此刻看在那獅鷲的眼中,G的身影就有如掠食者一般巨大。
G知道那頭野獸什麼也沒聽懂,也知道自己的威脅很夠愚蠢,但他仍是收回了劍,轉過身,背對著那頭獅鷲,緩步往南廳大門走去──而那頭獅鷲,彷彿知道自己被饒恕了一般,真的坐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地目送著他走。
G使勁推開了南廳的大門。
那是個沒有窗的廳房,四周很是陰暗,G重新抽出了大劍,抬起頭,遠處似乎有兩團藍色的火焰,他向前走了幾步,倏地,碰的一聲,大門自動關上了。
G猛然回頭,藍色的火焰卻在同時轉成了火紅,就像在一樓覲見廳發生過的情景一樣,四面八方的燈架突然燃起了火焰,整個南廳頓時明亮起來。
「──我的格里芬很膽小,別那樣嚇他行嗎?」
低沉的嗓音突然傳入耳裡。
G瞪大了雙眼,握緊手中的大劍,聲音的來源在原先那兩團藍色火焰的中間,在鋪著紅地毯的階梯之上,一個人影坐在那裡,坐在那張高大的、有如王座一般的椅子上,冷冷地向下俯視,G瞪大了雙眼。
──撒旦。
這是唯一竄入他腦中的詞彙,也是他這一生所見過最符合聖經裡撒旦描述的外貌,他有著六只醜陋的翅膀,黑色的身體,頭上生著一對恐怖的角,血紅的眼銳利地直視著站在那裡的G,那也是G頭一次打從心底感到恐懼。
那魔鬼咧開了微笑。
「我等你很久了,喪屍獵人。」怪物慢條斯理地站起身,順著樓梯一步一步地走了下來,像歡迎遠道而來的朋友一般張開了雙臂,「……歡迎來到我的城堡,想必我的僕人已經好好招待你……還有你的朋友一番了。」
G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他緊咬著下唇,站穩步伐,「──啊啊、真是多謝你的款待了。」
「你的朋友沒有一起過來嗎?」魔鬼說著,在距離G不遠處停住了腳步,「還是說……你把他放在西廳或東廳呢?……算了,解決你之後,就是他了。」
「──休想有這個機會。」G冷冷地道,舉劍,「我會在那之前殺了你。」
「喔?」
魔鬼滑開一抹冷冷的嘲弄的微笑,卻沒有反駁,它輕哼了一聲,轉過身背對著G,那紅髮獵人立即趁機揮出大劍,卻在剎那間被擋了下來。
金屬敲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那魔鬼連頭也沒有回,便輕易擋下了G的攻擊,同時也讓G看清了那怪物手中的武器──鎖鐮。
「你……!」G震驚地瞪大了眼,「那武器……!」
「你很心急呢……獵人。」魔鬼緩慢而低沉的嗓音打斷了他,G聽見他自喉中發出一聲冷漠的輕笑,抽回了手中的鎖鐮。
「──在我們開戰之前,來談談喪屍的真相如何?」
「真相?」握緊了手中的大劍,G咬牙,「老子才沒那種時間!」
「你最好還是聽一聽比較好,畢竟你至今為止殺了不少喪屍。」魔鬼慢條斯理地道,背對著G向前走了幾步,「或許我還會在其中提示一些殺我的方法。」
「少來!誰會相信你!」
「你會。」
「……!」
魔鬼在鋪著紅毯的階梯上坐下來,撐著頭,雖說外型與撒旦無異,他的身體卻與一般人類差不多大小,長長的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在階梯上拍打著。
「你可以隨意坐。」魔鬼淡淡地道,G的額角爆出了一枚青筋。
「就跟你說了──我沒那種時間!」
他舉劍就朝魔鬼衝去,那魔鬼不慌不忙地從手中變化出一把小刀,G在接近它的剎那突然向前躍起,他一個空翻落到了那怪物的後方,揮劍。
──鏗!
那怪物頭也沒回,熟練地用小刀擋住了G的攻擊,大劍的劍身卡進了小刀上的縫隙,G心裡一急正要抽劍,那魔鬼手腕一扭,G手裡的大劍便飛了出去,落到魔鬼的手中,他迅速伸手探向裝著聖水之仲裁的袋子,大劍的劍鋒卻在下一刻指向了他的手──就彷彿他所有的動作都被看破了一般。
「你果然不是用劍的料。」魔鬼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他長長的尾巴纏上了G的腿,G趕忙探向身後的匕首,卻猛然想起,方才他愚蠢地將匕首扔在外頭那頭格里芬的面前了。
「可惡……唔啊!」
纏在小腿上的尾巴猛然施力,G一個重心不穩,狠狠摔在樓梯上,那魔鬼的尾立即轉而纏上他的雙手,G咬牙,直到目前為止那魔鬼連頭都沒有回,僅靠尾巴和那把小刀便使自己落到這副德性,這撒旦究竟有多強大?他與他之間的實力差了多少?若真是撒旦,緊靠自己區區一個人類又真能勝過地獄的王者嗎?
「我們進入正題吧,喪屍獵人。」魔鬼伸手撫過大劍光滑的劍身,平靜地問,「……對於喪屍,你的了解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G咬緊了下唇,依他的判斷,現在還是跟魔鬼聊聊天會比較好,至少過程中那怪物總會露出一、兩個破綻,那就是他反擊的時機。
「……怪物。」G直截了當地答道,「一個個都是怪物,四處殘害無辜、靠殺人不斷進化、不放火還無法燒死的怪物。」
「你說得沒錯。」魔鬼倒也回答得直快,「復活的人類確實是怪物。」
G瞇起了眼,沒有回答。
他想起了露西安,還有那個在咒詛中、在烈火裡死去的盔甲喪屍。
「真是可悲,人類復活後竟還想要融入社會,保持著原來的感情、記憶,想要回到深愛的人身邊,卻被指責為怪物,最後只能因憤怒和自衛而攻擊人類,不是嗎?」魔鬼緩慢地道,撐著頭,放下了手裡的大劍,「……你那個叫露西安的女巫朋友,難道不是如此?」
「你──!」G的表情登時大變,「你為什麼知道露西安的事!」
「所有喪屍的活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魔鬼從容地回答,「喪屍領主……對了,你們是這麼稱呼的吧?那麼照你們所稱呼的,憎恨人類的喪屍會繼續變異下去:穿盔甲的喪屍騎士、有說話能力的喪屍將軍──而我……」它頓了一下,紅色的眸子冷冷地瞪向G,帶來一股令人發寒的霸氣,「我即是最初的喪屍,亦是喪屍變異的最終型態──喪屍君皇。」
「最初的……喪屍……」G愣愣地道,張開了嘴,「君皇……」
「格里芬當然是個例外,牠是我在南部撿到的屍體,自復活以後就很黏我,似乎也不是被人類殺死的,對人類沒什麼憎恨。」它頓了頓,又道,「不過卻因此變得很膽小,雖然外型上保留得非常完整,個性卻不怎麼像獅鷲。」
「牠果然也是喪屍嗎……」G咬牙,別開了頭,似乎是在後悔方才為什麼沒有殺死那頭生物,「那個黑色的血……嘖……!」
「血?對了,你提到了很有趣的重點。」那魔鬼平淡地道,臉上的表情看來並不像是提起了興趣,它抓著大劍站起身,尾巴鬆開了G的手腕,走到幾公尺外,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你所知道的『喪屍病毒感染』是什麼?」
喪屍君皇的目光直勾勾地注視著他,G並不是很想回答,他別開頭,冷哼。
「……剛才也提過,我就是最初的喪屍。」見G沒有回答的打算,喪屍君皇繼續說下去,「我的血液就是這病毒,會滲透進屍體內部,以最快速度增值,並在月光下生效,讓那些屍體重新醒過來──這是被詛咒的血。」
「換言之,不用你咬我,只要你的血現在進到我體內,我也一樣會死對吧?」G冷冷地道,坐在樓梯上,見喪屍君皇移開了眼神,一手撐著頭,一手則偷偷探向了油瓶,「但那些紫色觸手又怎麼解釋?那是進化的一環嗎?」
「看過那些愚蠢的盔甲和格里芬的差別之後還看不出來嗎?還是你需要看看我的血是什麼顏色?」
不等G回答,那魔鬼舉劍往自己的手一劃,削出了一道血痕,G瞪大了眼,只見黑色濃稠的液體緩緩地滴落地面,有些甚至結成了塊狀,方才喪屍君皇所說的話又在腦中響起──喪屍不過是復活的人類。
他們的血之所以是黑色,是因為他們既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
而眼前的喪屍君皇和格里芬以及剛催生的喪屍相同,他們的傷口並不會跑出那些紫色的觸手,他們和那些盔甲喪屍不一樣,G的腦中飛快地思考著,將他所見的所有經驗和喪屍君皇的話組合出一個結論。
「憎……惡……?」他不確定地問,喪屍君皇咧開一抹微笑。
「正解,是憎恨,對人類的憎恨讓我的血在它們體內產生了異質變化。」放下劍,魔鬼冷漠而凜然的紅瞳望向了G,它咧開了尖利的牙,加重了語氣,「而這憎恨正是你們人類造成的,你們──才是喪屍真正的催生者!」
G說不出話來。
他想起了露西安,想起了那第一次遇見的盔甲喪屍──他們被看作怪物,而他們有多麼厭惡被稱為怪物,如果喪屍君皇所說的都是真的,那麼他們獵人一直以來都想錯了,喪屍會往人類聚集的方向去,並不是因為他們貪吃。
──是因為他們想求救。
想到這裡,露西安那半邊腐爛的臉孔彷彿又一次浮現在眼前。
「胡……胡說八道!分明是因為你!」G動搖地大吼出聲,「是因為有你這渾蛋的存在!讓他們死而復生!才會讓死者繼續受苦的!」
「我不能反駁你的論點。」喪屍君皇微微笑道,它彎下身,將手裡的大劍滑了出去,轉到G的腳邊,他起身的時候,手裡又生出了那把鎖鐮。
「──所以,你就想辦法殺了我,解脫那些死者吧。」
G彎下身拾起了大劍,紅褐色的眸子狠狠地瞪著眼前的魔鬼。
「……求之不得!」
「但我們若盼望那所不見的,就必忍耐等候。」
──羅馬書,第八章二十五節。
鏗鏘!
金屬與金屬敲撞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響。
G的大劍向上一劃,在鐮刃上擦出一串刺眼的火花,他用蠻力將喪屍君皇揮了出去,那魔鬼趁勢向後一躍與他拉開距離。
在魔鬼落地的瞬間,G立即向喪屍君皇的右側邁開步伐,繞著那喪屍逆時針轉起圈子,腦內在極短的時間分析喪屍君皇的戰鬥方式,那魔鬼揮舞鎖鐮的手法非常老練,即使不依靠那些還未使出的怪誕力量,對方本身也是個身經百戰的戰士,G選在一個定點向中心衝去,鏗鏘一聲,喪屍君皇又再度擋下了他的攻擊。
唰──
粉末突然迎面灑上了那喪屍的臉。
它側頭閉上了眼睛,一個用力逼使G向後跳躍,那些黑色的粉末灑得魔鬼一身,G在空中後翻了一圈,以蹲姿降落時身體向後滑行了幾公尺,冷笑。
「──蒙主恩召,怪物!」
大劍用力劃向硬實的地面,擦出了火花。
G腳邊的油在剎那間被引燃,喪屍君皇瞪大了血紅色的眼,那火飛快地朝它延燒過去,在G戰鬥中曾跑過的路徑燃燒起來,那魔鬼瞬間明白了G繞圈子的用意──自從那紅髮男人站起身開始,他便一直讓油罐滴著油,而那些灑在自己身上的黑色粉末,正是紅髮獵人的殺手鐧。
──黑火藥。
轟隆隆的巨響在剎那間震盪整個大廳的空氣。
爆炸風將G的紅髮捲得凌亂,他站在原處,看著眼前的喪屍君皇隨著爆炸而置身火海,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勝利的高傲的笑意,收起了大劍。
「就說我絕對會贏。」他輕聲哼笑,「接下來,雲雀他應該……」
從火海中射來的鎖鍊猛然打斷了他。
熾熱發紅的鐵纏住G的身體,那紅髮男人發出一聲痛苦的大叫,他的雙腳被熾熱的鎖鍊緊緊綑綁住,身體因而失去平衡倒了下來,刀刃劃過空氣的聲音響起,下一瞬間,飛來的鐮刃刺中了G肩處的衣服,將他死死地釘在地板上。
「怎麼可能……!」望著那個從火海裡緩緩走出的影子,G震驚地張開了嘴,「那種程度的爆炸……火藥……竟然、沒有辦法……唔……!」
「火焰對我是無效的。」喪屍君皇緩緩地道,走出了火海,毫髮無傷地緩步走向獵人,「要焚毀我,必得連那起事的一起焚毀殆盡。」
「可惡……!可惡!」眼見喪屍越來越靠近,G奮力扭動身體掙扎,那魔鬼緩緩在他身旁蹲下,它漆黑的生著利爪的手伸過來,G閉緊了眼。
烈火燃燒的劈啪聲停止了。
在一陣死寂的靜默中,迎接他的並非是死亡的痛楚。
取而代之,他的右臉傳來了輕輕摩娑的觸感,G睜開眼,愣愣地看著那個相貌猙獰的喪屍君皇,它靜靜地撫摸著自己臉上的火紋,手卻沒有因而燃燒。
「果然……」
那魔鬼以淡淡的平靜的嗓音開了口。
「紅色……很適合你。」
G的雙瞳猛然收縮,他瞪大了雙眼,注視著喪屍君皇,張開了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有什麼想法在心底形成了,而那是令他厭惡的、極其不願承認的想法,他望著它,輕輕地搖了搖頭,似乎是渴求能從喪屍君皇那裡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然而那魔鬼卻始終不發一語,只是在G的身旁坐了下來。
「你……」G以乾澀的嗓音發了話,「你是……」
他閉上嘴,再也說不下去,淚水逐漸模糊了視線,G抬手摀上了臉,他抓住了那喪屍君皇的手,緊緊地握在手中,崩潰似地慟哭出聲。
哭聲迴盪在南廳內,一陣一陣盪出了回音。
那醜陋的怪物握著G的手,閉上了血紅的雙眼。
「你走吧,G……」
在激動的哭聲中,他隱約聽見那喪屍這麼說。
「我不會殺你的……」
「恭彌的事情,一直以來謝謝你了。」
西廳內,沉睡的雲雀恭彌動了一下,蜷起的手抓緊了身上的紅色披風。
夢境裡的他又再度憶起了那道聲音,那是道低沉的、悲痛的、帶了點鼻音的嗓音,在既陌生又遙遠的記憶裡,那道聲音不斷地重覆著,那句夢魘似的話。
──吶,恭彌,我們一起……
──吶,恭彌,我們一起……
──吶,恭彌,我們一起……
我們一起,復活你的哥哥吧。
雲雀恭彌醒來的時候,夕陽的紅光照亮了整個西廳。
那像是燃燒的火焰一樣,將大廳的每一處角落都染上了火紅的色彩,那少年坐起身,他的黑髮在夕照之下被染成了酒紅色,雲雀恭彌惺忪的睡眼望向緊閉的大門,他有些睏頓地眨了眨眼,G還沒有回來。
自己竟就這樣睡著了。
要是G出了什麼意外那可不好,雲雀搖搖頭,試圖讓自己的腦袋清醒一些,G橫死的畫面在瞬忽間劃過腦海,這一畫面足以將他嚇得清醒過來,雲雀恭彌跳下沙發,背部傳來的疼痛讓他僵了一下,但他隨即抓起了自己的彎刀和黑火藥,用麻繩繫上腰間,快步朝西廳大門走了出去。
只有西廳亮得火紅。
一離開西廳,映入眼簾的便是陷入黑暗的中央大廳,僅有開著門的東廳還透出一點微弱的日光,估計那裏的布局與西廳相去不遠,雲雀恭彌環視著四座大門,突然感到有些茫然,G從沒交待他要上哪兒去解決那個女巫。
正思考著該從哪個門先找起,北廳隱約傳來了說話聲。
雲雀恭彌嚥了口口水,細細聆聽,那說話的聲音很微弱,即使在這麼安靜的空間下仍無法聽得清楚內容,雲雀握緊彎刀,小心翼翼地朝北廳大門走去,他頭手並用,用力推開了北廳的大門,門開啟的時候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雲雀沒有推得太開,他從狹窄的小縫間擠了進去,進入寬廣的北廳。
那與他們在一樓看到的覲見廳的格局相差不遠,壁燈也將黑暗的北廳照得明亮,但要形容的話,雲雀會覺得這更像是教堂,兩排長椅並列在中央走道的兩側,那走道一直延伸到階梯上,階梯上方擺著一個沉舊的像是佈道用的木製講台,而掛在講台後方的,則是一幅被紅布遮蓋的巨大畫像,畫像的下方還掛著一個十字架,架上似乎釘著一個人,而說話聲正是從那人口中發出來的,雲雀瞇起了眼,他收起彎刀,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越走近,越看清楚了那人的樣貌。
那是一個唉嘆的女人,她的雙手雙腳被死死地釘在十字架的三端,她的雙眼無神地望著地面,嘴巴喃喃地動個不停,隨著雲雀走近,她抬起了頭。
那女人的眼睛突然瞪得很大。
「噢不……」
那女人喃喃地道,瞪著站在那裏的雲雀恭彌。
「噢不……不不、不……不是吧……」
雲雀戒備地看著她,伸手握上了彎刀的刀柄。
「──不!不……不不不……千萬別攻擊……!」那女人趕忙阻止,她說話的方式有些歇斯底里,那嘴一開一合動得飛快,女人似乎很想說些什麼,她看見雲雀恭彌的神情像是震驚、又像是欣喜若狂。
「你是恭彌嗎?」那女人問,「恭彌、雲雀恭彌?」
「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雲雀蹙起了眉,冷聲問,「妳到底是……」
「──噢!恭彌啊!我的寶貝恭彌啊!」
那女人突然的尖叫打斷了他。
她尖銳的叫聲接著轉變成了淒厲的哭聲,或該說雲雀恭彌根本聽不清楚她是在笑或是在哭,那女人的頭瘋狂地扭動著,樣子看起來不像是人類,雲雀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而後,她聽見了那女人的話:
「恭彌……我的恭彌……我的寶貝兒子啊……」
雲雀楞楞地瞪大了雙眼。
他放開刀柄,三步併作兩步跑了過去,一路奔上了階梯,他終於看清楚了那女人的臉,那是在他遙遠的記憶中,那張哭泣的女人的臉。
「母親?」他問,語氣裡多少帶了點焦急,「是母親嗎?」
那女人沒有回答,只是繼續哭訴著,扭動著她的頭,雲雀趕忙又將距離拉近了一些,他抓住了那十字架上、死釘在女人體內的粗鐵釘。
「母親,我這就救您下來。」他承諾道,似乎是希望這能讓女人不再哭泣,雲雀努力地扯動那已經生鏽的鐵釘,女人也停止了哭訴。
「恭彌……恭彌……」女人抽抽噎噎地道,「我就知道你還是愛著我的……我寶貝的恭彌……恭彌……你──你看起來好好吃啊!」
雲雀恭彌瞪大了眼。
他本能閃過什麼飛來的東西,只見一條紫色的舌頭從女人的嘴裡飛出,咬上了他方才右手的位置,雲雀吃驚地向後退,猛然撞到了硬實的物體,而後,他的雙眼突然被遮住了,他被按到了一個冷硬的軀體懷裡,聽見女人在耳邊發出了淒厲的尖叫,有什麼濕黏的液體濺了過來,雲雀感到自己的身體發著顫。
「……沒事了。」
那個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道。
遮住雙眼的物體移開了,映入眼簾的是十字架上女人被壓爛的頭顱,那像番茄被壓扁一樣,在牆壁濺上了黑色的血,無數細小的觸手蠕動著從體內爬出,那前端無數的細小人頭威嚇地發出叫聲,卻又不敢靠近。
雲雀緩緩地回過頭,看向身後那個護住自己的男人,雖有一瞬間他護著自己的動作讓他想到了G,但那冰冷的體溫並不是G會擁有的。
看到那生物醜陋的臉龐後,雲雀本能地向後退了幾步,那是一個全身黑色、外型與撒旦再相似不過的生物,雲雀的背部撞上了牆,扯動了那蓋在巨大畫像上的紅布,他抽出了腰間的阿拉伯彎刀,指向那個聖經裡傳說的魔鬼。
「G呢?」他開口便冷冷逼問,刀尖抵在魔鬼的鼻尖,「你把G怎麼了?」
那魔物沒有回話,它望著他的神情有一股淡淡的悲傷。
「你已經長這麼大了……」
「──回答我。」
它沒有回話,只是兩指捏住了彎刀,一步一步地朝雲雀靠近,那少年使勁揮動彎刀,刀身卻全然不為所動,那個魔鬼的力氣大得超乎他想像,雲雀沿著牆挪動了一下,突然蓋在畫上的一大片紅布就這樣被他全扯下來,往他身上蓋下,雲雀頓時覺得自己愚蠢得有些狼狽,自己說不定終不如G那樣會判斷情勢。
紅布被輕輕地撥開了。
那醜陋的生物替他掀開了紅布,在逆光之中溫柔地向他伸出了手,雲雀愣愣地望著它,他稍稍鬆開了手裡的彎刀,眼前的生物並沒有惡意,他遲遲沒有搭上那怪物的手,魔鬼抓住了他的手腕,將他從紅布堆裡拉了出來。
「我想我一直在等今天吧。」那魔鬼伸出生著利爪的手指,指向上方被掀開了紅布的畫像,「這個城堡、這眼前一切,都是為您而準備的。」
雲雀順著他的指尖望過去,愣愣地瞪大了雙眼。
在畫布上所描繪的,是自己幼年時期的身姿,畫布上的自己穿著自己從沒穿過的華麗的皇室衣袍,拿著權杖、戴著皇冠站在那裏,像一個剛即位的國王。
他回頭望向那魔鬼,卻見那撒旦模樣的生物在自己腳邊跪了下來。
它端起雲雀恭彌的手,低頭親吻他的手背。
「我一直在等著你。」那魔鬼以低沉的嗓音輕聲說:「──喪屍主人。」
「喪屍……主人?」
雲雀恭彌的聲音轉為冷漠。
他緩緩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冷眼瞪視著那魔鬼,而後,他淡淡地將視線轉到那幅畫像上,一股不快的怒火在心底升起──這究竟是在開什麼玩笑?
「為什麼是我?」他冷冷的質詢,「還有那幅畫,那幅畫是什麼意思?」
「這是特地請畫家作畫的,我對於您現在的外型相貌不敢妄加揣測。」魔鬼低頭恭敬地回答,聲音卻平淡沒有一絲起伏,「請見諒,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您成為王的準備,今後您要以王的身分在這棟城堡裡住下……」
「──別開玩笑了。」
打斷了魔鬼的話,雲雀恭彌憎惡地瞇起了眼,彎刀的刀尖指向魔鬼的腦袋。
「要不要當王,應該由我自己來決定。」他的聲音冷得有如寒冰,「憑什麼讓你們這些怪物插手?我最後問你一次,G究竟在哪裡?」
那魔鬼沉默了好一陣子。
「G嗎……呵……」半晌,它終於緩緩地開了口,「你不會再見到他了。」
雲雀猛然揮動彎刀,卻在剎那間被抓住了刀刃。
那魔鬼緩緩地站了起身,他血紅的眼睛帶來一股令人發寒的霸氣,雲雀握著彎刀的手用力得顫抖,刀身卻全然不為所動,那魔鬼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您現在只有兩個選擇,我的主人。」那魔鬼一步步地逼近了他,冷聲道,「一是成為這裡的王,和我們這些怪物共度餘生,否則──你只有死。」
「你有什麼權力替我決定……」
「──這話正是我想問你的。」那魔鬼猛然抽掉了雲雀手中的彎刀,將之扔向一旁,刀身在地上轉了幾圈,停止,雲雀啐了一聲,再回神時,那魔鬼已經站在自己前方,有力的大手捏上了自己的下巴。
他捏的力道很輕,就像是對待所珍惜的東西,小心翼翼的不願碰傷一般。
「你呢?」那魔鬼輕聲問,語氣裡隱約透出一絲悲哀,「你憑什麼決定我的死活?你──為什麼復活了我?」
「我根本不記得我有復活任何人。」雲雀冷冷地反駁,「放手!你這怪……」
「──恭彌!」
魔鬼冷冷地喝斥,雲雀恭彌安靜下來。
他看向那怪物血紅的雙眼,腦中赫然刷成一片空白,有什麼想法隱約在腦中成形了,是令他感到萬般恐懼的想法,太陽穴傳來一陣刺痛,雲雀瞇起了眼,他在狹窄的視野中努力看清怪物的臉,然後,他看到了那雙眼裡的悲傷與憐愛。
後腦像是被人重重鎚了一記,雲雀恭彌突然瞪大了眼。
「阿……」他顫抖地、緩緩地撫上了那魔鬼的手腕,「阿諾……」
他的唇顫抖得讓他說不下去。
雲雀恭彌緊抓著那魔鬼的手,低下頭,身體發顫得厲害,腦海內,那些被封鎖的記憶,像泡泡一般浮了上來,一點、一點地,將真相釋放。
阿諾德下葬後的那天晚上,家裡來了一個女人。
雲雀恭彌從來沒有見過她,他對女人的相貌完全沒有印象,那是個美若天仙的女人,她坐在屬於他和阿諾德的那張餐桌上,望著家中的一切,眼淚不停落下來,雲雀恭彌推門的時候那個女人回過頭來,然後她驚呼出聲。
「噢!」那女人叫道,快步朝他走來,在雲雀身邊蹲下,「你是恭彌吧?我的恭彌、我寶貝的恭彌啊,你還活著,媽媽我……」
「媽媽?」年幼的雲雀恭彌仰頭問道,「你是媽媽嗎?媽媽回來了嗎?」
「是!是啊!我是你的媽媽!」那女人彎身將他摟進懷中,「你不認得我了!噢!我的寶貝兒子……我離開家究竟有多久時間了?」
「阿諾德呢?」雲雀急切地問,「媽媽也帶阿諾德回來了嗎?」
這個名字一出,女人放開了他。
她的神情瞬間浮現一絲不太明顯的、帶了點憤怒與厭惡的扭曲,卻很快又被悲傷的臉孔取代,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雙腿一軟坐在地板上。
「可憐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她哭道,摀住了滿臉淚水的臉,「我的寶貝阿諾德……我就這樣失去了他!上帝!殘忍的上帝!噢!阿諾德!我的兒子!上帝為何帶走了你,你的年紀還是那樣的輕!」
雲雀恭彌大概知道了她的意思。
他的小手失望地垂了下來,或許正是和那些獵人哥哥說的一樣,阿諾德再也不會回來了,想到這裡,雲雀的鼻頭又泛起了紅,淚水湧上他的眼眶,那男孩委屈地握緊了拳頭,肩膀一抽一抽地顫抖起來。
「噢……別哭,恭彌。」女人見狀趕忙停止了哭泣,她爬過來,緊緊地將雲雀恭彌納入懷裡,那男孩有些抗拒,他不願阿諾德以外的人抱自己,女人知道他掙扎,加重了力道,懷抱勒得雲雀有些不舒服。
「還是有辦法的,還是有辦法能讓我們再見到阿諾德的。」女人親吻著那男孩的臉頰,她的眼淚沾濕了雲雀的臉,雲雀發出一聲不舒服的悶哼,女人在他耳邊柔聲低喃,「到時候我們就能見到阿諾德了……我們三個人可以再一次一起生活,每天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吶,恭彌不是也想要嗎?」
「阿諾德……」雲雀吸了吸鼻子,仰起了哭得紅紅的小臉,「阿諾德……還會回來嗎?還可以……再一次、一起幸福地生活嗎?」
「可以喔。」女人柔聲回答,她放開了瘦小的雲雀恭彌,雙手搭上了那男孩的肩膀,露出一抹溫柔的微笑,「吶,恭彌,我們一起──復活你的哥哥吧。」
母親要他到市集弄來一些東西。
包括大釜、火藥、泥巴、蠟燭、幾條活生生的蛇,一具黑貓屍體和各種千奇百怪的東西,雲雀恭彌將所有的東西裝在紙袋裡,興沖沖地回去找母親,想到阿諾德又將和自己一起生活的日子,想到那生繭的厚實的手掌心觸摸自己的溫度,雲雀心裡不禁竊喜起來,他勾著輕快的微笑。
母親在鄉間一條小徑上等著他。
那時已是日落時分,夕陽將母親柔軟的黑色長髮照得紅紅的,她的手上抱著一些材料,她笑著對雲雀伸出了手,而那男孩興奮地向她跑過去,他們兩人緊緊牽著手,走過那條被夕陽染紅的雜草小徑。
他們在教堂的墓園裡找到了阿諾德的墳墓,母親在墳墓周圍擺設了些物品,那女人說這是為了儀式所必需的,她生火用大釜煮起了濃稠的深色液體,雲雀待在旁邊滿心期待地看著,天漸漸地黑了,母親在墳墓四周圍點起了蠟燭,而後她小心翼翼地在石棺上鑿了一個小洞,用勺子將那些濃稠噁心的液體一瓢一瓢地倒進了棺木內,雲雀好奇地看著這一切的過程,他聽見母親口中喃喃地念著什麼。
「快要出來了……屬於我的不死軍團……」那女人唸著,眼神變得瘋狂而令人有些毛骨悚然,「阿諾德……我的兒子……我的獵人兒子……你就是那第一個……你的愚蠢、你對我施加的痛苦……如今會全無遺漏地回到你身上……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雲雀恭彌疑惑地看著她,隨後他放棄去理解女人說得飛快的那些句子,他歛下睫,看著那些濃稠的液體一瓢一瓢滴進了石棺上的小洞,月光從烏雲後方探了出來,灑落在白色大理石棺上,不一會兒,整個大釜裡的液體全倒完了。
那女人滿意地笑了起來。
那是低沉的、像一個老人的瘋狂的笑,雲雀漸漸查覺到了不妙,他後退幾步,卻突然被女人抓住了手腕,雲雀吃驚地抬頭,只見母親的手上握著一把匕首。
「──剩下就是你了。」女人瘋狂地咧嘴笑道,「我的寶貝兒子雲雀恭彌,你的血──你的處子之血,真是我美麗的寶貝,是吧?」
雲雀轉身要逃,女人抓緊匕首用力刺向他的手臂,男孩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他想大叫,喉嚨卻因恐懼而卡死了,叫不出聲音,女人將他狠狠抓過來,按在石棺上,她瘋狂地笑著,看著那處子的鮮血流進了棺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人大笑出聲,她扯住雲雀的頭髮,用力將失去用處的他摔到附近的地面上,而後她高舉起雙手,大聲喊出了咒,「偉大的死神墨爾斯啊!從祢的刀劍下鬆開那縷銀髮!在祢母親諾克斯孕育出的泰坦之下,我將獻祭鮮血與羔羊,從普路托那裡贖回他的靈魂!」
隨著女人的咒語聲,圍繞在墳墓四周圍的燭火突然轉為了烈火。
雲雀恭彌緊按著不斷滴血的傷處,瞪大的灰藍色雙眸倒映出了女人在烈火中揮舞著四肢的景象,他跪倒在地,身體不停地顫抖著,眼眶因恐懼而滲出了淚水。
「……偉大的火神伏爾坎!讓他作王!作那以血相繫的亡者軍團的王!作為代價!他將成為你忠誠的僕人!」女人尖聲叫出了最後的咒語,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從石棺上退開,霎時間整個墓園的地板彷彿震動了起來,雲雀瞪大了雙眼,接著,阿諾德的墳棺一點一點地裂開了。
雲雀恭彌喘著氣,他的心臟怦怦地急快地跳著,那孩子看呆了,張著嘴,唾液順著嘴角流下,他的視線因失血過多而開始模糊了起來,雲雀恭彌感到有些暈眩,但他知道阿諾德就要醒來了,他最珍愛的兄長就要再一次對自己露出笑容,溫柔地讚許他做得多好,雲雀忍不住勾起一抹虛弱的微笑。
──轟隆!
阿諾德的墳墓猛然炸開。
伴隨著碎石飛落的聲響,在烈火之中,隱約有個人形緩緩站了起來,雲雀恭彌急切地抬起頭去看,濃煙漸漸地散去,那個高大的身影映入男孩眼簾,然而,站在煙塵中的,並不是他英挺的兄長──而是個醜陋的怪物。
雲雀恭彌差點沒嚇得叫出聲,那怪物有著一張腐爛不全的臉,銀色的頭髮像蓬亂的稻草一般乾枯,它沒有嘴唇,腐爛的牙齦上鑲著一排殘破不全的牙齒,那卡在腐肉中的冰藍色眼球咕溜溜地轉動著,而後看向了女人。
「阿諾德!噢!阿諾德!」那瘋狂的女人率先開了口,帶著一股強烈的欣喜,「我的兒子!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我的兒子!你可終於醒來了!我的僕人!成為我的僕人!為我效命!為我製造一支不死的最強軍團!」
那怪物沒有回話,他的眼球轉向了趴在一旁的雲雀恭彌,看向了那血流不止的臂,而後,那怪物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醜陋的臉孔在一瞬間扭曲。
「是妳──!」怪物發出一陣痛苦的低沉咆哮,突然掐住了女人的頸子,「妳殺死了父親!還想對恭彌做什麼!妳想做什麼!女巫──!」
女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她踢動雙腿,不停掙扎著,那醜陋的怪物將她抓起,狠狠地咬上了她的頸子,女人哭吼著、掙扎著、大聲呼救,雲雀恭彌卻只能眼睜睜坐在一旁看著,他瘦小的身子不停地發著抖,淚水不斷從眼眶滴落,而後,那女人就這樣斷氣了。
那怪物看向了他。
雲雀感到自己的身體一個顫抖,他想要大叫,喉嚨卻全沙啞了,那怪物緩緩地爬出了棺木,一步一步緩慢地朝他走來,那高大的身影籠罩了自己,腐肉的惡臭竄進了他的鼻腔,男孩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而後猛然停止──雲雀的臉色刷成一片慘白,他向後一仰,失去了意識。
過去那些所遺忘的,突然在此刻變得如此清晰。
雲雀恭彌抓著那魔鬼的手,緊閉著雙眼,牙齒也咬得緊緊的,他的雙頰因激動而泛成了紅色,少年的身體微微顫著,各種澎湃的情感交織在一起,他實在不知道該做何表達,魔鬼彎下身來,扣上了他的額。
「你長這麼高了。」
他柔聲地說,雲雀緩緩地睜開雙眼,眼眶泛起了紅。
「阿諾德……」他的聲音平靜中有一絲顫抖,「你的身體……」
「啊啊、這不過是喪屍的進化。」魔鬼閉上了眼,微笑,「如果你還不介意這副外表的話……我們,還是能在這裡一起生活的,那不是你的願望嗎?」
「那你呢……?」雲雀抬起頭,望向魔鬼的眼,「那也是……你的願望嗎?」
「是,我希望你繼續活著。」
雲雀沉默了好一會兒,慢慢地歛下了睫。
「阿諾德……」半晌,他才緩緩開口,「我……是個喪屍獵人。」
「嗯,我知道。」
「而且,我也是你弟弟。」
「……。」阿諾德起身離開了雲雀的額,他的表情有些複雜,「恭彌……」
「是我不經思考就復活了你,也是我給你帶來這樣的痛苦。」雲雀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但他仍然抬頭挺胸,直視喪屍君皇的雙眼,「我希望你能安息。」
阿諾德平靜地看著他,他的神情有幾分淡漠和憂傷。
「即使,作為最初獻血者的你──喪屍主人……必須一起死嗎?」
雲雀恭彌望著他,平靜地點了點頭。
「如果以我一條命,就能補償我所犯下的過錯……」
「──那並不是我希望的。」阿諾德打斷了他,頓了頓,「我希望你活下去。」
「在這個陰森的古堡,和一群噁心的怪物一起活嗎?」雲雀恭彌揚起一抹冷冷的唇角,「我寧願現在就和你死在一起。」
「……你的個性究竟是被誰扭曲了?」
「只是和你越來越像而已。」
魔鬼微笑起來,他伸出手,冷硬的手被少年緩緩地握住,雲雀恭彌直視他的雙眼,無畏地直視著,火焰自阿諾德的掌心一點一點地竄了出來,向上延燒,壁燈的火焰也逐漸變大了,烈火燒毀了燈架,下落,在沒有可燃物的地板上迅速蔓延,彷彿是驗證了坎來米訥那個羅馬祭司的話,熊熊燃燒的火裡有著誰的靈魂,雲雀恭彌在烈火中挺立著,他看見那魔鬼的黑色鎧甲外皮一點、一點地被燒落了,屍體原本的姿態暴露出來,那是個腐爛的、不全的屍體,與他數年前在墓園裡看到的姿態一模一樣,雲雀恭彌伸出手,緊緊抱住了那具燃燒的屍體,他突然覺得自己的雙腳不再那麼有力了,背脊也無法直起,那少年在烈火之中彎下了身。
他抱著那屍體,流下了最後的眼淚。
在日落的餘暉中,森林裡的古堡燃燒著。
金紅色的夕陽穿過枝葉灑了下來,將整座森林都照得火亮。
「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裡來、我就使你們得安息。」
──馬太福音,第十一章二十八節。
紅髮男人在嘈雜的人聲中,逐漸醒了過來。
四周有人大聲爭論,那聲音聽起來似近又遙遠,G的意識漸漸地清晰起來,太陽穴傳來一陣刺痛,他稍稍瞇起了眼,一只手突然按上了他的額。
「醒了是很好,但還要多休息才行。」
G緩緩地瞪大了雙眼,那是他無比熟悉的聲音,他連忙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坐在自己身旁,掛著溫柔微笑的金髮男人。
「喬特……唔!」
「就說了你必須休息才行吧。」名為喬特的金髮男人笑起來,安撫G重新躺回床上,替他蓋上了滑下的被子,「真是千鈞一髮呢,要是再慢幾分鐘逃出來,恐怕我們兩個都要葬身火海了。」
「古堡?……對了!阿諾德呢?」他急切地問,匆忙地環繞四周,「還有雲雀,雲雀他到哪裡去了?沒有一起逃出來嗎?」
喬特苦笑起來,搖搖頭。
「他們做了彼此都能夠接受的選擇。」他回答道,望向G震驚的雙眸,「我想對於阿諾德和恭彌而言,這大概也是最好的結果了。」
「是嗎……」G緩緩地別開了頭,抓緊了棉被,一會兒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突然又回過頭來,「等等……這些事情你全部都知道?你不是應該在英格蘭?」
「啊,那個啊。」金髮男人溫和地回答,歛下了睫,「我去英格蘭看過了,佩雷斯夫人不過是個想掌握王權的普通女人,跟我一起過去的其他獵人都被斬首了,只有我逃了出來……那是一場痛苦的失敗。」
G沒有回話,他蹙著眉,難過地注視著喬特。
「……所以我就想,我大概沒有成為獵人領導的資質,至少應該想辦法拯救從前的夥伴,所以……」他笑著,聳了聳肩,「就像你看到的,這裡是坎來米訥弗萊琴巷盡頭的女巫之家,我成為了一個巫師,卻沒有研究出救阿諾德的方法。」
「你……你成為了巫師?」G吃驚地瞪大了眼,「你早就知道阿諾德是……」
「抱歉我沒有告訴過你。」喬特微笑著,笑裡卻有些苦澀,「我一開始就知道了……在阿諾德被復活的那天晚上,他帶著昏過去的恭彌到我家來。」
「昏過去的雲雀?那麼說雲雀他也是……」
「恭彌只是被嚇昏了而已。」喬特溫和地打斷了他,回答道,「那也是我和阿諾德最後一次見面了吧,他說要去追捕被他變成喪屍的母親,還讓我建議教皇快點設立喪屍獵人組織……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尋找救阿諾德的方法,但是始終沒能找到,就連尋求巫術,也沒有得到任何的結果。」
G的表情很是複雜。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他與喬特分離多年,自己一直相信阿諾德已經死了,喬特卻獨自一人在思考著這種事,至於自己一手帶大的雲雀恭彌,大概也已經知道了阿諾德的事實,那麼思慕著兄長的他,會做這種選擇也合情合理,他心裡為這兩兄弟的終結感到萬般痛苦,但喬特還活著這一點又使他高興,他想了阿諾德說過的,關於喪屍的那一席話,還有眼前已經背棄十字架、投身巫術的喬特˙彭哥列,G的心不禁矛盾起來。
「喬特……」
「啊、我現在叫做澤田家康。」喬特提醒道,「太常用喬特這個名字叫我的話,其他女巫恐怕起疑心殺了我的,叫我家康就行了。」
「那麼,家康……」感到有些彆扭的G蹙起了眉,「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打算到土耳其去。」澤田家康微笑回答,「既然沒有繼續鑽研巫術的理由……也沒有繼續做獵人的資格,那麼,我想去當個商人,多與人交流。」
「你還真是……隨時都有下一步打算啊……」G嘆了口氣,微笑起來,側頭望向了澤田家康的雙眼,「那,這次就帶上我吧。」
「如果你想一起來的話,我倒是很歡迎。」喬特笑了笑,握住了G的手,「我的個性有時候其實是很任性的喔,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哼,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我還不明白嗎?」G也微笑起來,握緊了喬特的手,「再次請你多指教了……首領。」
聽到首領二字,喬特的眼眶有些泛紅。
他仍是微笑著,緊握著G的手卻有些顫抖,他想起了過去那些美好的時光,那些與夥伴肩並肩戰鬥的時光,縱然現在想起來,那並不是正確的,但是論情感上,那是一段什麼也無法取代的日子,也是一段怎麼也回不來的時光。
但即使內心多麼想停留在原處,時間還是會繼續向前走,那是一股無法抵抗的巨大洪流,世界萬物都將隨其擺動,那並沒有什麼對錯,也沒有什麼優劣。
畢竟沒有結束,便沒有開始。
「……恭彌、恭彌。」
柔聲的呼喚讓他逐漸醒了過來,雲雀恭彌緩緩抬起了頭,看見那銀髮青年站在前方,向他招了招手,他的笑容與昔日一樣,淡淡的、又令人溫暖。
雲雀恭彌試圖站起身,跑了過去。
他的身體跑著、跑著,突然變得渺小,阿諾德變得很高,就像從前那樣的高,他的面容和從前一樣美麗,銀色柔軟的短髮輕輕飄動著,雲雀抬頭仰視著自己心愛的兄長,那青年拾起了他的手,溫和地俯視著他。
「阿諾德。」他仰著天真的小臉,笑道,「恭彌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啊啊、我也很想聽。」
那青年笑著,指向前方燦爛而不刺眼的白色光芒,「不如恭彌邊走邊說吧?」
「順著這道光,我們會走到哪裡去呢?」
「不知道呢。」阿諾德微笑回答,「但是,只要是和恭彌一起的話……。」
他沒有說完,男孩燦爛地笑了起來。
一大一小兩個兄弟,在沒有影子的世界裡手牽著手,緩緩地邁開了步伐。
「阿諾德知道嗎?恭彌成為喪屍獵人以後,去到了好多地方。」
「真的?遇到了什麼好玩的事嗎?」
「嗯!像是到弗蘭德斯城的時候……」
「…………」
「……」
「…」
(全文完)